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政治当务之急:2014-2017年中国的最大风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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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创新+经济自由度:未来三年改革之魂(2)

胡逸山,1974年出生,但从马来西亚总理政治秘书的职务上退下来已有好几年时间,正躲在新加坡的大学里做研究,循着“旋转门效应”,等待着下一个更好的机会。这个马来西亚早年的“神童”,学业阶段曾连跳三级,早早完成学业,早早进入政坛。谈到他的政坛野心,他自己“谦虚”地这样说:“以后能有个外交部长当就不错了。”

连平,交通大学首席经济学家,我在华东师大的师兄,早我两年毕业,只不过我毕业于外语系,他毕业于政治教育系,后来这个系一分为三,成了哲学系、经济系和金融系。我们当年在校园内并不认识,更何况我当年只是刚脱稚气。我们的第一次结识是在华东师大60周年校庆晚会上——一场由央视“一姐”董卿主持的充满青春气息的露天晚会。我和连平、许子东、毛尖四个人作为“杰出校友”代表上台,接受了董卿的“盘问”。交通银行作为五大银行里唯一一家总部在上海的银行,在上海自贸区的设立过程中得天独厚,作为该行首席经济学家的连平频频亮相,各种观点、建言陆续见诸报端、荧屏。

三个不同背景的嘉宾,视角、观点无疑有着极大的差异,但讨论的焦点不外乎“上海自贸区究竟将做成什么境界?”就整体而言,上海自贸区无疑有着三重境界:第一,微观、技术层面的境界,即实现贸易和投资的便利化、自由化;第二,为了达成上述境界,需要实现一系列配套措施和框架的改革和创新,其中包括金融创新、政府放权;第三,作为自贸区的最高和必需境界,实现独立法治和信息自由。

上述三重境界分属于不同的范畴,但对于一个完整、成熟意义上的自贸区而言,三重境界缺一不可。若没有金融创新和政府放权,就不可能做到完整意义上的贸易和投资的便利化、自由化;若没有相对独立的法治和信息自由,纵有金融创新和政府放权,依然不能称之为完整、成熟的自贸区。这三重境界各自独立,但又环环相扣,互为因果,从不同的切入点服务于共同的目标——建设一个完整、成熟的自由贸易试验区,并在上海成功之后,逐渐向全国其他地方辐射。

但上海自贸区能否同时或逐渐承担这三重使命?自贸区挂牌前后围绕细则的争论,归纳起来都是在第一层面和第二层面的争论,自贸区迄今取得的突破(比如负面清单以及由此而来的政府职能改革)也主要都是集中在第一和第二层面,第三层面的内容几乎都没有涉及。

其间,有学者提议,上海自贸区应设立自贸区法庭,借以处理自贸区内的法律监管问题;也有人士建议,自贸区内应实行互联网放开,但随即有关方面就明确表示,自贸区的互联网将依法受到管理。

商务部研究院梅新育还撰文称,中国不会在网上设置“政治租界”,“13亿中国人民得以继续享受着和平生活,而不至于如同苏联一样土崩瓦解,如同利比亚、叙利亚人民一样的下场,互联网管理能力功不可没”,“上海自贸区是一个大有希望、大有前途的经济特区,我们希望它为全国经济发展作贡献,决不希望它沦为各路政治势力角逐的角斗场,沦为政治斗争的牺牲品”。

香港大学金融学院教授许成刚则公开表示:“若不能实现法治独立和信息自由,上海自贸区就将只是一个抽象的概念。”

同为经济研究学者,许成刚和梅新育的观点却形成了截然反差。读到梅新育文章的当晚,我在微博上写了这么一句话:“一篇看完觉得是极有争议的文章,怎么看也不像一个经济研究员写的文章,而像一个宣传部官员的公开报告。”当然,我在这里无意对梅新育的观点再作评论。问题是:事情是否真的这样截然对立?同为自由港,新加坡的法治和信息管制情况又是如何?

节目中,胡逸山的观点很明确:“新加坡无疑有高度独立的法治,但新加坡的互联网信息并非没有受到管制。”

“哪些信息在新加坡受到管制?”我问。

胡逸山答:“那些外部世界对新加坡的公开批评,或者公开诋毁新加坡政府的互联网言论。”

“这些管制是否影响新加坡作为一个自由港的地位?”我又问。

胡逸山又答道:“由于是一些影响范围很小的政治性信息,因此对于新加坡自由贸易的影响不大,或几乎没有影响。”

“新加坡的司法在多大程度上独立运作,并由此保证自由港的成功?”我又追问。

胡逸山的回答明确而坦率:“新加坡的司法无疑完全独立于政府运作,这对于自由港的成功至关重要。当然,在一些敏感的政治事件上,政府可能会尝试对司法施加影响,但也必须遵循司法的基本规律。至少在自由港的问题上,新加坡的司法是完全独立的。”

问题到这里已基本明了,但香港和新加坡是否就是上海自贸区的模板?抑或上海根本就做不到?

丁学良一如既往地快人快语:“上海自贸区要完全做到香港和新加坡的程度是不可能的,能用五年的时间做到香港和新加坡的三分之一就不错了。”丁学良这句话的震撼力不亚于他当年放言“中国能被称为经济学家的人,加起来不到五人”。

然而这能做到的三分之一又是什么?丁学良更为干脆明了:“第一,上海自贸区应尝试设立一个商业仲裁法庭,以尽量接近世界法律规范的方式来运行;第二,凡是政治上不敏感的信息,自贸区内一律放开;第三,实现自贸区内的政府职能转型,除了政府高度放权之外,转型内容还应包括税收、官员的选拔和任命、官员的问责制,以及自贸区内所有官员的财产公示。”

丁学良的这一席话把正在主持节目的我弄懵了,刹那间我很担心这期节目能否安全播出,或者在播出过程中是否会遇到诸如“迎客松”那样的障碍。当然,此刻的我更多的是兴奋,因为我敏锐地感到,丁学良的思想火花和才情,以及一连串具有实质性内容的核心信息,在我的追问下将很快迸发出来。此刻的我,需要的只是追问,再追问……

我开始紧追不舍:“你提到的自贸区仲裁法庭与最高人民法院之间是什么关系?如果这样,我们似乎需要一部自贸区的基本法了。这是完全不现实的事情。”

丁学良回答:“这需要人大常委会的授权,需要顶层设计。”

我穷追猛打:“信息的政治敏感与否由谁来定?如果由宣传部长来定,那么绝大部分信息都将是敏感的。”

丁学良回答:“当然不能由宣传部长来定,要按照国际上一切规范的自由贸易区的标准来定。”

然后我转头问胡逸山:“新加坡会怎么做?商业仲裁法庭没有问题,但若涉及政府以及敏感信息,新加坡会怎么处理?”

胡逸山的回答很平静:“新加坡会营造一个很公平、国际化的营商环境,所有商业纠纷都会得到公正的法律裁判。涉及与政府有关的敏感信息,政府会以很技术的手段来处理,最后还是会保证营商环境的成功。只要大家在自由港里能公平地从事贸易和投资,最后也就不会很拘泥于那些政治敏感的信息了。”

镜头切换到远在上海的连平,交通银行首席经济学家。

“连平兄,”由于校友的关系,我这样称呼他,“你怎么看新加坡和香港学者的意见?”

连平的回答出乎意料地干脆明了:“做成另一个香港和新加坡,从来就不是上海自贸区的目标。”

连平的话,让大家都惊呆了,也沉默了……

他接着说道:“香港和新加坡的制度和法律框架都与上海完全不同,因此上海自贸区不可能做成另一个香港和新加坡。上海自贸区目前最大的挑战不在于贸易和金融技术环节的设计,而在于政府职能转型。政府能否真正放权。上海自贸区建成之初的两三年是关键。这个目标能否达到,我对此是有些疑虑的。”

连平的疑虑,似乎最终敌不过丁学良的坦率和犀利。

“政府的改革,正确的做法应该是政府‘被改革’,亦即依靠社会力量倒逼政府放权和改革,而现在的做法似乎是成了‘政府自我改革’。这样下去肯定是行不通的。”丁学良依然快人快语。

连平的回答依然平静而理性:“任何国家的自贸区都是由政府牵头构建的,这没有问题。关键是政府在牵头搭建之后,要有自我放权的意愿。这是我比较担心的。”

与我的担心正好相反,那天的节目,晚上播出时一切顺利,没有遇到任何障碍。节目播出第二天,我收到安邦集团研究总部通过电邮传送的“每日经济”报告,其中有一段的标题是《形势要点:负面清单显示上海自贸区并没有想象中自由》。

报告写道:

中国(上海)自由贸易试验区业已挂牌。这项改革被寄予引领中国改革开放第四个十年的历史性期待。但正如我们此前分析的,对上海自贸区的突破不应高估,这是一份带有谨慎与折中色彩的自贸区方案。……9月30日,上海市市政府发布了自贸区的负面清单,进一步确证了这样的观点。负面清单显示,在不同程度上限制外资进入的行业,有多达18个门类,89个大类,419个中类,1069个小类,共190条管理措施,这反映了开放程序不如预期。

报告接着写道:

最新一期《经济学人》指出,负面清单管理是指政府规定哪些经济领域不开放,除了清单上的禁区,其他领域都许可;因此,理论上,负面清单应很简短,这对投资者是一种友好的表现。但从实际公布的上海自贸区负面清单看,外资免入和受限制领域不少,禁区多达上千个,从投资银行业务到开网咖(即可上网的咖啡店),林林总总。而Facebook、Twitter、彭博(Bloomberg)等被封的网站也没有开放。《经济学人》引用了一名外国律师对此的抱怨,称中国官员沉迷于控制。如今再问专家对于上海自贸区未来的看法,许多专家的看法是谨慎的。《德国之声》则报道:“ 令市场失望的是,自贸区并没有带来预期中的人民币完全自由兑换。个人金融理财领域市场化规定也非常模糊,让人看不到近期内获利的可能性。总体来看,上海自贸区并没有想象中自由,市场应当低调预期为好。

读着这份简短的研究信息,我又想起一天前胡逸山在节目最后的发问:“我走过很多国家,感到不理解的是:其他国家搞自贸区都只需要对外开放就可以了,为什么在中国光开放还不行,还首先要谈什么政府自身的改革?这和自贸区没有任何关系啊。”

听到这里,我实在忍不住了,决定跳出主持人的中立立场,直接回应胡逸山:“在你生活的地区,各方面都已经很自由了,所以你们搞自贸区只需要对外开放就可以。而在中国,由于面临对内改革的重任,而改革往往又积重难返,所以我们就尤其需要通过对外开放来倒逼对内改革,过去30多年就是这么过来的。你不懂中国国情!”

我主持节目时,很多朋友批评我“太强势”,甚至“过于霸道”,或“不够中立”。有朋友建议,作为主持人的我应该甘当配角,善于倾听、串联,让嘉宾成为主角。问题是:我的本行是学者和评论员,主持只是我的副业,而我主持的谈话节目主题,每一个都是我本人正在研究或思考的题目,我希望借此引发更多的公共讨论,偶尔的“霸道”和“不中立”就全赖嘉宾朋友们的理解和支持了。这当然是题外话了。

撇开这些枝节的东西,又必须承认,胡逸山作为马来西亚朋友,他提出的问题听上去虽“幼稚”,却从另一个侧面点出了今天中国问题的本质,亦即:中国的问题,30多年前开始改革时,是以开放促改革为导向开启的——这当然是那个时代的无奈;但30多年后的今天,当中国一跃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后,由于问题积重难返,中国依然需要以开放来促改革——这就是上海自贸区的来历,某种程度上是一种更大的无奈。

三、上海自贸区:设计者们怎么说?

2013年10月19日,中国(上海)自由贸易试验区正式挂牌20天之后,华东师范大学城市发展学院成立。

华东师大是我的三个母校之一,用我的话来说,是我的“初恋女友”。我曾在三所大学求学,先后获得学士、硕士和博士学位,即华东师大、同济大学、德国图宾根大学。我经常开玩笑说,三所大学犹如我的“三个女友”,最后获得博士学位的那所学校,成了我的“妻子”;读本科的那所大学,给了我很多冲动、浪漫,虽然离开后一二十年都不曾联系,甚至不曾想起,但她给了我最深刻的记忆。华东师大就是这样一所曾带给我很多冲动和浪漫的学校。

但今天我不谈“初恋女友”,而谈谈我在母校主持的一场有关上海自贸区的论坛。那次论坛云集了对上海自贸区具有重要影响力的人物,如王新奎、周振华、连平等人。

王新奎,全国工商联副主席、上海工商联会长、上海WTO事务咨询中心总裁、上海市人民政府参事室主任、上海自贸区总体方案设计专家。在上海自贸区成立后的一段时间里,王新奎是十分引人注目的一位人物。

周振华,上海市政府发展研究中心主任,上海市政府重要的智囊人物之一。

连平,交通银行首席经济学家。交通银行是五大银行中唯一一家总部在上海的银行,连平是其研究团队领导人。

论坛的内容有些厚重,但气氛是颇为轻松的。

邱震海:请问王教授,自贸区到底是什么样的?上限下限在哪,最高最低能做成什么样?

王新奎:上海自贸试验区肯定不是你脑子里想的那个自贸区。

邱震海:我想象的是一个很开放的试验区,您是说肯定不是我想象的这样开放?

王新奎:大概是这样。

邱震海:王教授说上海自贸区诠释的是以开放促改革的国家战略,为什么说这是一个国家战略?

关于上海自贸区的建立原因,现在海外有很多不同的解读。一个最基本的解读就是,为了使上海的贸易和投资便利化;而另外一个最极端、最自由的解读是,因为顶层设计的改革推不下去,到处都是盘根错节的利益集团,所以必须要在上海搞一个自贸区。您提到了以开放促改革的国家战略,对此您到底怎么看?李总理到底有没有这个想法?

王新奎:首先,关于信心不足的问题,第一轮方案正式公布以后捞现钞的人信心都是不足的,本人对此深感欣慰。其实我看不是信心不足。总理讲过一句话:如果说现阶段改革是容易的,那就称不上改革,因为容易的都改掉了,留下来的就是不容易的。因为形势有了变化,每一次大的国际形势的变化都对我们提出了挑战。我记得在1980年的时候,邓小平同志讲过起步阶段的问题,他说如果不实行改革开放,中国将会被开除“地球球籍”。

因此大形势一直在变化,我们必须跟着变化。

邱震海:现在香港是否担心上海自贸区搞起来以后被超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