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双城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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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邮车

在十一月下旬一个星期五的晚上,一辆开往多佛的邮车吃力地爬上射手山。跟本书故事有关的第一个人物,正和其他两位乘客一起跟在邮车旁边,踩着烂泥前进。他们倒不是喜欢在这样的情况下散步,只是邮车沉重,上山的路陡峭,路面积泥,几匹马已经在路上停了三次,还有一次把车往横里拉,想拉回黑荒原,大有造反的意思。不过,车夫、警卫、鞭子、缰绳联成一气,总算让这几匹马投降归顺,重新执行它们的任务。

整个山谷洼地都弥漫着浓浓的雾。雾气像一个身负罪恶的幽灵,在山里游荡,无处着落。马车的灯光被雾气遮住了,只能照见前面几码远的路;劳累的马冒出的热气,也融入雾中,仿佛这大雾就是它们喷出来的。

这三位乘客浑身都裹得严严实实的,一直裹到颧骨和耳朵上面,脚上还穿着长筒靴。他们三位谁也无法说出另外两个人的样子,也就避开了彼此的目光和心眼。在那个年头,出门的人都怀有戒心,不敢轻易相信别人,因为保不准路上的人就是强盗或是强盗的同伙。至于后者,每个驿站和酒馆都可能有人受雇于强盗头目,上至店老板,下至小伙计,什么不三不四的人都有可能。

正因如此,在一七七五年十一月的那个星期五晚上,当多佛邮车吃力地爬上山时,车上的警卫站在车后自己的专座上,一边顿着双脚,一边紧紧盯着面前的武器箱,把一只手也搭在上面。里面装着一只装好弹药的大口径霰弹枪,六支或八支马枪,底下还有一把短弯刀。警卫怀疑乘客,乘客互相怀疑,也怀疑警卫,而车夫只信得过那几匹马。

“吁!”车夫吆喝道,“再加把劲到山顶,就去你们的!乔,几点啦?”

“十一点刚过十分。”

“我的天!”车夫突然叫道,“这个时候还没到山顶!嘚儿驾!”

马挨了鞭子,挣扎着使劲向山顶爬去,总算把邮车拉上了山顶。马匹停下来喷着气,警卫这时也下了车,给车轮加上刹车,打开车门,准备让三位乘客上车,好一起下坡。

“嗨,乔!你有没有听到什么?”车夫警觉地喊道。

于是两个人顿时没了声响,静静地听着。

“我看有匹马正朝山上飞跑过来,汤姆。”警卫放开把住车门的手,敏捷地登上他的座位,“先生们,全体上车!”随着一声令下,他手扣霰弹枪的扳机,摆好防卫的架势。

那位与本书有关的乘客,这时仍然踩在马车的踏板上,半在车内,半在车外,另外两位乘客则还在车下。他们看看车夫又看看警卫,然后几个人一起往后瞧着,仔细谛听着。

咕隆咕隆的马车一旦停了下来,夜晚就安静得可怕。只有马喘气的声音,和几个人心怦怦跳的声音。

只听得一匹疾驰的马飞奔上山。

“喂!站住!我要开枪啦!”警卫扯着嗓子吼道。

马蹄声突然放慢了下来,有人在雾中喊道:“是多佛邮车吗?”

“你甭管什么车!”警卫驳斥道,“你是谁?干什么?”

“是多佛邮车吗?我找一位乘客。”

“找谁?”

“贾维斯·洛里先生。”

这正是那位与本书相关的乘客。警卫、车夫,以及另外两位乘客都怀疑地看着他。

“你待着别动,”警卫向雾中的喊声叫道,“我的枪要是犯了错误,可没法改。叫洛里的先生,马上回答。”

“什么事?”那位乘客用微微发抖的声音问道,“谁找我?是杰里吗?”

“是的,洛里先生。”

“什么事?”

“那边有个急件给你,公司的。”

“我认识这个人,警卫。”洛里先生说着,下到地上,“他可以过来,没有问题。”另外两位乘客乘机爬上了马车,并且迅速关上了门。

“希望没问题,不过我可不敢确保。”警卫粗声粗气地说道,“喂,那个人!慢慢骑过来,听见没有?不要把手靠近你那个马鞍上的手枪套,要不然我的枪容易犯错误!”

那个人骑着马穿过浓浓的雾气,来到那位乘客站着的地方。骑马的人俯下身子,翻眼看了看警卫,接着把一张折叠的小纸条递给那位乘客。

“警卫,”那位乘客沉着地说道,“不必担心。我在特尔森银行工作,你一定知道伦敦的特尔森银行。我去巴黎办事,这一克朗给你打点儿酒吧。我可以看看这封信吗?”

“要是这样,你就赶快看吧,先生。”警卫再次瞄了一下骑马的人,才缓缓放下手中的霰弹枪。

那位乘客就借着马车灯,打开那封信看。起先他只是默念,随后就念出声来:“‘在多佛等候那位小姐’。警卫,你看,这并不长。杰里,你就说,我的回复是起死回生。”

骑在马上的杰里愣了一下:“这回答也太怪了。”

“你把我这话带回去,他们就知道我收到信了。快回去吧,晚安。”

说完,他就打开车门,进到车里。同车的两位乘客谁也没扶他一把,他们刚才麻利地把怀表和钱袋藏进靴子里,这会儿装出熟睡的样子。他们可不想招惹什么麻烦。

邮车又隆隆地上路了,下坡时四周的雾更浓了,紧紧地包围着邮车。警卫把枪放好,又查看了一下其他东西,才安下心来。

“汤姆?”他隔着车篷轻轻地叫道。

“唉,乔。”

“你听见那个口信了吗?”

“听见了。”

“你觉得那是什么意思,汤姆?”

“我可没听明白。”

“真巧,”警卫略有所思,“我也没听明白。”

杰里独自留在浓雾和黑暗中,这时翻身下马,好让他那匹筋疲力尽的马歇会儿,也擦擦自己脸上的泥,抖落帽檐上的雨水。他把缰绳挽在胳膊上,听着咕隆咕隆的车声逐渐消失,黑夜重新恢复了宁静,才转身朝山下走去。“‘起死回生’,这口信可真怪得邪乎。要是这起死回生时髦起来,你可就倒霉了,杰里!”信差心里嘀咕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