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可以表现在两个方面:一个是家用汽车的快速成长,还有一个就是出国主义。当然这两个东西,放在我们东亚的社会,就会看得很清楚,这两个东西都直接受制于国家政策的引导。在此之前,汽车进口是重税,基本都是200%的税。然后是不准,不准出国旅游,要把资本揽在国内。可是到了这个时候,资本过于积累,就可以让它向外输出。特别是在旅游方面很明显,1989年上海跟什么东西有关?是开放。台湾人到大陆观光,去哪里?是去香港,是去上海,还是珠江?这些政策上面的介入,也是国家跟整个消费社会的形成有关键的作用。这个在东洋的社会中,表现得非常非常清楚。
事实上,在西欧反而相对不是这么清楚。所以,这些东西不仅仅只是意味着,就是说在消费社会的国际化,也同时很清楚地看到是国家主导性力量的深化,也就是你可以看到国家能够介入到这些空间的力量慢慢开始衰退。我讲一个比较夸张的事情,1987年,台湾的“解严”跟解除所谓的报纸禁令基本上有一些相似。现在有一些权势方说,这是讲英国式的德政。从这个观点我们可以看到,事实上不是那样子的,也就是在冲破了整个威权统治的多重力量里面,不是说单一的、唯一的力量,民间庞大的消费力是一种关键。
除了整个党外杂志,很多的小媒体也开始出现。当时在台湾,有个很重要团体叫做“绿色小组”,当主流的媒体被官方掌控的时候,有那种录影带开始出现,这些东西变成了某一种并列媒体,而当时还是前网络时期,消息没有透过网站散发出去,是透过录影带,全省布点,到几百个点去发录影带。其中当然有一些资源就这样游到了政治反对运动里面。这种主导性的民间消费力量,多多少少决定了台湾民主政策的走向跟形势。就是说,基本上是以中产阶级或者说我们称之为有消费能力的阶层这种消费力为主导。假如你去分析民进党的群众跟民进党的领导,大概可以看到一些蛛丝马迹,就是你们熟悉的陈水扁是律师,还有一部分支持民进党的很重要的一股力量是医生,这些主导性的力量决定了某一种民主的走向。
上面这样一个结果造成整个政权的性质也在转换,也就是我称之为“从军人政治向文人政治开始过渡”,就是后蒋经国。也就是从原来的威权高压的统治,走向威权的民粹主义的过渡。从这一点来看,李登辉大概是继承了后蒋经国这一路线。这也是消费社会逐渐形成扩大,整个政权没有办法跟两蒋时代一样的变程。怎么讲?铁板一块来操作,于是这个政权开始产生内部的割裂,所以在政治形式上就会转变,它会用民粹主义——基本上是透过媒体,或者说我们称之为媒体的象征性政治,来召唤某一种主导性。媒体正式出场直接面对群众,也就是相对原来两蒋时期那个高高在上的国家,要放下身段。这个东西跟整个社会的松动是有关系的,所以政治必须放下身段,配合整个媒体的逻辑,你可以看到这样子的一种转换,也就是说,政治要力图跟民众接轨,这一点是前一个时期没有的。
有一个重要的例子。在台湾,KTV的形成在那个时候是很关键的、奇怪的一个东西。表面上看起来没有什么,却是非常非常迅速形成的,大概从1987年到1990年两三年之间,整个台北市突然出现了将近干家的KTV店。也就是说,那个消费力存在,再往前面推十年,这种现象是不可能出现的。当然这里面很复杂,特别是像在台北市那种空间,KTV可以说是没有区域管制的,就是在住宅区里面它照样可以渗透,台北变成了一个KTV城市,到了晚上,KTV的霓虹灯就打开了。其实这个东西指出了社会在产生某一种变化,特别是放在KTV的文化里面,就可以发现消费的东西,完全跟“在地”的历史是有关系的。最简单地来看,就是你进到KTV里面选择的歌曲,基本上是除了国语和粤语就是客家话还有内蒙话,也就是说,这几种语言是整个台湾文化构造的某一种不同的因子在歌曲消费里的反映。也就是说,在一个层次上消费不是一个简单的消费,是跟历史有关系的。
可是,它可以快速地成长的原因,一方面是跟消费利益有关,而且跟前一个时期的经济发展也是有关系的。也就是说,在经济快速发展的过程中,台湾那时候有一个口号叫家庭级工厂,就是你家随时可以干代工。你居住的一些管制,在经济发展的过程中被打破,有法规存在,可是从来不执行,也就是那样子的一种政府跟资本的力量卡在一起的时候,使得这些东西可以快速成长,KTV只是中间的一个例子而已。在这个里面的政治效应,就是所有的政治人物开始要学唱歌。你唱歌才能够找到群众,甚至谁可以在电视节目上唱歌,都是一种所谓的放低身段,或者说民粹主义的一种走向会表现在这个地方。到了90年代中期,基本上是整个台湾的消费社会进入到一个新的,我称之为深化的阶段。此时,台湾的消费社会遭遇到所谓的国际化或者是全球化的冲击,表现最清楚的一个东西,社会学的讲法叫做资讯社会的形成。这一点在台湾看得很清楚,就是整个资讯经济结构快速在搭建,表现为卫星有线电视快速扩张。几年之间,它的普及率达到了70%以上。实际上不仅仅是卫星,手机、互联网都在快速变化,这只是一个层次,可是,当我们把这条线拉出来,来看整个台湾媒体结构变化的时候,大概有这样子的一种图形:在70年代的时候,一直到了80年代中期以后,整个电子的媒体是掌控在国家或者是国民党的手里。
消费社会的形成不是空如其来的
在另外的一个层次上,它是一个复杂体。就是说,它有它的资本层次,它的所有有关政治的东西是政治掌控的,可同时又是非常娱乐的。所以,我还记得蒋经国对电视提出过很多的批评,也就是整个电子媒体的体制是政治和经济力量相互穿透的一个空间,但是政治逻辑压迫经济逻辑,这是在七八十年代。在这个时期,出现了关键的一些转化。那时候有一些所谓的非法无线电,有线电视也开始出现,其实当时政府有能力去镇压,或者全部取缔,但是却并没有这样做。这是和所谓的全球化及区域化有关系的,那个时候国民党的政策里面提出了要把台湾变成媒体营运中心,它必须让它的媒体的体制能够升起。这里面产生了非常非常关键的变化:原来的电子媒体只有3家是它可以掌控的,到了这个时候,大概将近有i00家,100家就把3家给淹没了。也就是,到底是不是你掌控的已经不太重要,在这个过程里面产生了一些变化,因为当媒体也变成了一种消费市场的时候,它的很多新闻包括国民党原来掌控的电子媒体,都必须要跟进才能够继续吸引观众,才能吸引广告。所以在这个竞争的过程中,原来所谓的媒体垄断被打破,在这个条件下可以看到整个媒体的环节,不止是电子媒体,包括报纸,包括手机等等的出现,一直到后来的互联网,这是在资讯社会里的一个关键性的转变。
在政治上,我们也可以看到一些变化。有一个比较有趣的例子,2000年3月台湾总统大选的时候,最后一天晚上,是台湾有史以来最大的群众集会。就是在80年代末期搞运动的时候,也没那么多人,大概能够有五六万人上街头,就是很了不起的了。
可是,那天晚上是南北两个场,都是陈水扁的场地,大概有将近四十万人到五十万人。
假如是80年代末期的话,这个我们就会说要去夺取中央党部了,可是在那个时候不是,它出现的形式反而是,我称之为“大型卡拉0K”的表现形式。就是政治人物出场演讲以前,由歌星带动唱,整个气氛是非常非常热的。政治的形式已经被所谓的消费社会主导的文化形式制约了,它也带动了这些东西的转变,所以,它的选举变成要搞节目,搞这些东西。在那个时候,已经可以看到一些转化,就是说所谓的消费社会跟政治到底有什么关系。在这个时候我们可以看到,在主导整个台湾社会的力量已经开始平行上面,原来的社会政治逻辑会压过经济逻辑,可在这个时候正在过渡。也就是说,你要是用百分比来算的话,就是原来政治逻辑也许对社会空间的掌控从百分之九十开始下降到百分之四五十。
举例来说,在蒋经国、蒋介石的时期,他的政治格局里面,他主导着经济的发展,跟资本家是没有关系的,政府是经济的主要带动力量。到了李登辉时期开始过渡,你就可以常常听到说,他的好朋友是什么集团的董事长,可以看到这个转化。也就是说,李登辉相对来讲,对政府资源的掌握是不够的,他必须跟资本产生结盟关系。发现再一次的深化,就是整个资本的力量完全直接进入到政府的内部,所以你就可以看到一个转化。进入到政府内部,就是它的阁员直接来自于企业家、政策顾问等等,很多人是企业家,所以你可以看到整个台湾社会在政治形式上的一些转化。或者用更精准的语言来表达,就是说两蒋时期的台湾社会是政治主导,那么李登辉的时期开始称之为政经共治,政治、经济两种力量的共制来过渡。这个过渡基本上到陈水扁的政权已经完成了,而且是向整个经济力量开始倾斜。这个东西到底是不是意味着下一个阶段的社会权力会完全被经济力量决定?不知道。因为我们只能看到那个逻辑的转化跟传媒的出现,不能乱讲。但是,似乎形势是在所谓整个全球经济竞争的压力底下的大势所趋,变成以经济发展为挂帅,这个基本上是可以预见的。
我举一个例子,就是台湾开始走向资讯前导的这种消费社会的深化阶段的例子。
有一种讲法,说在消费社会,大家基本上已经不太念书了。可是,诚品书店是一个很奇怪的例子,它从1989年一直到现在,十年之间已在台湾成立了二三十家书店,快速崛起,这也是另外一个台湾奇迹。台北的诚品书店第一天开业的时候,我去了,吓了一跳,因为它的地板全部是大理石的,所有的书柜都是原木的,天花板非常的高。它以一种高消费、高口味东西来自我呈现,但是,到了后期它开始转化,在很多的区域里面,它还叫诚品书店,可是那个书店的面积可能是诚品书店的10%,它把其他的东西变成高消费品,例如高档的笔,名牌T恤这些东西,挂着书店的名字把空间租出去,来经营这些东西。所以,它把整个知识经济跟文化消费、娱乐这些东西,全部串在了一起。
更有趣的是,在台北市东化南路的总店,是一整个大楼,里面会议厅、展览室一应俱全,而且举办很多很进步的活动。台北第一场同性恋扮装秀,是在诚品的广场里面进行。除此之外它还拍摄工人利益得不到保障,遭受工伤事故的纪录片,以及照片。
所以说,它把对社会弱势的关切,也纳入到消费的场地里面。同时,它又开始尝试投资所谓的E经济,就是把经济网络化,而且据说要往香港跟内地发展。
还更有趣的是什么?这个总店现在是24小时的书店。书店区那个空间是做什么用的呢?周末很多人没地方去了,夜不能寐,就到那里去。所以,有些人说那是一个欲望流动的空间,许多人在那里找朋友,或者说是去找伴侣。所以,它变成一个多元的空间在使用。有一些人说,它现在变成了台北的某一种地标,假如到台北没去过那家书店,而且不是午夜12点以后去的话,就等于你没去过台北。
我的故事基本上快讲完了。就是说,从上面这几个阶段里面,我们可以看到整个消费社会的深化。但是,它的这些形成基本上不是突如其来的,而且也不是孤立的。
简单地来讲,它是整个经济发展过程里面,整个生产部门的延续跟扩大,或者说扩张。
在整个扩大、变动的过程里面,它跟国家、民间、媒体、资本、市场这些东西寄存的历史空间,是相互拉扯,相互形塑的。在这个整个动态的过程里面,它决定了整个台湾消费社会的长相。所以,当我们在做整个消费社会研究的时候,在方法上必须再重复一遍,要把它放到整个社会总体里面来看待,也才能够指出它的性质到底是什么。
这个讲起来很简单,其实是一个非常非常复杂的问题,特别是把它放在东亚的环境里面,就是每一个地方表现形式不一样,而且同时必须能够掌握的,是一个动态的变化过程。
举例来讲,韩国的国家性质在战后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在这个过程里面,消费社会逐渐形成跟它的互动关系又是什么。到目前为止,这个研究我也不知道到最后做不做得出来,做不做得完,现在只是一个起点。也希望大家可以提供一些帮助,日后可以使我把问题想得更清楚一点。
学者对话
李楯:
今天,我们听了一个很好的报告。室外,是非常闷热的天气。没有想到,虽然正举行足球赛,仍然有这么多人来。很多人的心情很振奋,由于足球赛甚至达到一种非常狂躁的状态。在我们这里,却是一种比较冷静的状态,很稳健地谈论学术观点。有时候我就想,因为在座的既然在这个时候到这里来,所以总是思考着很多理论问题的人,那么,我们的一种理论、一种学说,它不是悬浮在空中的,它总是要考虑到自己处于一种什么样的状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