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鲁宾逊漂流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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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37)

第二章 (37)

到目前为止,我们已有七个月的时间光在路上走,并且寒冬季节已开始很快逼近。于是我和我的合伙人将我们的具体情况讨论一下,在讨论中我们认为,既然我们要去的地方是英国而不是莫斯科,那么我们应该考虑自己该怎么办。他们对我们说,到了冬天,我们可以让驯鹿拉雪橇在雪地上旅行,他们的这种事情要仔细说起来,还真叫人难以置信,但俄国人就凭这种交通工具,在冬天走的路要比夏天还多。因为坐在这种雪橇上,他们可以日夜赶路,由于积雪已经冻结起来,整个地面上都覆盖着一层冰,所以,无论是山丘、山谷、还是河流、湖泊,表面上都异常光滑,像石块一样硬,他们在上面奔跑时,全然不管下面是什么。

但是我完全没有必要采取这种方式进行冬日旅行,我要去的是英国,而不是莫斯科。我有两条路线:或者是继续和商队一块走,到雅罗斯拉夫尔之后就向西去纳尔瓦和芬兰湾,然后到但泽,因为我的中国货很可能在那儿卖到好价钱。或者,我从德维纳河沿岸的某个小城镇离开商队,从那里只要乘五六天的船就可到达阿尔汉格尔斯克,到了那里就绝对可以搭乘到英国、荷兰或汉堡的船。

但是在冬天里我去走这两条路中的任何一条都是极荒唐的。如果到但泽去的话,波罗的海已经结冰,没有办法航行,而要在那个地区走陆地的话,就远不如在蒙古鞑靼人中间旅行那样安全;同样,如果在十月里到阿尔汉格尔斯克的话,那里所有的船都已离开,而船都离开后,就是夏天在那儿住的商人也都移到莫斯科去过冬。这样一来,我不会有其它的难处,只会挨上天寒地冻,只凭一点点粮食在一个空荡荡的城市里苦苦熬过冬季。因此,总的来说,我觉得最好的办法还是和商队继续走下去,我可以在托博尔斯克留下来过冬(这个地方在西伯利亚,北纬六十度左右)。如果在那里过冬的话,我对下面这几件事有足够的把握:这地方能供给我充足的食物,有暖烘烘的屋子和足够的燃料,还有称心的伙伴。

现在,我所待的地方同我那心爱海岛上的气候大不相同,在那海岛上,除发疟疾的时候以外,我从来没觉得冷;相反,热得连穿在身上的衣服都觉得是多余的,而且为了烧饭等等不得不在生火的时候,也到屋子外面去。可现在我必须穿上三件厚衣服,外面还得穿上长至脚面的长袍子,连手腕处也用纽扣裹得紧紧的。不仅如此,所有这些衣服都有一层皮里子,它们才算是够暖和了。

说到暖和的住处,我得承认,我对我们英国的做法有些异议,把房子的每间屋子都生上火,并且火都生在壁炉里,如果火灭了以后,屋里的温度就和外边的没有什么区别。我在那座城里找了一座好房子,租了其中的一套房间,安排工匠在六七个房间当中造一个锅炉似的炉子,炉子的烟道通向一头,而火门却开在另一头,所有的房间都可以保温,但却看不到火,就像在英国的一些土耳其或意大利浴室里取暖的情况一样。

采取这种办法,我们总能使所有房间的室内环境相同,而且温度也保持平衡;外边无论怎么冷,屋里总是暖烘烘的,何况既看不到火又没有烟熏之苦。

在所有这些事情里,最美妙的是我们居然会在这儿碰上几个好朋友,而这个地方却是欧洲最北面,最荒凉的地带,离北冰洋已不远,离新地岛也不过区区几纬度而已。

我记得以前我也说过,这儿是俄罗斯人流放一切国事罪犯的地方,所以那城里有的是俄罗斯的贵族和绅士,军人和大臣,这里有著名王公伽里金,有老将军史伯斯梯斯基,还有另外一些知名人士和一些女人。

在这儿,居然我和那位英格兰商人分了手,但是通过他的关系,我认识了几位这样有身份的人,而且在我逗留的这段时间里,在一些漫长的冬夜里,他们多次来到我这里,相互交往得不错。有一天晚上,我和一位王公交谈,他是俄罗斯沙皇手下被放逐的国务大臣;谈起了我的特殊状况。他先是对我说了好多,如沙皇的丰功伟绩,辽阔的版图,以及对人民的绝对权力。我把他的话头打断,告诉他说,就是同俄罗斯的沙皇相比较,我本人也比较伟大,也很有权力,虽然我的版图没有他大,百姓没有他那么多。看上去这位俄罗斯大人物有些吃惊,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似乎不明白我这话的意思。

我对他说,你听完我的解释就不会惊奇了。我开始先告诉他,对于我全体臣民的生命财产,我有绝对的支配权,虽然我有这种绝对的权力,但是对于我的治理,整个领土上没有一个人提出不满,或者是对我本人不忠。他摇着头对我说,在这一点上我确实超过俄罗斯的沙皇。我还对他说,在我的王国里,所有的土地都归于我本人,而我的臣民不光是我的佃户,而且都是自觉自愿的佃户,他们会为我而战斗,将最后一滴血流尽。我承认我是个专制君主,但是从来没有一个君主能像我一样,既受臣民的爱戴,又让他们心服口服。

我那些“治国经邦”的事听起来就像谜一样,我把他逗了一阵以后,将谜底揭开,把我生活在岛上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他,对他说了我对本人和手下那些人的安排,这些情况我早在前面做过记叙。我的故事深深吸引了那位王公。他叹了口气说,生命中的真正伟大,就是做自己的主人;对他而言,就是给他俄罗斯的沙皇做,他也不会拿我这样的生活去换的。他说他以前在皇上的宫廷中权位很高,享尽荣华富贵,而现在虽然被放逐在外,看起来虽无所事事,但他觉得自己比以前快乐。他认为人的高度智慧在于:要克制自己的心情,使之适应客观环境,还要在外界最猛烈的狂风暴雨的重压下,做到心如止水般的宁静。他还说,他刚到这儿时,他和那些比他来得更早的人一样,把自己的头发扯掉,把自己的衣服剥光。

但是不长时间后,他经过一番考虑,他在观察周围外界事物的同时,也开始反省自己,结果发现,人们的心灵一旦转而考虑普天下的生活状况,看到别人对自己真正幸福的关心是多么的少,就能完全为自己谋求幸福,哪怕只有极少的外界帮助,也能让自己完全满足,达到自己最高目的和实现自己的愿望。

他认为,我们呼吸的空气、维持生命的食物、保住体温的衣服以及为健康而进行锻炼的自由,便是世界能够为我们提供的一切;而世上有些人享有的权力、财富和开心乐事,对我们而言,其本身也是很让人喜欢的;但那一切主要都是满足于我们最粗俗的感情的,比如我们的野心、我们特有的自负、贪婪、虚伪及感官享受;所有这些,只是人最糟糕的那部分的产物,它本身就是罪恶,而且它们之中还孕育着罪恶的种子;但是所有这些,对于使我们成为明智者的各种美德,对于使我们成为基督徒的各种优点,既没有关连,也没有牵涉;他说因为已被剥夺了一切所谓的幸福,而以前他所享受幸福之时正是邪思妄念猖狂之时,如今他倒有了空闲,可以冷眼观察那些事物的阴暗一面,从而发现了种种缺陷和丑恶。所以如今也就深信,只有美德才能使人明智、富有和伟大,并且不会使他脱离正途,不断地走向未来那更高层次的幸福。在这一点上,他说他们虽然被遭到放逐,却比他们所有的敌人幸运,尽管那些敌人完全占有了他们留下的财富,完全夺取了他们原有的权力。

“先生,”他说道,“虽然有人说我的处境很差,但是我并不是迫于这种处境,出于策略才会这样考虑的,如果我还算了解我自己的话,那么,即使是现在我的主上沙皇召我回去,让我官复原职,重享荣华富贵,我也是不愿回去的;我相信我是不会再到那种荣华富贵中去了,就像我的灵魂一旦从我这躯体的牢笼中被解放出来,尝到了人世之外的那种荣耀的滋味,是决不肯离开天堂,决不肯回到现在拘禁着它的血肉牢狱中去,无精打采地在人间事务的卑鄙和罪恶中独自前行。”

他在说这话的时候,情绪激昂,态度认真,精神百倍,显然他的话是发自肺腑,其真诚是不容怀疑的。

我跟他说,我已经对他说了我过去的情况,我曾一度地认为自己是那岛上的君主,而现在我认为他不只是君主,还是一位伟大的胜利者,因为他战胜了自己过度的欲望,完全控制了自己。而当一个人的愿望能被自己的理性控制时,那么,他肯定会比一个攻占一座城市的人更伟大。“但是,我的爵爷,”我说道,“我能冒昧地问你一个问题吗?”“非常欢迎你问,”他说道。“如果自由之门向你敞开,”我说道,“你愿意抓住这个机会。把你自己从这流放中解救出来吗?”

“慢着,”他说道,“你的问题很微妙,对此作出诚心诚意的回答,就要有严肃认真的态度。我愿意掏给你我的真心话。反正这世界上的任何事物,都不能把我打动,如果让我摆脱这种流放状态,只除了两点:首先是享受天伦之乐,和亲人团聚;其次是有一个比较温暖的环境;我要向你声明一点,我不会再回朝廷,去过当朝大臣那种纸醉金迷、花天酒地的日子,不会再去过那种荣华富贵、位高权大,却又心绪不宁的日子。哪怕我的皇上现在把诏书送来,把他剥夺我的一切还给我,那么,如果我对自己还了解的话,我肯定不会离开这片荒芜的土地,不会为了去莫斯科而离开沙漠,和这些冰湖。”“但是,爵爷,”我说道,“也许他剥夺去的不仅仅是你朝廷的享乐,不仅仅是你以前享有的权利和财富,你可能还失去了生活上的舒适和便利,因为,也许你的不动产已被没收,而你的动产也被抢掠一空,而这儿留给你的生活资料可能满足不了你日常生活中的需求。”

“唉,”他说道,“看起来你还是把我当作王公贵族看待,我确实如此,但是现在你得把我看作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同别人毫无区别的人。这样,我就没有什么受不了的匮乏之苦了,除非我生病或者身心失衡。我觉得,为了我们在这个问题上没有什么争执,请你看看我们的生活情况:在这个地方,我们有五个这样地位的人,我们生活得完全与世无争,这也完全合乎我们的流放身分,在我们的命运之舟触礁时,我们总算抢救了一些东西,因此我们就不必为了糊口而到处奔波,这儿有些可怜的士兵没有我们这种条件,但他们活得和我们一样好,因为他们到森林中捕猎紫貂和狐狸,这样一个月的劳动收入能维持他们一年的生活;再者,这儿的生活开销并不大,我们要让自己吃饱穿暖问题不大。所以,你说的这种情况我们还没有遇到。”

我和这位真正的伟大人物谈得非常投机,但是限于篇幅,我不能把这些谈话一一写出;总之,在我们的谈话中,可以看出他的思想深受宗教观念和高度智慧的影响,对事物有着深刻的认识,所以他对尘世的蔑视就如同他表现出来的那样,并且把这种态度坚持到底,这个情况在我以后的记述中还会看到。

我已经在这儿待了八个月,这个冬天对我来说真是阴沉可怕的;那里实在是冷得厉害,要外出一次就得裹上层层的皮衣,连面部也得让一个风帽似的帽子遮住,只留下一个呼吸孔和两个眼孔;据我们估计,有足足三个月的时间,白天都很短,每天不超过五个小时,最多的也就有六个小时;因为地上一直是有积雪,又加上天气晴朗,所以夜里倒也不是特别黑。我们的马被养在地下的马厩里——与其说是养,倒不如说是在挨饿;我们专门雇了几个人照应我们和我们的马,并且经常让他们烤火,暖和暖和手指和脚趾,免得冻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