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车党的案子拿下之后,魏政委也养成了一个习惯,假如在路上看见了没牌照的摩托车,赶巧车上又是两个人,他肯定开着车一跟到底。他说,被害人说过,现在听见身后有摩托的声音心里还犯怵,那不是因为被侵害而造成的心理阴影吗?其实警察的心理也有阴影,所以我才养成了跟踪摩托的新习惯,当然这习惯对咱老百姓还是有好处的。
再说案子。
前边说过,这帮小子六个人,不是分成了三副架吗?这三副架也不是每天都出去抢劫。天热了不去,下雨也不去。累了不去,感觉风声不大对,也不去。但是,不管他们去还是不去,他们的所有行踪都被魏政委的弟兄们用摄像机给录了下来。有了这些证据,后来的审讯就好办了。几号几点你们去哪儿啦?哪儿也没去呀。你看看这个吧,是你吗?是我。
随后,也就交代得比较彻底了。当然,在这个跟踪的过程中,魏政委他们还摸清了他们除了洗浴中心之外的其他落脚点,找到了他们藏匿摩托车的地方,也掌握了他们准备改换住处的下家。同时还摸清了他们原籍的所有情况和每个人给家里汇款的次数和钱数,甚至连他们的家人去取钱的监控录像都弄来了。
如上这些过程要是详细说,您会觉得很繁琐,但刑警破案锁定证据,就是这么个繁琐枯燥的工作。用魏政委的话说,最繁琐的就是看录像。这些人作案几十起,不少地方都有监控探头,资料拿来,八台电脑十六个人,昏天黑地地整整看了一个星期。证据终于凑齐了,专案组的哥几个,脸也都绿了,但是,发案时间、作案地点、参加人等、所用车辆,可就都理巴清楚了。前期的证据锁定了,中期的跟踪也套牢了,就差下游的收赃了。下面是跟踪收赃人的过程。
“宝马宝马,老板出来了,你们先跟上。”“宝马明白,过一会儿你们换辆出租替换我,听到没有?”“出租已经备好了,你们先盯住,过了外环我们就上。”“宝马目标太明显,还是早点儿换我比较好。”很快,韩振兴和刘宏庆的出租就跟到了外环河的边上。河对岸,老板跟一个中年人正蹲在小树林里,只见老板递过去一个红色塑料袋,中年人递回来一个黄色的牛皮纸信封。老韩就对小刘说,这小子可他妈的出来啦!但是他们没想到,中年人又不知从哪开出来一辆农用车,宝马这时正接着跟老板,老韩却放走了那辆出租。得嘞!咱马拉松吧!谁让咱哥俩命苦呢?老韩和小刘我也专门见了见。因为我知道他们那天马拉松了十几公里,我想,大三伏的天,就算两个劳模,我也该见见。
老韩说,为了更隐蔽,我才放走了出租车。
小刘说,那天我脱光了膀子,蹲在河边找蛐蛐。
老韩说,哪想那小子又开上了农用车呢?小刘说,追吧。我俩就你打我、我逗你地“演”上了。
还好,收赃的中年人并没发现他们。中途他们也想拦个出租,可出租看他们袒胸露背的不像好人,几辆车都没停。终于追到了一个村里,农用车又开进了小胡同。于是,老韩买了个玉米,小刘买了块冰糕。两个人啃着,聊着,逗着,就在胡同里踅摸开了。
终于,一户农家的墙上被他们发现了广告牌“拆改金银首饰”。随后,老韩追打小刘,小刘跳进院墙,老韩墙外大骂,小刘在里边躲着。这时,那个中年人可就气哼哼地出来了。小刘被赶了出来,但他看清了屋里桌子上的红塑料袋和停在院里的农用车了。明明挨了臭骂,心里依然高兴。
至此,案子也该揭锅了。
当夜,左局召集巡警、刑警和管界派出所的一百多弟兄,公布了抓捕方案。洗浴中心的四个、出租房的两个、收赃的一个、第二落脚点、摩托藏匿点,共分五路人马同时出击。凌晨五点开始动作,天亮之前抓捕结束,天亮审讯开始。
实施抓捕是警察的看家本事,也没什么新鲜段子。但这里有几个花絮,可以跟读者交代一下。
洗浴中心的四个:当天的休息大厅里,横躺竖卧着几十人。老韩和小刘就凭着这些天的跟踪蹲守印象,借着大厅里昏暗的灯光说,这个,这个,还有这个。跟进的刑警们就不动声色地,一个接一个像往外抬病人似的,都给收拾了。我后来问过一个案犯,你当时是不是正做梦呢?他说,开始我以为是有谁跟我闹着玩儿呢,怎么还把我脸给蒙上了呢?后来他们两人同时拧我胳膊,而且动作特别整齐,我就知道坏了菜了。他们还在我耳朵边说,天津刑警,别出声。
那天的休息大厅里,被同时带走了四个。其他的人还是该睡照睡,到了天亮也没人察觉,够专业的吧?出租房的两个:明明是房门锁好了,可夜里还是被打开了。然后也是蒙脸拧胳膊,天津刑警,别出声。也就搞定了。
收赃的一个:此人是来自湖南的首饰匠,农贸市场租了个柜台拆改金银首饰。案犯上门来送货,随后也就搭咯上了,当然也就进来了。魏政委说,他院子里还养了条大狼狗,也不知怎么搞的,那狗竟一声也没哼哼。当然首饰匠也没哼哼。
后来我也见了这个首饰匠,问他,送来的都是折断的项链,你就没觉得有哪儿不对头吗?他却说,抓我那天正是我四十岁生日。原打算过了生日就回老家了,天津警察还真会选日子啊!那天天刚亮,魏政委就对惊魂未定的首饰匠说,祝你生日快乐呀!首饰匠说,我还敢快乐呀。
知道为嘛祝你快乐吗?不知道。
就因为你不让天津的老百姓快乐,也只能让你不快乐啦。
再说藏匿摩托车的窝点。说到这个窝点就不能不介绍一位名叫刘建国的警察,大刘也是魏政委的部下,过去是中央警卫团的防爆队员,身材超级高大,身上也有功夫。大刘隔着窗子看见了屋里的摩托,心里一急就推门,没想他连门带墙地都给推倒了。轰隆一声,房东老爷子就出来了。老爷子问,你们这是干嘛呀?想拆我房子是吗?但一看是警察,又改口问,你们是谁的兵啊?大刘灵机一动说,我们是魏政委的兵,老魏原来是你们这里的派出所长啊。老爷子改口说,哦,老魏的兵啊,甭管啦,回头我们自己归置吧。大刘有点儿不好意思又说,还是我们分局找人归置吧。老爷子说,别麻烦啦,一间破库房啊,回头让老魏常来家坐坐吧。告诉他,我还给他留着好酒呢。
魏政委后来对我说,个别警察哪都会有,但我们分局的绝大多数,跟老百姓还就是个鱼水关系。何老师要是怀疑,您就跟我到咱村转转,您随便敲开哪家门,保证都有您的酒喝。
深入接触了魏政委,我愿意相信他的话。因为采访的时间有限,我就是想去也没法去。如果读者您有兴趣,当然是一个半个的,我倒是愿意陪您到村里去检验一下。别来一大群就行。
案犯都抓了,案子也破了,审讯开始了,赃物发还了,按说魏政委的这个堪称经典的段子也就给您介绍得差不多了。没想案犯抓获之后的魏政委的一个举动,又给咱读者带来了一组花絮。
几个小子被抓进了分局,也被分别开始了审讯。但是,缴获了他们的赃物之后,魏政委又嘱咐弟兄们,一定要把他们的手机保持在开机状态,该充电就充电,该换电池就换电池。为嘛呢?我不说,读者也会明白。当然是看看还会有谁跟他们联系,也才能确保这个案子办得干净彻底而不留尾巴。
很快,老板的老爹就来电话了,说,你一下子就给家里寄来了两万块,我和你娘都睡不着觉啦。都说天津的警察很厉害,你怎么从山东又去了天津呢?又很快,首饰匠的媳妇也来电话了,说,说好了过完生日你就回的,怎么连个电话都不打呀?我担心你那些个半截的项链会出事啊。
其他的电话还有不少,多数与案件无关。魏政委说,这几个电话我们都有录音,要不您也听听?我说,我相信你的话。然后,我就跟着他和他的弟兄们喝酒庆功去了。对啦,这次他们立的是二等功。规格不算低吧?
谁瞄上了摩的女司机
县城的长途车总站,总是来来往往着许多人。但也不难发现,这里的有钱人不多,经常在这出入的,几乎都是普通人,其中,又以农民为主。经常在这里驻扎的,也都是小生意。其中,开摩的揽客的,多数也是农民,而且,还有不少女性。
摩的就是电动三轮车,给后边的车座扣上个铁壳子,就能拉客人了。客人上了车,就像笼中鸟,司机像骑手,一路尘土飞扬。一般来说,十里八里也就是三块两块的,而且还能议价。老高和小张抓获的坏蛋,就是专门欺负摩的女司机的人。罪名是抢劫和强奸,后来都被法院判了长刑。
老高是刑警队的技术员,对案发现场的痕迹很有研究,从20世纪中期开始,至今已二十五年了。五十岁出头的老高为人含蓄不事张扬,但心里很清楚。讲起段子头头是道,叙述很平实。
和老高一起的是小张,两个人是师徒也是搭档。小张很年轻,很干练,当地口音混杂着普通话,偶尔插话也不多。小张2005年警院毕业,就跟着老高干技术,别看时间不长,已经跟着老高破了不少漂亮案子了。只是,像他们这样的技术员也会亲手抓案犯,我还是头一回听说。
被害人月明,是个经常在车站揽活的摩的司机,三十岁出头,女性。月明是临近的河北人,家里的日子不宽裕,农闲了,就到这个临近河北的天津县城拉活。风里雨里的,赚钱补贴家用。所以,当月明来刑警队报案的时候,刑警们都觉得奇怪,居然还有人抢她们?听她一说才知道她还遭到了性侵害。
案子是这样的:将近中午的时候,来了个中年男人打车想去堤头。堤头距离车站至少十五公里,月明对那个地方又不熟悉,开口要价十块钱,对方却没划价。这个中年男人姓张,是个四十二岁的东北人,因为生了一头卷毛,被刑警们简称卷毛。当时的刑警们并不知道细情,月明就更没法知道了。月明就高高兴兴地上了车,很快到了县城郊外。然而,离她的噩梦也越来越近了。
途中路过了一个废弃的养殖场。养殖的坑塘还在,却早就没有鱼虾。门柱门标和门房也在,已经没了人迹。远处望望,荒草已经是半人多高。深秋的正午,阳光也能映出大片的荒凉。
卷毛对月明说,大姐拐个弯吧,我想顺路捎走一个电机。
月明的摩的拐进了养殖场,对面却迎来了板寸。
板寸也是刑警们给他的称呼,简洁有特征,说起来也顺口。板寸其实姓郭,是个三十二岁的内蒙古人。随后,月明被胁持进了传达室,钱被抢走了,卷毛就开走了她的摩的。剩下板寸和她两个人,月明就被板寸绑了双手,强暴了。
老高跟我说到这的时候,就像回忆一段经年已久的事,一边说着,一边在纸上画图。“中午十一点,卷毛和板寸从河北胜芳两个人开一辆摩托车过来。到了长途站,开始观察作案对象。卷毛上去搭咯了,卷毛把摩的钓上了,板寸就回养殖场先藏好了摩托车,再守株待兔。随后,摩的开来了他再出来。两个人抢了钱,卷毛先开走摩的,板寸拿出绳子接着作恶,再开走自己的摩托。”老高边说边写,边写边画。老高介绍完了,一张完整的时间和路线图也就画成了。有卷毛的标志和板寸的标志,也有女性被害人的标志,有摩托有摩的也有绳索,就像美院学生的素描,看上去一目了然。老高把这张图给了我,我儿子看了之后说,真像个高手的绘图员,字写得很像个会计或者老师呢。但是,这毕竟是案件破获之后,老高才能根据案件的全貌,才能把案犯的踪迹描绘出来。而在月明报案之初,却只有月明一个人的证言。
再说月明。月明虽然是农村的年轻女性。但是月明很泼辣。如果月明不泼辣,也就不敢背井离乡地来到天津的这个县城里开摩的了。所以,案发之后的月明,即使被板寸反绑了双手,还是挣扎着跑到了公路边,随后报案了。
刑警们赶到了现场。那次去现场的刑警队伍里,就有老高和小张。老高说,我干刑警这些年了,见过的强奸现场确实不少,可最近这些年已经明显地少了。怎么荒郊野外的又出了强奸案呢?再看见被害人是个农村小媳妇,我这心里就来气了。
我问,你是不是觉得她们已经很不容易了呢?老高说,岂止很不容易呢?简直就是极其不容易了。何老师您想想,家里但凡过得去,谁会让自己的媳妇干这个呢?风里雨里的还不说,每天也就十块二十块的,一个月能有多少?你朝她们还下手,你他妈还是人吗?老高的眼睛不小也不大,但他说到这的时候却瞪得很圆,眼角微微地泛起了红光。其实我也很气愤,一边听着一边忙着做笔记,只觉得心跳在加速。
小张在一旁劝师傅说,老高别激动,毕竟让咱给抓了!我为老高点了支烟。老高深吸了一口又呼的一声呛出来,接着就是一通爆咳,只好站起了身。小张站起来给他师傅捶背,又忙着去找水。
老高稍微平静了一下又说,后来我也问这两个人了,你们是怎么想起来要抢她们的呢?我那意思是想说,要抢你就抢王石跟潘石屹呀!赵本山都想买飞机了,你抢小沈阳行不行?但有些话咱这些当刑警的也不能张口就来。何老师您猜板寸怎么说的?见你这么气愤,他们还敢说话吗?板寸那小子说,摩的都是黑车,公安局里没备案。摩的司机没备案,自己也知道理亏。估计她们即使报案的话,也得在公安局里先交罚款,可这些人不可能愿意交罚款。
显然这是混蛋逻辑,再说出租运营也不归警方管啊。
就是嘛!所以我说这两个小子首先是混蛋,其次才是罪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