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不知道为什么教你们武功?”
“因为我做饭做得好吃?”
“因为我挑水挑得勤快?”
“那我为什么授你刀法,而传他枪诀?而不是小马学枪小牛学刀?”
马小丁望着空荡荡袖管,道:“从来只见单手使刀的,不闻单手用枪的。”
牛不二想得更美,说:“肯定是我有练枪的天赋,武当山又没有上等的枪法,先生怕埋没了我这块良材美玉,因此教我抖大枪。”
“都不是。”何志武说:“实话跟你们说罢,山上天赋好的比比皆是,选你们,是因为缺陷。”
马小丁喜道:“先生有独臂刀法传授我这个独臂人?”
“不是身体缺陷,而是心理。”何志武说:“你是否常被欺负,不受待见,吃饭吃剩席,听讲坐角落,走路走边沿,说话也不敢大声?”
马小丁道:“人多势利眼,见高捧,见低踩,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牛不二亦道:“本来若耿师叔答应收我为徒,结果他被害死,同门嫌我招灾,我的遭遇跟马哥差不多。”
何志武道:“正因为你们备受排挤,我才要传法与你。须知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二位失去了在武当学艺的资格,才会珍惜眼前机会,用心钻研武学。”
他说:“天赋好的,未必能成大事,天资差的,也有望直指大道。我的武功,最重努力,你们若真有决心学,见个手礼,立地就教了。”
马小丁与牛不二俱拜下,一人磕三响头,聊表决意。
待他们起身,何志武分别给予一样事物,给马小丁的,是一颗薄壳鸡蛋,给牛不二的,是一根熟铁长棍。
马小丁疑道:“先生教的是刀法,要鸡蛋做甚名堂?”
牛不二接过棍子,手上一沉,好悬没抓住,估摸着分量有三四十斤,托在手里,沉甸甸、拽巍巍。
何志武道:“刀重灵活,枪首要稳,马小丁,你拿着鸡蛋,全力打牛不二一拳,牛不二,你就用铁棍招架。”
马小丁闻言,左掌敛着蛋,握成拳,擂向牛不二面门,牛不二观拳路,举棍来架拳头。
只听“噼!”脆响,生蛋在手心碎开,牛不二铁棍太沉,始举到胸口,马小丁拳头已到他面上,蛋白蛋黄洒了他一脸。
马小丁道:“我打到他,这算我赢了?”
牛不二道:“放屁,要不是棍子太重,你弱不禁风的拳头能打到我?”
“不成,失败。”何志武道:“两个都不成,两个都失败,你们太稚嫩,需好好雕琢,一切从头来教。”
他不等两人说话,再询道:“我问你们,各自觉得刀该怎么舞,枪又如何使?”
马小丁先答:“我想,刀大开大合,刚猛无俦,应该以力压人。”
何志武点点头,也不赞也不贬,示意牛不二说,牛不二道:“枪嘛,听说是军中骑兵使的玩意,武林上用枪的高手我没听说过。”
他发挥着自己想象力,说:“不过我认为,枪又长又重,应该抡着使,以远取胜。”
“不对。”何志武又道:“说的都不对。刀势刚猛不错,不过要考虑自身条件,马小丁断了一臂,先天力气不如人,因而不能用重刀,只能练轻刀走险招。”
“至于枪术,原是骑兵冲刺所用不假,下了马,衍化成武林招式,面对的敌人就从千军万马变成单人独斗,招法不可再粗糙,须有精细变化。”
马小丁终于有机会问道:“鸡蛋跟刀法又有什么联系呢?”
何志武压手示意二人坐下听讲,他把那沾了粘稠蛋液的手在衣服上擦了又擦,席地而坐,牛不二亦把铁棍放下,抹干脸面,洗耳恭听。
“刀有千百样,枪有万万种,根据兵器结构不同,人的天赋不一,练法也就不同。”何志武细细说着:“我要你们一个学轻灵的刀,一个习点刺的枪,所以先用鸡蛋铁棍练手。”
“刀想轻灵,首先练个巧手,否则手上力僵,刀又怎灵动得起来?”他娓娓道来:“而枪有尖头,重刺重挑,一要手稳,二要眼准,不然怎么扎得中人?”
他说:“马小丁用鸡蛋练拳,什么时候能随意发拳而蛋壳不破,再练下一项。牛不二明日起用铁棍挑水,何时能握着棍子不使它转圈,不令水桶走盏,再同深造。”
“待你们学成刀法枪诀时,江湖之大,纵可去得,何愁被困在武当一隅?”
两人听得眼冒金星,心跳加快,牛不二迫不及待道:“先生,既然我们刀枪如此厉害,可有什么名堂讲究?”
何志武道:“没甚名堂,也无雅号,你们爱叫什么就叫什么罢。”
牛不二搓手道:“那我就给它取个威风的名字,以后既用它征战武林,想秦皇当年横扫六合,气吞八荒,便叫它六合拈枪术吧。”
马小丁被他激起豪情,亦道:“那我的刀便叫八荒扑刀法。”
“叫六合八荒也好,叫天地至尊也罢,你们须记得勤奋用功,否则就是叫个唯我独尊也没用。”何志武诫勉道:“明日起练功做事皆不能落下,不能顾东落西,两头皆空。”
两人受了诫,不敢不听,当夜各自歇息无话。
何志武独在房中,拿毫笔,添饱了墨,在纸上将近来感悟一一记录下,有那剑术心得,抖枪弄刀之法,配合些呼吸吐纳,引导内气之流。
借用《西游释厄传》一段话来讲,下乘武学,犹如壁里安柱,时人欲图房屋坚固,将柱子立于墙壁之间,有日大厦将倾,他必朽矣。
中乘武学,有若窑头土坯,虽已成形,尚未经水火锻炼,一朝大雨滂沱,他必滥矣。
上乘武学,也似水中捞月,明月在空,影在水中,虽然看见,但捞不着,到底虚无,终不能成道。
人要求得超凡脱俗的武学,好比做文章填诗词,必不能假借他人之手,套用别人的东西,只得一时荣耀,日久定显出原形。
古往今来武学大宗师,无不是自创武功,依着自身条件,裁缝一般量身定做,或水火相济,或龙虎交泰,或感天彻地,或阴阳媾和。
学他人功夫,莫如穿他人衣裳,怎有称心如意?
念想通这个道理后,他心内便有了自创武学的计较。
但一门武术从无到有,不是空口说来,更不能靠脑内臆测,它须经过无数次校正、调整、磨合、试验,从千百种废招从提取一招有用的。
若再配合气功使用,愈加复杂,人体经脉繁多胜毛,相互组合交连,就有亿兆种可能,走气稍差了,结果便大相径庭。
学海无涯而人有涯,以有涯逐无涯,怠矣。人的精力有限,无法将每一种结果都试验一遍,这时就需要助手试错,或者叫小白鼠更贴切。
诚所谓,前人种树,后人乘凉,在武艺一途,也是适用,而今他播下种子,只待日后发芽开花,才有结果收获,亦算一种捷径。
翌日,何志武将吐纳之术一并交与二人,枪术刀法终究只是伎俩,练得再好,也不能自成一派,还需内劲的运行,才能把招式的威力彻底发挥出来。
历来气功,有静功、动功二大类,静功或打坐冥想或卧立吐气,主在一个“静”字,需摒弃杂念,心灵澄空,进入所谓无思无想空冥境界。
动功可行走运气可挤肩过脐,不拘束于动静之间,行走坐卧皆能弄功,甚而有类功夫需不停奔跑,搬运气血方有锻炼功效。
何志武创出来的,正是相对简单的动功,旨在以呼吸配合气血涌动,活络身躯,渐生力气,从外而内滋生真气。
交给牛不二的,是五长一短吐纳之法,意在锻炼他绵长气脉,催他耐力。枪乃兵中霸者,多沉重,气脉不长,难持久战斗,不宜对敌。
交给马小丁的,是一促一吸鲸吞法,促时如倾盆泼水,一股洒出,不留余地,吸时拟鲸吞海浪,全盘尽收,赶尽杀绝。
刀是百兵之王,何志武为他创的又是剑走偏锋的招式,主要练他一刹那的爆发。
牛不二的枪术有七十二招,招架二十四招,周旋二十四招,进攻二十四招,可谓周全备至。
马小丁的刀法却只得九招,三招格挡是云、回、拖,三招进攻是抱、抢、撞,最后三个杀招是缠、绞、缭,除头三招防守,其余尽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绝招。
头一日练习,牛不二依然被铁棍磨穿手掌,马小丁亦未能出拳保蛋不碎,倒是呼吸的法门掌握了七七八八,练之有血气翻涌之感。
山内许多草药灵根,俱是武当派产物,为了保证二人练功进度,何志武照那山阴人少处采摘一些,一来看看对自身毒症有无帮助,二来给他们敷疗外伤。
如此过了五天,牛马二人白天干活练功,晚上纳气打坐,少出云台,倒也没人来找。
这一天,牛不二气喘吁吁跑来,还未站定,先喊着:“我练成了!我练成了!我可以学枪术了!!”
何志武道:“你练成了什么?”
牛不二迫不及待取出熟铁棍,横立道:“拿它担水,水桶也不走盏,棍子也不转圈,是以说我练成了。”
何志武便拿出一碗桐油,道:“拿油过手,继续练。”
牛不二抹了桐油,手上滑不溜丢,铁棍就像泥鳅,莫说担水,就是抓握,也些不稳。
他要练枪,为时过早,因此灰头败脸走了。过不一会,马小丁亦跑来,高声道:“先生,我的拳已无破绽,可以练刀了。”
何志武道:“如何没有破绽?”
马小丁便从袋口掏出一枚鸡蛋,握在手心,挥拳打出,迎头把一块青砖打裂,摊掌见鸡蛋安然无恙。
他抑不住得意道:“我的进步是否已入先生法眼?”
何志武但不言语,拿过鸡蛋,使双手揉搓褪壳,稍顷,将角质外壳脱去,里面还有一层薄膜包裹蛋液,薄膜柔如水,一戳即破。
他道:“你再拿它打一拳看看。”
马小丁把软蛋攥在手里,还未出拳,蛋膜情已破了,实是艰难呵护。
他也灰溜溜走了,唯再接再厉,早日将手法练熟,争取改练真枪实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