2017年10月2日,我的步数定格在46305,占据了304个朋友的封面。有人转天发来截图:你是怎么做到的?我承认,其中30000步是马走的,10000步是车颠的。
3小时石子路行车,30分钟步行,5小时骑马,在悬崖边游走近9小时后,我实现了对世界第9高峰,海拔8126米的南迦帕尔巴特峰的朝圣。
人生际遇真的很妙。几天后,朋友发来截图,巴基斯坦时间2017年10月2日上午12点,也就是我跨上马背,准备向大本营进发的一刻,同胞张梁、刘永忠、静雪成功登顶南迦峰,前者则成为中国首位完成攀登全球14座8000米以上山峰的民间登山者。
南迦峰于我有特殊的情结。2013年5月,一位驻巴好友兴奋地找到我,说他在伊斯兰堡一家中餐馆遇到一群牛人,准备去挑战南迦峰。他们中,杨春风、饶剑峰等知名中国登山客已分别登顶11座和10座8000米以上高峰,正向着完成全部14座8000+的目标冲刺。
2013年6月23日,我随刚刚到任的孙大使前往努尔汗空军基地,目睹巴基斯坦士兵从C-130运输机尾舱抬出10副薄木棺材。那天凌晨,杨春风、饶剑峰等10名外国登山者和1名当地向导在南迦峰大本营被巴基斯坦塔利班武装分子枪杀,只有中国公民张京川一人幸存。
在采写追踪过程中,我对登山人的传奇经历及南迦峰的摄人魅力产生了浓厚兴趣,此后四年,我数度谋划,终于在卸任之际,亲临了英魂长眠之所。
在全球14座8000米以上山峰中,巴基斯坦拥有5座,其中乔戈里峰(K2)等4座位于中巴边境,南迦峰则鹤立鸡群般地矗立在巴控克什米尔地区,因此克什米尔语南迦帕尔巴特的意思是“裸露之山”。同时,由于攀登难度极大,山难事件频发,南迦峰又有“恶魔之山”“悲剧之山”之称。在南迦峰一处观景点,有块谷歌上很容易搜到的牌子:看左边,“杀人峰”南迦帕尔巴特。或许担心吓跑游客,我到达时“Killer”一词被涂掉了。
在巴基斯坦首都伊斯兰堡,你很少能遇见除中国人之外的其他外国人,但在10月这个旅游淡季,欧美面孔却三不五时地出现在南迦峰周边。据进山必经的香格里拉饭店店员介绍,在6—9月的攀登季,月均游客能达到2000多人次。
去南迦峰最简便的方法是从伊斯兰堡乘机1小时抵达吉尔吉特,再乘车约50分钟到达山口处的香格里拉饭店。不过,由于该线路所使用的ATR螺旋桨小飞机常因天气原因被取消班次,2017年在伊斯兰堡附近还坠过机,不少人选择陆路前往,即从伊斯兰堡连续开车15小时以上。
我和同伴选择了陆路,在距南迦峰西部约两小时车程的小城奇拉斯休整一晚后,于2日上午10点赶到香格里拉饭店,虐心之旅就此开始。
此处与南迦峰大本营隔着一座山,由于盘山路全部由碎石铺就,我们必须换乘四驱吉普前往。车驶出10分钟后,我们开始发出连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怪叫,因为道路比吉普宽出不足1米,车子一侧的峭壁触手可及,另一侧则是没有任何遮挡的悬崖,而且,在剧烈颠簸中,身子不时被甩到车架上,撞得生疼。“心惊肉痛”中,后排三人还要不停挪动位置,以保证车辆重心不会偏向悬崖一侧。在道路最狭窄、最陡峭的一段,车内反而异常安静,因为所有人都吓傻了。
“哇,南迦峰!”转过山来,一座骄傲的雪峰突然跃到车前,瞬间打破了沉寂。“我觉得司机的心灵一定是干净的,因为只有心无杂念的人才能安然无恙地开过这段路。”“我们的心也应该是干净的,要对大山抱有敬畏,我们是来亲近它的,而不是征服。”当眼前是无上美景,身侧为万丈深渊时,每个人的感慨都充满禅意。
车原本是能一直开到南迦峰脚下的,但近期的一次塌方将路截断,仅留下一条惊险度堪比华山栈道,且没有任何保护设施的小径。我们只好下车,紧贴山崖,目不斜视,尽量选择大石头踏过去。
穿过这一段,又有两辆吉普等在前方。可想而知,它们是被塌方截在里面的,而燃油和其他补给只能靠人和毛驴背进去。
担惊受怕近两小时后,我们终于到达南迦峰山脚,但更魔鬼的旅程还在后面:骑马上山。对于大多数人而言,骑马意味着在某个景区被人牵着走两圈,然后摆拍一下。但在这里,马是真正的交通工具,在往返5个多小时的旅程中,它不仅能节省你的体力,还能保护你的性命。
南迦峰的马道很像纪录片中的茶马古道,沿山崖S形修凿,狭窄处仅容一马通行,道路外侧便是无遮挡的深渊。而且,或许为追求更舒适的脚感,大部分马儿喜欢沿悬崖边行走,这样从膝盖向下望去,景象之刺激不言而喻。此外,当人和马磨合了一段时间后,牵马人还会放开缰绳,由得马儿驮着你自由前行,如此,你的性命便完全由它掌控了。
看到这里,相信很多人会说,为什么一定要骑马,步行不是更稳妥吗?相比牲畜,我们当然更相信自己,但往返5个多小时山路骑行后,我倒认为马更值得信任。因为它们从小便在山上吃草嬉戏,成年后几乎每天都在此往返,山路之于它们如同走楼梯般自然,而我们一是路不熟,二是心慌腿软,尤其当体力不支时危险系数更大。
无限风光在险峰!当我们习惯了马背的颠簸和身侧的凶险,放开缰绳,用心感受,会发现童话世界就在身边:和雪山耳鬓厮磨、相得益彰的云海,融雪后时而轻快、时而嘶吼的溪流,遍地绵软如床垫的松针,树上树下金箔般耀眼的秋叶,半山处缎子般平滑的牧场和恬淡的牛羊。克什米尔地区被称为“东方瑞士”,但在我看来,这里远胜瑞士,因为它具备后者的一切自然景观,同时还拥有更壮美、更繁密的雪峰;由于人迹罕至,它还得以保留大自然最原始的风味。
经过近3小时的骑行,我们终于抵达南迦峰海拔4300米的比海尔营地,该营地主要服务于游客,由于其对应的北侧山势过于陡峭,登山者一般选择南坡线路攀爬。这里还有个小村子,牵马人不准我们拍照,怕打扰到人家的生活。
面朝大山,我闭目低吟。杨春风、饶剑峰,大家没有忘记你们,凶手已捉拿归案,并且由于你们的牺牲,当地政府成立了约50人的高海拔警察队伍,其中比海尔营地就有4人常驻,确保后来者心无旁骛地冲击巅峰。2017年南迦峰捷报频传,除张梁3人外,7月8日,中国女性登山家罗静率先登顶南迦峰,19天后,她又站上海拔8047米的世界第12高峰——布洛阿特峰之巅,从而成为中国唯一一位登顶13座8000+高峰的女性。
仰望雪峰,我放声呐喊。明知风险却无法停止攀登,这不是一句“无限风光在险峰”就可以解释的。我感恩这一路的有惊无险,使我在近距离膜拜伟大的同时,更深入地领悟生命的意义。
当车轮从石子路碾回到柏油路,一车人发出了死里逃生般的欢呼。同行的姑娘说,虽然经历非凡,但这辈子仅此一回,而且如果事先知道如此惊险,她会放弃。我对她说:“真的未必。即使你知晓全部,但来到山脚,相信你还会义无反顾地跨上马背。因为促使你前行的不是勇气,而是南迦峰摄人心魄的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