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前导读
一八〇五年十月,俄国军队占领了奥地利大公领地的几个大村庄和城市,库图佐夫总司令在布劳瑙驻扎下来。接下来,战争形势非常严峻,俄军将陷入被法军两面包抄的境地,库图佐夫不得不火烧莫斯科。
一八〇五年十月,俄国军队占领了奥地利大公领地的几个大村庄和城市,库图佐夫总司令的大本营也坐落在布劳瑙[13]。一八〇五年十月十一日,刚刚抵达布劳瑙的步兵团在离城市半英里[14]处扎了营,听候总司令检阅军队。这个团的团长是个体格结实、易于激动、须眉均已苍白的上了年纪的将军,他正因为库图佐夫的到来而紧张不安。这时候,他发现了军队里的一个士兵穿着很随便,便怒气不由得往脑门上窜,勒令司务长:“赶紧给这混蛋换掉军装!”但是,这个士兵用懒散、放肆的眼光盯着将军说:“长官,士兵应该服从命令,不应该受到屈辱。”团长气得七窍生烟但又找不到反驳的理由,狠狠地瞪着他:“赶紧去换,快点!”这个士兵便是因为狗熊事件而丢了军衔、声名狼藉的多洛霍夫。
库图佐夫终于来了。团长和整个步兵团都以精神饱满的状态欢迎总司令的到来。库图佐夫沿着队列走过去。有时停步对他认识的军官们、士兵们说上几句亲切的话。安德烈风度翩翩地陪同在库图佐夫前后,从他的表情可以看出,他已经完全投入了工作状态中。
在巡视过程中,库图佐夫突然沉思起来,显然他想起了什么事情。机警的安德烈低声说道:“您吩咐我提醒您一件关于本团内受降级处分的多洛霍夫的事情。”“多洛霍夫在哪里?”库图佐夫问道。多洛霍夫于是从队列中走出来了。他向总司令面前走去,举枪敬礼。
库图佐夫严肃地说:“我希望这场教训会使你改正错误,好好地服役。皇上是仁慈的。假如你表现得好,我也就不会忘记你。”
“大人,有一件事我要求您,”多洛霍夫用玩世不恭的眼神看了库图佐夫一眼,然后从容不迫地说,“我求您给我一个赎罪的机会,证明我对皇上和俄国的一片忠心。”
库图佐夫没有答话,他已经心中有数,慢慢地朝马车走去。“基督保佑你,”库图佐夫重说了一遍,便向四轮马车前面走去,“你和我一同坐车吧。”他对安德烈说道。
他们坐上四轮马车,默不作声地行驶了几分钟。
“前途无量,还有许多事要干,”他带着老年人富有洞察力的表情说道,仿佛他明白安德烈的全部内心活动似的,“假如明日有十分之一的人从他的部队中回来的话,我就要感谢上帝。”库图佐夫好像自言自语地补充说。
安德烈看了看库图佐夫,在离他半俄尺[15]的地方,他情不自禁地注视着库图佐夫的太阳穴上洗得干干净净的伤疤,在伊兹梅尔战役[16]中一颗子弹射穿了他的头颅,使他失去了眼球,他这只出水的眼睛也使安德烈注目。“是的,他有权利那样镇静地谈论这些人阵亡的事啊!”他想。
库图佐夫坐在那儿沉思。五分钟以后,他把脸转向了安德烈,坐在柔软的四轮马车的弹簧车垫上平稳地摇摇晃晃。他脸上没有激动的痕迹了。他带着含蓄的讥讽的神情询问安德烈关于他和皇帝会面的详细情形,问他在皇宫听见的有关战役的评论,也问到了他们都认识的一些女人。
严肃的巡视结束后,众人纷纷讨论起来,议论着库图佐夫的威名、性格、独眼,等等。大家受到上级军官喜悦情绪的感染,齐声唱起了高亢的军歌。多洛霍夫在其中却显得冷漠、特立独行。
阅兵归来后,库图佐夫跟身边的奥图将军讨论着战争形势。安德烈仍然陪同在将军身边。虽然安德烈公爵离开俄国的时间不长,但在这段时间里他的变化却很大。从他的面部表情、动作和步态上几乎看不见从前那种虚假、劳累和懒惰的样子了。他那种神态,就像某人没有时间去想他对旁人产生了什么印象,而只是忙着干一件悦意而饶有兴趣的活儿似的。他脸上显现出了对自己和对周围人更加满意的样子。他的笑容和眼神显得更快活、更有吸引力。库图佐夫看在眼里,喜在心里,他马上给老同事老安德烈公爵写了一封信,表扬他儿子的机灵能干。
原先传说奥国人马克已被击溃并在乌尔姆[17]城下全军投降的消息原来是真实的。过了半小时,副官们已被派至各处传达命令了,命令表明,直至目前尚未采取行动的俄军也快要和敌人交锋了。安德烈听见奥国人军队覆没的详情之后,他心中明白半个战局已经输完了,俄军的处境极其艰难。他很清楚地想到了军队即将面临何种局面,他在军队中应当发挥何种作用。{当一想到一个星期后也许就会亲眼看到史无前例的俄法武装冲突时,他就禁不住会产生一种激动的喜悦感情。但是他害怕那比俄军英勇更胜一筹的拿破仑的天才,同时他也不能容许自己的英雄蒙受奇耻大辱。}
#表明他期待战争,但也畏惧英勇的军事天才拿破仑,同时又不愿自己的英雄战败。#
保罗格勒骑兵团驻扎在离布劳瑙两英里的地方。罗斯托夫伯爵的儿子、士官生尼古拉·罗斯托夫服役的骑兵连在德国村庄扎尔策涅克设营。十月八日,骑兵连部的行军生活照旧是风平浪静。尼古拉跟战友们渐渐混熟了,关系相处得都很好。“啊,邦达连科,诚挚的朋友,”尼古拉对那拼命跑到他的坐骑前面的骠骑兵说道,“朋友,牵马遛一遛。”他说道,流露着亲切的、愉快而温和的神情,凡是善良的年轻人在那幸福的时候都会带着这种神态和人们打交道的。
“大人,遵命。”邦达连科愉快地晃着脑袋答道。
“要当心,好好地牵马遛一遛!”
另一个骠骑兵也跑到坐骑前面,可是邦达连科已经把缰绳扔过来了。显然,士官生给的酒钱不少,侍候他是有利可图的。尼古拉用手摸了摸马脖子,然后摸了摸马屁股,便在台阶上停步了。
“真棒!会变成一匹骏马的!”他暗自说道,面露微笑,轻轻扶着马刀,用马刺刺激了一下马肚子,铿锵一声奔上了台阶。德国主人穿着一件毛衣,戴着尖顶帽子,拿着叉子在清除牛粪,他从牛栏里向外面瞥了一眼。德国人一看见尼古拉,脸色就顿时开朗起来。他愉快地微微一笑,使了个眼色:“早上好!早上好!”他重复地说道,看起来,他和年轻人寒暄时能够得到欢乐。
“又在干活啦!”尼古拉说道,他那兴奋的脸上仍旧流露着愉快的亲切的微笑。“奥国人万岁!俄国人万岁!亚历山大皇帝万岁,乌拉[18]!”他把脸转向德国人,把德国主人常说的这些话重复地说了一遍。
德国人笑了起来,干脆走出牛栏门,摘下尖顶帽子举在头顶上晃了一下,高声喊道:
“全世界万岁!”
尼古拉和德国人一样,把一顶军帽举在头顶上晃动一下,含笑地高声喊道:“全世界万岁!”
无论是这个清扫牛栏的德国人,还是那个随同一排人来领干草的尼古拉,都没有任何理由值得特别高兴,但是这两个人都心怀幸福的欢乐和兄弟般的爱心彼此看了一眼,晃了晃脑袋表示彼此之间的友爱。他们面露微笑地走开了:德国人走回牛栏,尼古拉走进他和杰尼索夫一同占用的农舍。
“老爷怎么啦?”他向杰尼索夫的勤务兵、闻名于全团的滑头拉夫鲁什卡问道。
“从晚上出去就没有回来,大概是输了钱吧,”拉夫鲁什卡答道,“我的确心中有数。假如赢了钱,老早就会回来说大话了。倘若到早上还没有回来,就是说,输净了,会怒气冲冲地走回来。请问,您要喝咖啡吗?”
“端来,端来吧!”
过了十分钟,拉夫鲁什卡端来了咖啡。
“回来了!”他说道,“现在该倒霉了。”
尼古拉朝窗外一看,看见杰尼索夫回来了。杰尼索夫身材矮小,红彤彤的面孔,眼睛乌黑、闪闪发亮,黝黑的胡须和头发十分蓬乱。他身上披着一件骠骑兵的斗篷,敞开着,没有扣上纽扣,宽大的马裤下垂着,起了一条条皱褶。皱皱巴巴的骠骑兵制帽戴到后脑勺上。他低垂着头,满面愁云,向台阶近旁走来。
“拉夫鲁什卡,”他怒气冲冲地高声嚷道,“喂,给我脱下,蠢货!”
“我本来就在脱嘛。”拉夫鲁什卡答道。
“啊!你起来了。”杰尼索夫走进房里说道。
“早就起来了,”尼古拉说道,“我已经去领过干草了,也见过玛蒂尔达小姐了。”
“真有这么一回事?老弟,我昨夜像只狗崽仔,把钱输得精光了!”杰尼索夫高声嚷道,“真不走运!真不走运!你一走,事情就变得糟透了。喂,把茶端来吧!”
杰尼索夫皱起额头,似乎含着一丝微笑,露出坚固的短牙齿,开始伸出两手,用那短短的手指把那像树林般浓密的黑发弄得乱蓬蓬的。
“鬼使神差地让我去找这个大耗子(一名军官的绰号叫‘耗子’),”他用两手搓搓前额和面颊说道,“你设想一下,他一张牌,一张牌也没有给我。”
杰尼索夫接过人家递给他的点着的烟斗,紧紧握在手心里,用它磕了磕地板,弄得火星撒落下来,他继续喊道:
“下孤注他就让,加倍下注他就吃,下孤注他就让,加倍下注他就吃。”
他把火星撒落在地上,敲灭了烟斗,把它丢到一边去。然后他沉默片刻,突然间用他那明亮的乌黑的眼睛高兴地看了尼古拉一眼。
“哪怕有女人也好。要不然,这里除了饮酒就没有什么事情可做了,哪怕快点儿打起来也好……”
“喂,谁在那里?”他听见了马刺叮叮当当的响声、踏着厚底皮靴停止脚步的响声和那谨小慎微的咳嗽声,便朝门口转过脸去说道。
“骑兵司务长!”拉夫鲁什卡说道。
杰尼索夫的眉头皱得更厉害了。
“真糟糕,”他说道,抛出一个装着几枚金币的钱包。“尼古拉,亲爱的,点点那里面还剩下多少钱,再把它搁到枕头底下。”他说完这句话,就向骑兵司务长跟前走去。
尼古拉取出钱来,机械地把新旧金币一堆一堆地摆放整齐,开始点钱。
“啊!捷利亚宁,你好!昨天把我给涮了。”从另一个房间传来杰尼索夫的说话声。
“是在谁那儿?是在大耗子贝科夫那儿吗?……我是知道的。”另一个人用尖细的嗓音说道,随后捷利亚宁中尉走进了这个房间,他身材矮小,也是那个骑兵连的一名军官。
尼古拉把钱包掷到枕头底下,握了握向他伸过来的湿漉漉的小手。捷利亚宁不知是什么缘故在出征前从近卫军中调出来了。他在兵团中表现得十分出色,可是大家都不喜欢他,尤其是尼古拉,尼古拉既没法克制也没法掩饰他对这个军官的毫无理由的憎恶。
“喂,年轻的骑兵,怎么样了?您觉得我的秃鼻乌鸦不错吧?”他问道(秃鼻乌鸦是捷利亚宁卖给尼古拉的一匹刚能骑的幼马)。
中尉和人交谈时从来都不看交谈者的眼睛,他的目光经常从一个目标很快地移到另一个目标。
“我看见您今天骑着马走过去了……”
“是的,挺不错,是一匹好马,”尼古拉答道,这匹马是花了七百卢布买来的,但它值不到这个价格的一半,“左前腿微跛……”他补充说道。
“马蹄裂开了!没关系啊。我来教教您并且给您说明怎样钉掌。”
“是的,请您指教指教。”尼古拉说道。
“我给您说明,我给您说明,这不是秘密。您买这匹马,以后您会感谢我的。”
“那么我请人把马牵来。”尼古拉说道,他想避开捷利亚宁,就走出去请人将马牵来。
杰尼索夫拿着烟斗,在过道屋的门槛上弯下身子,面对着向他禀告什么事的骑兵司务长坐着。杰尼索夫看见尼古拉,皱起了眉头,伸出大拇指从肩头上向后指了一下捷利亚宁坐着的那个房间,又皱了一阵眉头,憎恶地抖了抖身子。
“唉,我不喜欢这个坏东西。”他在骑兵司务长面前出言不逊地说道。
尼古拉耸耸肩,好像在说:“我也讨厌他,可是有啥办法呢!”他吩咐完毕,就回到捷利亚宁身边去了。
捷利亚宁一直坐着,仍然保持着尼古拉离开他时的那副懒洋洋的样子,还搓着他那双洁白的小手。
“这种可恶的人倒是常见的。”尼古拉走进房间时这样想。
“究竟怎么样,您已经吩咐牵马了吗?”捷利亚宁说着站起身来,漫不经心地环顾四周。
“已经吩咐了。”
“我们一道去吧。要知道,我只是顺路来向杰尼索夫问问昨天的命令。杰尼索夫,接到命令了吗?”
“还没有接到。您上哪儿去呀?”
“我想教会年轻人钉马掌。”捷利亚宁说道。
他们步下台阶,向马厩走去。中尉说完怎样给马钉掌就回去了。
尼古拉回来时,桌子上放着一瓶烧酒和一份香肠。杰尼索夫坐在桌前写字,笔尖刷刷地作响。他脸色阴沉地看了看尼古拉的面孔。
“我给她写封信。”他说道。
他手里拿着钢笔,用胳膊肘支撑着桌子,很明显他高兴的是,有机会立刻把他想写的话简单明了地全说出来,于是向尼古拉道出了信中的内容。
“朋友,你是否知道,”他说道,“当我们不恋爱时,就等于我们在睡觉。我们都是浮云般的尘世俗子……只要我们一恋爱,就会变成神仙,就会像创世的头一天那样圣洁……又有谁来了?让他见鬼去吧。没有时间!”他向那个毫不胆怯地向他面前走来的拉夫鲁什卡喊道。
“还有谁会来呢?您自己吩咐他的。骑兵司务长来领款了。”
杰尼索夫皱起眉头,他想大叫一声,但又默不作声了。
“糟糕透了,”他自言自语地说道,“那钱包里剩下多少钱?”他向尼古拉问道。
“七块新币,三块旧币。”
“唉,糟糕透了!丑八怪,你干吗站着,派司务长去吧!”
杰尼索夫向拉夫鲁什卡喊了一声。
“杰尼索夫,别客气,请把我的钱拿去吧,要知道,我这儿还有啦。”尼古拉红着脸说道。
“我不喜欢向自己人借钱,我不喜欢。”杰尼索夫唠唠叨叨地说了一顿。
“如果你不够朋友,硬不用我的钱,那我真会生气的。说真的,我有钱。”尼古拉反复地说道。
“不。”
杰尼索夫于是乎走到床前,想从枕头底下拿钱包。
“尼古拉,你把它搁在哪儿了?”
“在下面一个枕头底下。”
“没有啊。”
杰尼索夫把两个枕头丢到地上,钱包不在了。
“真怪!”
“等一下,你是不是把它弄丢了?”尼古拉说道,他把枕头一个个捡起来,抖了好几下。
他翻转被子抖了抖,钱包不在了。
“我把它忘了?忘不了啊,我还以为你把它像宝贝似的放在了枕头底下,”尼古拉说道,“我明明把钱包搁在这儿了。钱包在哪儿?”他把脸转向拉夫鲁什卡,说道。
“我没有走进房里来。您搁在哪儿了就应该还在哪儿。”
“可是,没有钱包啊。”
“您老是这个样子,把东西往那儿一丢就忘记了。请您瞧瞧您的口袋吧。”
“不,如果我没有想到它是件珍宝,那就会忘掉,”尼古拉说道,“其实我记得我把它放好了的。”
拉夫鲁什卡把床铺翻寻遍了,瞅了瞅床底下、桌子底下,把整个房间都翻遍了,这时他在这个房间的中间停步了。杰尼索夫默不作声地注视着拉夫鲁什卡的行动,当拉夫鲁什卡惊奇地摊开两手,诉说到处都没有钱包的时候,他回过头来看了看尼古拉。
“尼古拉,你不要像孩子般地胡闹……”
尼古拉感到杰尼索夫的视线已经投到他身上了,他抬起眼睛,立刻又低垂下去。原先憋在他喉咙底下的全部血流现已涌到他的面颊和眼睛里了。他简直喘不过气来。
“除了中尉和您自己之外,房间里没有人来过。钱包应该还在房间里的什么地方。”拉夫鲁什卡说道。
“喂,你这个鬼东西,快转过身去给我找吧,”杰尼索夫的脸涨得通红,装出一副威吓的姿势向仆人身上扑过去,忽然喊道,“一定要找到,否则我就要用鞭子打人了。你们一个个都要挨打。”
尼古拉回避杰尼索夫的目光,扣紧了制服上衣,扣上了佩带的马刀,戴上了制服帽。
“我对你说,一定要找到钱包。”杰尼索夫喊着一把抓住勤务兵的肩膀摇晃着,把他推到墙上乱撞。
“杰尼索夫,把他放开,我知道是什么人把它拿走了。”尼古拉说道,他没有抬起眼睛,向门口走去。
杰尼索夫停步了,想了想,显然他明白了尼古拉在暗示什么,于是就一把抓住他的手。
“废话!”他喊道,他的颈上和额角上鼓起绳子般大小的青筋,“我对你说,你神经错乱了,我不容许这样。钱包就在这儿,我来把这个坏蛋狠揍一顿,钱包就会在这儿找到的。”
“我知道是什么人把它拿走的。”尼古拉声音战栗地补充了一句,向门口走去。
“我告诉你,绝不许这样做。”杰尼索夫喊道,向这名士官生扑了过去,想把他拦住。
但是尼古拉把手挣脱了,他恶狠狠地直盯着杰尼索夫,仿佛杰尼索夫是他最大的敌人似的。
“你是否明白你在说什么?”他声音战栗地说道,“除我之外,这个房间里谁也没来过。这么说来,假如不是这种情形,那么就是……”
他没法说下去了,就从房间里跑了出去。
“咳,你算了吧,你们大家算了吧。”这就是尼古拉听见的最后几句话。
尼古拉来到了捷利亚宁的住宅。
“老爷不在家,他到司令部去了。”捷利亚宁的勤务兵对他说道。“或者是出什么事了?”勤务兵补充了一句,他对士官生的扫兴的脸色感到惊奇。
“不,没什么。”
“早来一会儿就碰见了。”勤务兵说道。
司令部驻扎在离那个扎尔策涅克村三俄里远的地方。尼古拉没有顺路回家,而是骑上一匹马,直奔司令部去了。司令部扎营的那个村子有一家小酒馆,军官们常去那里光顾。尼古拉来到小酒馆,在台阶旁看见了捷利亚宁的坐骑。
中尉正坐在小酒馆的第二间屋里用餐,他身旁摆着一盘香肠、一瓶葡萄酒。
“啊,小伙子,您也来了。”他说道,面露微笑,把两撇眉毛抬得高高的。
“是的。”尼古拉说道,仿佛费了很大气力才吐出了这个词,他在邻近的桌旁坐了下来。
两人都默不作声,两个德国人和一名俄国军官坐在房间里。大家都不开口,只听见刀子和盘子碰击时发出铿锵的声音和中尉吃饭的咀嚼声。捷利亚宁吃完早餐后,从他荷包中取出一个对折的钱包,弯弯地竖起几个洁白的小指头,拉开扣环,掏出一块金币,微微地扬起眉尖,把钱交给了堂倌。
“请你快点吧。”他说道。
这是一块很新的金币。尼古拉站立起来走到捷利亚宁跟前。
“让我瞧瞧这个钱包。”他说道,声音很低,几乎听不清楚。捷利亚宁的眼珠子不停地来回转动,眉毛依旧扬得高高的,把钱包递给了他。
“是啊,这是个好钱包……是啊……是啊……”他说道,脸色忽然变得惨白。“小伙子,瞧瞧。”他补充说道。
尼古拉拿起钱包看了看,又看了看钱包里的钱,还看了看捷利亚宁。中尉习惯地向四周环顾,他忽然觉得愉快极了。
“如果我在维也纳,我就要把钱全部用掉,眼前在这些糟糕透了的小市镇上,有钱也无处可花,”他说道,“得啦,小伙子,给我好了,我就要走了。”
尼古拉默不作声。
“您怎么了?也要用早餐吗?伙食很不错,”捷利亚宁继续往下说,“给我好了。”
他伸出手来,抓住了钱包。尼古拉放开手中的钱包。捷利亚宁拿起钱包就搁进了紧腿裤的口袋里。他不经意地竖起眉尖,微微地张开嘴唇,好像在说:“是啊,是啊,我把自己的钱包搁进口袋里,这是很寻常的事,与任何人无关。”
“小伙子,怎么了?”他说道,叹了一口气,从微微竖起的眉尖底下看了看尼古拉的眼睛。有一道目光从捷利亚宁眼睛中像电火花一般迅速地投射到尼古拉的眼睛中,反射回去,又反射回来,再反射回去,这一切都是在顷刻之间发生的。
“请到这里来,”尼古拉说着一把抓住了捷利亚宁的手。他几乎把他拖到了窗子前面。“这是杰尼索夫的钱,您把它拿走了……”他凑近他的耳根轻声地说道。
“怎么?……怎么?……您胆敢这么说?怎么?……”捷利亚宁说道。
可是这些话,听起来像是诉苦的、绝望的喊叫,又像是祈求宽恕。尼古拉一听到这种声音,心中的猜疑就有如巨石落了下来。他觉得心旷神怡,与此同时,他又怜悯起了这个站在他跟前的不幸的人;但是他必须把已经开始做的事情全部完成。
“天知道这里的人们会想些什么事,”捷利亚宁喃喃地说,他手中拿着一顶军帽,向那空荡荡的小房间走去,“应当说个明白……”
“这一点我是知道的,我来证明一下。”尼古拉说道。
“我……”
捷利亚宁那张惊恐而惨白的脸上,一块块肌肉都战栗起来了。他的眼珠儿还是不停地乱转,只是在向下看,而没有抬起眼睛来看尼古拉的脸;这时可以听见啜泣声。
“伯爵!……您不要毁掉一个年轻人……这是些倒霉的钱,拿去吧……”他把钱抛到了桌上,“我有年迈的父亲和母亲!……”
尼古拉避开捷利亚宁的目光,拿起钱,一句话也没说便开始从房间里往外走。但是走到门口他就停下来,又退了回去。
“我的天哪,”他两眼噙着泪水,说道,“您怎么能做出这种事?”
“伯爵。”捷利亚宁说道,向士官生靠近。
“您别触碰我,”尼古拉边避开边说,“假如您要钱用,就把这些钱拿去吧。”他向他扔出了钱包,便跑出了小酒馆。
马克失败的消息终于传到了保罗格勒骑兵团,大家有点惊慌,不过更多的是热血沸腾。大军准备进发了。处于劣势的库图佐夫向维也纳[19]撤退,毁坏了身后因河(在布劳瑙市)和特劳恩河上(在林茨市)的一座座桥梁。十月二十三日,俄国军队横渡恩斯河。那天正午,俄国的辎重车队[20]、炮兵和步兵纵队从桥上两侧通过恩斯市。这是一个温和多雨的秋天。护卫桥梁的俄国炮台所坐落的高地前面展现出辽阔的远景,时而突然被纱幔般的斜雨遮蔽,时而显得很开阔,艳阳照耀下的景致仿佛涂了一层清漆,桥梁两侧密密麻麻的俄国军队川流不息,都尽收眼底。可以看见多瑙河湾的船舶和孤岛,恩斯河和多瑙河汇合点所围绕的花园城寨,可以看见一片松林覆盖的陡峭的多瑙河左岸以及那神秘远方的碧绿的山峰和蔚蓝色的隘口,可以看见突露在仿佛未曾砍伐的野生松树林后面的修道院塔楼和恩斯河彼岸的远山前的敌军骑兵侦察分队。
法军集中优势兵力的进攻和包抄使部分战区的俄军处于溃乱之中。俄军准备大撤退。这时,敌人的炮弹开始纷纷落在俄军的阵地上,俄军们互相拥挤,肩膀碰着肩膀,刺刀挂着刺刀,密密麻麻的一片从桥上源源不断地行进。他费了很大的劲才走到马的跟前。他不断地喊叫,缓慢地向前移动。士兵们挤缩在一起,给他让路,可是他们又一次挤成了一团,踩痛了他的腿。站在他附近的人并没有错,因为他们被挤得更厉害了。敌军的小山岗上开炮后冒起了一股烟雾,一枚炮弹从骑兵连头顶上方呼啸着飞了过去。第二枚炮弹、第三枚炮弹都飞过去了。很明显,炮弹是向骠骑兵发射的,但是炮弹迅速而有节奏地从骠骑兵头顶上呼啸着飞过,命中了后面的什么地方。骠骑兵未向四周环顾,但是每当听见炮弹飞过的响声,整个骑兵连队就像听从口令似的,都屏住气息,紧张得不行。步兵呈漏斗形挤缩在桥头,急急忙忙地过桥。一辆辆大车终于走过去了,已经不太拥挤了,最后一个营也走到了桥上。从对面山上可以远远地看见敌人。年轻的尼古拉·罗斯托夫看着远山、修道院、峡谷、松林等美景跟战火混淆在了一起,突然感叹起生命的脆弱和无常,被战友们嘲笑了一番。
库图佐夫统率的三万五千名官兵的俄国军队,在拿破仑指挥的十万法国军队追击时受到了怀有敌意的居民的冷遇。他深感军队粮饷不足,被迫采取了军事行动,匆忙地向多瑙河下游退却,而在敌军追赶的地区却停止了前进,仅为配合撤退,不损失重型装备才开展后卫战斗。奥国军队在乌尔姆附近虽幸免被俘,并与库图佐夫在布劳瑙会师,而此刻却脱离了俄国军队。库图佐夫兵力不足,装备很差,疲惫不堪,只得听之任之了。保卫维也纳的事已无可考虑。库图佐夫在维也纳期间,奥国军事参议院曾经送交他一份依据新科学规律酌情拟订的进攻性战略方案,但是目前库图佐夫部下向他提出的一项近乎难以达到的目标却已摒除以上的战略,其旨意在于联合来自俄国的军队,不重蹈马克损兵折将、全军被歼的覆辙。十月二十八日,库图佐夫带领军队横渡多瑙河抵达左岸,头一次驻扎下来,与法国人的主力分据于多瑙河两岸。三十日,库图佐夫攻打驻守在多瑙河左岸的莫蒂埃师团,并把它击溃了。在这次战役中,头一回赢得了战利品:军旗、大炮和两名敌军将领。在历时两个星期的撤退之后,俄国军队头一次停留下来,在这次战役之后,不仅守住了阵地,而且驱逐了法国人。虽然这些军队缺少衣服,疲惫不堪,掉队、伤亡和患病的人员占三分之一,削弱了兵力;虽然一些伤病员持有库图佐夫的手谕留在多瑙河对岸(手谕中暗示:听任敌人赐予他们仁慈的照拂);虽然克雷姆斯[21]的大医院和住房都已变成了军医院,还是仍然容纳不下全部伤病员,但是在克雷姆斯驻留和对莫蒂埃[22]的胜利在很大程度上提高了部队的士气。在全军和在大本营中都散布着令人喜悦、虽然并非真实的传闻,说什么俄国纵队即将来临、奥国人赢得大捷,吓破胆的波拿巴撤退了。当中,库图佐夫也率队取得了几场胜利,一定程度上鼓舞了俄军低迷的士气。
安德烈曾在在这次战役中捐躯的奥地利将军施米特身边服役。他骑的马负了伤,他本人也被子弹擦伤一只手,伤势轻微。多亏总司令给予特殊照顾,他携带大捷的消息被派至奥国宫廷;法国军队的威胁引起了宫廷恐惧,奥国宫廷已经不在维也纳,而是在布吕恩。作战的深夜,安德烈激动不安,并不感到困倦,虽然他看起来身体虚弱,但是他比那些最强壮的人更能经受住劳累。他骑上马,随身带着多赫图罗夫[23]给库图佐夫的紧急公文来到了克雷姆斯。就在那天夜晚安德烈充当信使被派往布吕恩。这意味着他向升迁的路上迈出了一大步。
一场恶战结束后,安德烈坐在邮车里飞速地行驶着。他心中怀有那种感情就像某人长久地等待,终于开始获得朝思暮想的幸福一样。他只要闭上眼睛,耳鼓中就会响起枪声和炮声,这声音正和车轮的响声以及大捷的印象融汇在了一起。他有时仿佛觉得俄国人正在奔跑,而他自己已经战死了,但是他很快就觉醒过来,又怀着幸福的心情,仿佛悟到没有发生什么事,又仿佛觉得法国官兵反而逃跑了。他半睁着眼,欣赏着战场夜幕的宁静。
这时,安德烈看到了几名受伤严重的俄军士兵,在前头缓慢地走着。他吩咐手下人停步,询问他们是在什么战役中负伤的。“前天在多瑙河上负伤的。”士兵回答。安德烈公爵掏出钱包把三枚金币交给了士兵。“是给你们大家的。”他向那个朝他跟前走来的军官补充说。“伙伴们,快一点康复吧,”他对那些士兵们说道,“还有许多仗要打呢。”
“副官先生,怎么样?有什么消息吗?”军官问道,看起来他想跟他畅谈一番。
“有好消息!前进。”他向驿站马车夫喊了一声,便乘车往前奔驰而去了。
安德烈到达皇宫的时候,受到了军政大臣的怠慢,也受到大臣的阻挠没有见到沙皇。他很讨厌这些没有下过战线的文官:“他们大概以为没有闻过火药味就可以取得胜利吧。”当安德烈公爵从皇宫里走出来的时候,他觉得胜利给他带来的一切利益和幸福现今已被他抛弃,并且交到军政大臣和谦恭的副官的冷冰冰的手中了。他仿佛觉得这场战斗已是久远往事的回忆了。
当安德烈第二次抵达皇宫时终于见到了沙皇,不过沙皇说话时带着的那种表情好像他的目的只在于——提出相当多的问题。显而易见,他对这些问题的回答并不感兴趣。不过,安德烈很认真很兴奋地把战争的细节给沙皇描述了一遍。皇帝说,他要表示感激,便鞠了一躬。安德烈走出去,大臣们立即把他围住了。一双双温柔的眼睛从四面端详着他,他可以听见一句句亲热的话。昨天那位侍从武官责备他,说他为什么不住在宫廷里,并要把自己的房子给他住。军政大臣走到他跟前,恭贺他荣膺[24]皇帝赐予的三级玛丽娅—捷列济亚勋章。皇后的宫廷高级侍从请他觐见皇后陛下。大公夫人也愿意和他见面。他不知道该回答谁,便用几秒钟来集中一下思想。俄国公使抓住他的肩膀,把他领到窗口,开始跟他谈话。看来,安德烈在皇宫里还是挺受欢迎的。
库图佐夫从他的侦察兵那里得到了消息,这条消息可能会使他率领的军队陷入走投无路的境地。侦察兵报告:法国人以其雄厚的兵力已越过维也纳大桥,向库图佐夫和俄国开来的军队的交通线挺进。如果库图佐夫下定决心留守克雷姆,拿破仑的十五万军队就要截断他的各条交通线,包围他的精疲力竭的四万军队,他就会处于乌尔姆战役中马克陷入的绝境。若是库图佐夫下定决心放弃他和俄国军队取得联络的道路,他就会无路可走,只得进入那人生地不熟的无名的波希米亚[25]山区进行自我防卫,以免遭受拥有优势兵力的敌人的进犯,并且丧失他和布克斯格夫登取得联络的任何希望。若是库图佐夫下定决心沿途退却,从克雷姆斯撤退到奥尔米茨,同俄国军队汇合,那么在这条路上,那些越过维也纳大桥的法国人就要抢先一步,使库图佐夫遭受危险,这样一来,他就要被迫携带各种重型装备和辎重在行军中作战,同兵力比自己多两倍、从两面向他夹攻的敌人作战。库图佐夫选择了后一条出路。
回到军队后的安德烈走进前沿阵地之后,便沿着战线走了下去。俄军和敌军的左右两翼的散兵线相距很远,但在中部地带,就是军使们早晨经过的地方,两军的散兵线却相距很近,他们彼此都能看得清对方面孔,甚至可以交谈几句。在这个地方,除了有散兵线的士兵之外,还有许多好奇的人站在战线的两旁,他们冷嘲热讽,端详着他们觉得古怪的陌生的敌人。
从清早起,虽然已禁止人们走近散兵线,可是首长们没法赶走那些好奇的人。站在散兵线上的士兵们,就像展示什么稀奇东西的人们那样,已不再去观看法国官兵,而是去观察向他们走来的人,寂寞无聊地等待着接班人。安德烈停下来仔细地观察法国官兵。但是火枪仍旧装着弹药。房屋和防御工事里的枪眼仍然像从前那样威严地正视前方,卸下前车的大炮仍然互相瞄准着对方。
安德烈从左右两翼绕过军队的整条战线之后,便登上校官谈话中提到的那座可以纵观整个战场的炮台。他在这里下了马,面前有四门大炮已卸去前车,他在那尊紧靠边上的大炮旁停了下来。炮队的一名哨兵在大炮前踱来踱去,本来他在军官面前总要挺直胸膛立正,但是安德烈向他做了个手势,他于是继续无精打采地、步速均匀地踱来踱去。前车停在大炮后面,再往后走就可以看见系马桩和炮兵生起的篝火。在离那尊紧靠边上的大炮不远的左前方,可以看见一座用树条编就的新棚子,棚子里传出军官们热闹的谈话声。
的确,从那座炮台上几乎可以看见俄军和大部分敌军驻地的全貌。在对面山冈的地平线上,正好面对炮台,可以看见申格拉本村。在离本村两侧不远的地方,在法军生起篝火的滚滚黑烟中,可以分辨清的大批法军已有三处,显然大部分法军都在本村和山后设营。村子左边,在一股浓烟中似乎可以看见某种形似炮台的东西。俄军的右翼位于颇为陡峭的高地,它耸立于法军阵地之上。高地上分布着俄军的步兵,紧靠边缘的地方可以看见龙骑兵。图申的炮队位于中央,安德烈从炮台上观察阵地,中央地带有一条笔直的缓坡路和通往小河的上坡路,这条小河把他们和申格拉本村分隔开来。俄军右方与森林毗连,砍伐木柴的步兵生起的篝火冒着一股轻烟。法军的战线比俄军的战线更宽,很明显法国官兵不难从两面包抄他们。俄军阵地后面有一个陡峭的深谷,炮兵和骑兵很难从峡谷退却。安德烈用臂肘支撑着炮身,他取出记事簿,画了一张军队部署图。他用铅笔在两处作了记号,打算向上级长官汇报一番。他想,首先把全部炮兵集中在中央阵地,然后朝峡谷方向调回骑兵部队。安德烈常在总司令近侧,他会注意到大部队的运作和一般的指令,并经常研究战争史文献,所以对行将爆发的战斗情不自禁地想到军事行动进程的梗概。这也是库图佐夫欣赏他的一个重要原因。
库图佐夫开始火烧莫斯科,法国人不得不扑灭被风吹蔓延起来的大火,使俄国军队赢得了向后撤退的时间。中央阵地的军队向后撤退,仓促而忙乱,但是各个部队在撤退时并没有乱成一团。尼古拉所服役的那个骑兵连的官兵刚刚骑上战马,就迎头遇见了敌人,于是停了下来。又像在恩斯河桥上的情形那样,在骑兵连和敌人之间空无一人;他们之间隔着一条危险的未知的恐怖界线,好像是一条分隔生者和死者的界线。所有的人都觉察到了这条界线。他们是否能够越过这条界线、如何越过这条界线的问题,使他们颇为不安。初次置身战场的尼古拉正准备拔刀砍杀,却被敌人的子弹击中了手臂,摔下马来,尼古拉眯缝起眼睛,弯下身子。一颗又一颗子弹咝咝作响地从他身边飞了过去。他鼓足最后的勇气,使出最后的力气,用右手抓住左手,向灌木丛疾速地跑去,此时此刻,他是多么怀念家人、怀念故乡!多洛霍夫则侥幸地击毙了一名法军,他提着敌人的子弹袋,并且到军官面前炫耀。另一块战场上,一颗接一颗的炮弹落到安德烈身边,他正兴奋而战栗着,俄军敌不住法军猛烈的火力,安德烈清醒了过来,他决定在他监督下从阵地上卸下几门大炮,然后把大炮运走。他和战友一起跨过了多具尸体,在法军可怕的火力下撤走了大炮。
思考题▼
根据本章内容,说说安德烈公爵离开俄国后都发生了哪些变化。
预设情节发展▼
库图佐夫火烧莫斯科,为俄国军队赢得了向后撤退的时间。同时,尼古拉和多洛霍夫都各自与法军正面交战了,而安德烈在战火中和战友一起跨过了多具尸体,撤走了阵地上的几门大炮。接下来,战争会如何发展呢?受伤的尼古拉是否能平安脱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