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政治当务之急:2014-2017年中国的最大风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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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未来三年:人才危机将日益深刻(2)

现在回过头来说大家很关心的下一个“一不小心”,即中国经济总量什么时候能赶上美国。如果说过去几次“一不小心”主要都是得益于出口为导向的经济模式,那么赶上美国之后,如何维持世界第一大经济体的地位则是中国面临的重大挑战。也许赶上美国之后,中国依然可以依靠粗放型经济模式;但富国不等于强国,中国要维持世界第一大经济体的地位,并逐渐成为一个真正的强国,必然需要技术含量高的经济模式,必然需要大量高端人才的支撑。

不要忘了,从本书前面的描述中可以看出,中国的高端人才储备目前还正在大量的“失血”之中。就目前而言,我们还看不出中国的这种“失血”现象有任何扭转的迹象。

按照一些朋友的“认真”计算,中国“一不小心”赶上美国的时间,很可能是在2025年,也就是距离现在11年之后。11年的时间长吗?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经济总量赶上美国也许不难,但要维持世界第一的地位,中国现阶段的能源储备、人才储备是严重不足的;中国现有的产业结构安排也是严重不合理的……

再看一段我与王辉耀和崔大伟的对话:

邱震海:中国目前的人才情况能不能支撑到中国2025年赶上美国?

王辉耀:我认为这会有一个很大的挑战,或者说一个很大的危机,因为从目前来看中国人才流失的速度在加快,比如过去这些年出去的留学生人数在不断加大,同时还有大量财富精英,包括技术移民、投资移民,也在大幅增加。

如果我们要做创新型国家,要成就2025年的一个价值链攀升,要从中国制造发展到中国创造,没有人才的支撑肯定是无法实现的。

邱震海:辉耀兄最近写了一本书,叫《移民潮——中国怎样才能留住人才》,里面讲到2011年时中国在国外的留学生是110万,外国到中国的留学生是29万,相差非常之大。

王辉耀:对,而且来读学位的外国留学生只有11万多。

邱震海:这110万中国留学生,相当一部分是中国最优秀的学生。最优秀的中国学生跑到了美国,跑到了西方,而到中国的外国留学生大多却不是其本国最优秀的青年,这种数量上的反差,加上结构上的反差,其实已经让我们非常震惊了。当然我们要区分三个概念:一是人才的流动,二是人才的流失,三是人才的浪费。人才流动是应该鼓励的,但是人才的流失是应该引起警觉的:所谓人才流失就是他放弃了国籍,带走了他的身份,带走了他的资金,带走了他的技术,不可能再用他的知识、财富来为祖国服务。中国有很多战略,如国防战略、经济战略、能源战略、产业战略、科技战略,然而却没有一个好的人才战略。

邱震海:二战结束后,美国和苏联分别攻入德国。两个国家都在掠夺资源,苏联在集中精力抢机器,抢设备,甚至抢军火。美国则是有选择地抢那些高学历的德国科学家,甚至创造过原子弹的德国科学家,把他们作为战俘运到美国。

王辉耀:实际上,二战以后美国的很多重大发明,包括原子弹、氢弹、导弹、人造卫星、电子计算机,发明这些的科学家,很多都是他们抢来的。

邱震海:我们看看诺贝尔自然科学奖的获奖人数,根据2012年的数据,美国是233个,中国为零,还比不上以色列、南非。这是为什么?这是一个非常沉痛的问题。再看看中国和美国聘用诺贝尔自然科学奖得主的人数,中国还是零,换句话说,中国没有聘到一个拿到诺贝尔科学奖的人到中国来长期工作,而美国占了70%。是因为中国没钱,请不到一流的诺贝尔奖得主吗?还是其他原因?

王辉耀:我认为这是一个全方位的政策制度问题,比如吸引人才的环境,包括机遇条件、团队、英语工作的语言环境,甚至包括绿卡、办签证,都是制约因素。

邱震海:中国从2004年之后开始实行中国绿卡,希望一片诚心能够吸引外国顶尖科技人才来为中国服务,这已经超越原来只是吸收海归回来的政策。

但是我们比较一下,改革开放30多年来,中国公民拿到美国绿卡的加起来有111万。而最近10年,自从中国推出绿卡制度以来,拿到中国绿卡的总共只有4000人。

王辉耀:这个比例悬殊非常大,美国每年发放的人才绿卡是14万张,另外还每年发放近8万张人才签证。从这个上面来看,我们发放的绿卡非常少,而且这4000张绿卡持有者里面还有一半是家属。

邱震海:拿中国绿卡的很可能还有一部分是华人,在拿到美国绿卡以后,为了在中国生活工作方便而再回来拿中国绿卡。

崔大伟:他们要在中国工作,就要跑来跑去,拿到中国绿卡是应该的,这里我们没谈到双重国籍的问题。很多国家现在反对这个政策,中国一直不愿意改变制度,只承认一个国籍,作为中国人,要拿到外国的国籍,就必须放弃中国国籍。

王辉耀:这也是个制约因素。

邱震海:现在很多朋友问,作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的中国什么时候能够赶上美国,现在我们喜欢把中国和美国放在一个平面来看,但其实中国和美国在人才储备上完全不在一个等级,相差非常远,现在中国是最大的贸易出口国,美国是最大的贸易进口国,同时中国也是最大的人才输出国,而美国又是最大的人才输入国,这种对比也许会让很多朋友有所清醒。我们再引用美国的敌人——古巴前领导人卡斯特罗说的一句话吧,他说:“贫穷国家要摆脱不发达的状态,人才是必不可少的,但他们花费巨资培养出人才,最终却为发达国家服务,这阻碍了贫困国家的发展。”辉耀兄,我记得你的书上有一段讲到塞拉利昂。塞拉利昂是一个非洲穷国家,缺衣少药缺医生,但是美国芝加哥某一个医院里面原籍塞拉利昂的医生人数,超过了塞拉利昂本国的医生数目。

王辉耀:对,这确实是事实。20世纪60年代发展中国家有很多学者做过这方面的研究,比如一年基础教育的投资金额达到700亿到1000亿美元。这还是六七十年代的数据。所以,关于基础教育的培养,国家花费大量资金在人才培养上,但是获益者却是美国,这就是现实。

在那天的节目录制现场,我从王辉耀平静的语气中读出了深深的忧虑,于是就有了我在节目现场的那段有感而发:“中国发展很快,但是坦率地讲,中国未来的发展到底有多少可长期支撑的空间?我们的能源是不是足够?我们的科技,我们的产业,尤其人才储备,是不是足够?如果人才储备不够,甚至还在大量流失,那么未来的15—20年,中国将如何维持?今天的中国就像一个人在不断长大,已经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了,但是身体里面的血在不断流失,也许等到有一天我们成为世界第一大经济体,看上去很大的时候,我们的血已经没有了。”

我在一些公开演讲场合论及人口红利消失的问题时,曾经用过一个“面粉与水”的比喻:当中国作为经济体蓬勃发展的时候,会产生许多工作岗位,犹如一个大池里需要的水,而大量从农村富余出来的劳动力就成了往“水池”里倒的“面粉”;在发展的早期,这根本不是问题,因为过去中国的劳动力供应一直是无限的;但突然有一天我们发现,“水池”依然没有填满,而“面粉”则开始稀少了,这就是“刘易斯拐点”的出现,亦即劳动力无限供应的状态开始趋于结束。

这个“面粉与水”的比喻,也可用于对未来几年中国人才“失血”状态的描述。中国经济总量的膨胀和国力的上升犹如一池清水,需要大量高尖端的一流人才来填满。然而恰好在这个时候我们发现,我们手上的“面粉”远远不够。如上所述,今天需要100万高尖端人才的中国,实际的高尖端人才却只有一万。所以,有限的“面粉”永远无法填满那池清水。

不仅如此,而且这极其有限的一万人里,有些人可能还正在认认真真地计划移民。换言之,这一万人的数量,未来几年还可能继续萎缩。那100万容量的“水池”,恐怕永远没有被填满的那一天了。

但请不要问我为什么会这样。过去很长一段时期,我们一直都说国家没有钱,所以我们无法吸引一流的人才。但今天我告诉大家,中国的各级政府是全世界最有钱的政府,“国家很困难”这句话早已不适用了。更重要的是,全世界最有钱的政府,居然吸引不了全世界最具才华的人群,这里面的原因一定不是硬件层面的,而绝对是软件层面的。

四、人才危机背后的制度危机

在中国,谈什么都可以,但千万不要谈法治,因为谈法治太奢侈;也千万别谈体制,因为谈体制太沉重。人人都知道,今天的很多问题都是体制造成的,但恰恰是关于体制的改革最为艰难。

然而涉及人才问题,我还是要忍不住谈一下体制问题,虽然我不可能太过深究。

还是请大家先看一段我与王辉耀等人的对话:

邱震海:中国在人才战略上最大的软肋是什么?

王辉耀:我认为人才的吸引机制需要进一步健全,比如美国参议院正在出台一个新的美国人才移民法,这个移民法有很多大动作,比如人才工作签证从每年6.5万个大幅提升到11万个;还要开创创业签证,同时也要取消国别的移民配额。中国需要加强环境制度建设,比如中国现在还没有投资移民法,还没有人才移民法。另一方面还需要建设我们的学术氛围,自由的学术环境,海归子女回国后的求学也是很大的问题。

邱震海:这两个问题一个是硬环境问题,一个是软环境问题,我个人理解硬环境问题比较好解决,出台一些法律规定就可以解决,但软环境问题更难解决。过去20多年中国的硬环境在不断发展,但中国的软环境到底有没有改变?

王辉耀:现在很多地方是有大楼却没有大师,也就是说,硬件非常好,每个到中国的外国人可能都觉得中国的硬件非常好,但是在吸引高端人才方面,我觉得还有很多工作可以做。还有另外几个问题,一个是大学普遍只进不出,人才流动没有起来,在吸引人才方面台湾大学的人才流动性非常大,而在大陆,高校间的人才流动还不够。

另外一个问题就是论资排辈也非常严重,等级制度、体制内体制外的流动障碍很大,比如评选机制,看的往往不是你能做多少工作,而是你有多少关系,这对于海外归来并且习惯于纯粹凭学术、凭本事、凭能力来奋斗晋升的人来说,意味着还要做很多额外工作。

崔大伟:还有知识产权的问题,比如,在国外创造一个新的知识产权,带回国内,很可能六个月以后就有人把你的知识产权拿走了。

王辉耀:我觉得只要认真来做,是可以转变一些现实状况的,比如,周边一些国家在20世纪五六十年代都有大量人才流失,后来又经过努力把这种人才外流转变成人才回流。对此,我觉得中国也完全可以做到。

邱震海:从其他国家的经验来看,他们能做到这点的关键是什么?

王辉耀:关键有几个方面。一是他们很注重制度建设,包括跟国际接轨的人才吸引政策的建设,第二就是软环境的改善,包括学术环境、工作环境、子女教学环境,同时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因素是,归国人才能够得到一个发展和流动的平台。

邱震海:您从加拿大过来,在一流人才的引进方面加拿大有哪些可以供今天中国借鉴的地方?

崔大伟:加拿大也有一个问题,就是跟中国一样的问题,我们人才也都跑到美国。我是加拿大人,我拿到美国密歇根大学的博士学位。很多跟我情况相似的加拿大人都跑到了美国,所以后来加拿大也建立了一个制度,对于留学回国者给予多30%~40%的工资,并且提供研究经费。

王辉耀:加拿大也有一个跟中国不太一样的地方,那就是加拿大向美国输送一个人才,还可以从其他国家吸引四个人才来做补充。

邱震海:我记得1978年3月,当时有过一个中国的科学大会,在战略高度上全国上下都认识到科学春天的来临,中国未来的四个现代化只有靠科学才能发展。35年过去了,中国一跃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但是高端人才依然严重储备不足,如何从战略高度来构建这个问题?

王辉耀:您说得很对,这个1978年的科学大会,我记得当年郭沫若称之为“科学的春天”。1978年改革开放以后邓小平做了两个非常英明的决策,一个是恢复高考,另一个是派遣留学生。这两个政策对中国未来30年的改革开放起了很大作用。所以我觉得,现在我们应该呼唤人才的春天来临。中共“十八大”的报告就提出了构筑具有国际人才竞争力的制度优势。什么是构筑具有国际人才竞争力的制度优势?这就需要我们从宏观的战略架构上处理好这个问题。

崔大伟:现在中国有一种现象,就是对新近回来的海归不那么信任。一些早年的海归已经当上了官,似乎不太欢迎新来的海归,害怕优秀,害怕竞争。

邱震海:似乎中国越发展,某种程度上对人才的心态越趋于保守。我也听到很多海归朋友有类似的描述。这与1978年的情形形成了鲜明的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