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中的贾宝玉就是曹雪芹人生的缩影。“天下无能第一,古今不肖无双”,在那个封建思想根深蒂固的社会里,一切与八股文不相关的学问,统统被视为不入流的杂学,曹雪芹却超爱杂学而恨恶做八股文章,于是,他借贾宝玉道出对自己的评价。看似贬义,实则暗含对封建制度的无奈与怨愤。
从曹雪芹八岁至十二岁这几年,曹家的家境和家运开始逐渐好转起来。用一句《红楼梦》里的俗话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在雍正统治的最后几年里,曹寅的妹夫傅鼐由谪地召还,复职衔,重又“入宫侍起居”;曹雪芹的表兄讷尔苏之子福彭(袭平郡王),也于次年任厢蓝旗满洲都统,后开始参与机要,行走于“军机处”,又被封为“定边大将军”,出塞征讨准噶尔部。傅鼐以侍郎身份出使议和,因议和有功,晋三级,擢都统。随着曹家重要姻亲的重新登台,他们的苦日子仿佛终于要熬出头了。
就在雍正做皇帝做到第十三个年头的八月间,忽然暴毙“驾崩”了,民间有传言说是他被死仇的后人给暗杀了。这个消息给曹家人带来了一种不敢明白表现而又发自内心的“欢喜”。雍正死后的当年九月初三,四皇子宝亲王弘历继位,是为乾隆帝。当他还是和硕宝亲王时,就已经开始参政,雍正末期政策作风的微有改变,和他的参与政柄不无关系,他很明白如果对臣民太过苛刻,并不是长久之计,所以一即位之后,就开始收拾人心,将很多先朝罪谳、功令加以翻案。以前被雍正圈禁的宗室被释放,一些受屈抑的大臣如前云贵总督杨名时、傅尔丹、岳钟琪等重新被起用。据红学研究者从乾隆时期的一份诰命中考证,曹家的亲戚中除了傅鼐和福彭之外,还有一位叔祖曹宜被起任为护军参领兼佐领、加一级(为正白旗包衣第四参领兼第二旗鼓佐领)。这份诰命清楚地显示出,此时的曹家早已解除了政治犯的罪名;而早先的“亏空”案,在乾隆继位当年的十月到十二月期间,于内务府“宽免欠项”的档案中也已经将曹寅、曹做织造时的多项亏欠列入宽免之内。可见,曹家无论是政治罪还是财务罪,都已成为过去。有研究者更认为,曹雪芹的父亲曹在此时已被重新起用,做了内务府的员外郎。乾隆上台后实施的一系列政治措施,一反雍正时期的苛刻严酷精神,令朝野上下一派和睦气象。
在皇恩浩荡下,年少的曹雪芹逐步恢复了满洲八旗子弟“公子哥儿”的身份和生活环境。在《红楼梦》的卷头,留有他三十岁时回顾幼少时期的一段自叙:“欲将已往所赖天恩祖德,锦衣纨绔之时,饫甘餍肥之辈,背父兄教育之恩,负师友规谈之德,以致今日一技无成、半生潦倒之罪,编述一记……”从这段话中可以看出,曹雪芹在少年时代确实过的是丰衣足食的生活。而这段话也透露出,他在享受好生活的同时,却背负了父兄师友的教导和规劝,没有致力于仕途之学,而是旁收杂学去了。据考证,从雍正开始,直到乾隆十年(1723~1745)间,科举专重八股,其余一概被贬斥了。曹雪芹的“杂学”,都是他犯着众怒自己学来的。
小雪芹在平郡王府的学馆里,转眼已是几个春秋过去,他已从当年落难的小可怜儿,长成为一个十二岁的弱冠少年。这一年,他的大表兄平郡王福彭,因为很赏识一位姓谢的御史,而专门将他请到王府学馆里教导自家的这些孩子。这样,小雪芹也就有了跟从谢御史,听他讲学的机会。他很快发现,这位老师与那些只会摇头晃脑死读书的教书先生相比,无论在学识上还是人品节德上都要优秀许多。他熟知天文地理、动植生物,又善于观察分析,富有科学精神,不只是书本文字的夸夸其谈。除了学识丰厚之外,谢先生为人刚正不阿,坚持真理,不畏强暴,勇揭私弊。少年雪芹从心底里佩服这位谢先生,他的高尚品德也深深地熏陶了少年曹雪芹。可惜,过于刚正的人,是不受同僚欢迎的。在谢御史教书的第二年,他因多次上书建议改进科举制度,无果,随后自请外任。就这样,平郡王府里就少了一位良师,小雪芹的从旁受益也遗憾地结束了。
谢先生的离去,令雪芹觉得王府学馆的日子益发无趣。他平时最感兴趣的,便是旁收“杂学”。在他从各处能借到的书里面,最喜欢的便是诗词,再有就是史书,比如司马迁的《史记》,唐太宗主编的《晋书》等。“正史”之外,“野史”、杂记甚至小说、剧本都是他涉猎的范围。这些杂书大大丰富了他的眼界,对他日后创作《红楼梦》无疑是良好的积累。
曹雪芹长到十三岁的时候,曹家已经恢复了小康水平,随着政治地位的逐渐提高,少年雪芹因成绩优异,聪慧过人而被选入了官学。所谓官学,即国子监,是由政府专为皇家宗室子弟以及最优秀的学生所开办的一种学校。按现下的话来说,比国家重点大学有过之而无不及。由于对人才的重视,国子监在清朝历代皇帝(尤其是顺治、康熙、雍正等)的直接过问及重视下,正规而严格,系统十分完备。雍正皇帝曾在国子监说过:“读书乡荐之人,异日俱可做朕股肱耳目,是以朕心待之,实有一体联属之意,爱养培护。”这番话坦率真挚,真实地表露出一国之君对人才的重视和关心程度,即优秀的人才不分出身地位,均得皇帝的爱护培养,“异日俱可做朕股肱耳目”。
在清代,诸皇子从六岁就“就傅”,从师就学,其他宗室“觉罗”八岁须入官学。对曹家人来说,内务府包衣人的子弟在年届十三岁,学习成绩优异者,经官学老师挑选后,也可进入官学学习。官学里有两种课程,一是汉文功课,老师被称为“教习”,二是满文功课,老师都称“谙达”,除了教满文满语,还要教授骑射等武功。由于官学里配备着全中国最优秀的老师和最优越的物质供给。内务府的家长们都巴不得子弟能够进去读书。因为只要一进入官学,就成为贡生了。贡生们的衣服、被盖、文具等,都是由政府直接供给,每月在十五日的考试后,则“官给膳食”,“发银二钱”,逢年过节或参加重大活动亦有赏钱。贡生们在毕业之后可直接授官,也可参加科举考试。
进了官学之后的曹雪芹,每日里的学习课程仍是他之前接触过的四书、五经、性理、通鉴等,只是难度比之先前要深刻许多。雍正乾隆时代的官学学生,“四书五经”是必修的基本课,必须熟读成诵才行,有的人甚至连“朱批”也能一齐背下来!这种训练对于曹雪芹来说自然是不能免除或避开的,正处少年叛逆时期的他,常为此而感到无奈!四书《大学》的开头几句,就是“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新民,在止于至善”。在《红楼梦》一书中,他这样表达了他的想法:“除明明德这句话之外,世上根本无书可言。”
除了读书上课之外,每日还要练习楷书600字以上。在这时,少年雪芹迷上了画画,尤其喜欢画仕女图,当然是私下里偷偷画,被先生逮到可就不好了。在读官学第一年年底的时候,他意外地得到了学校发放的五钱煤炭银,他高兴地用这些钱,去买了画具、颜料什么的,作为画画之用。在这样的皇恩浩荡下,曹雪芹的少年时代过得还算相对安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