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北大新语—百年北大的经典话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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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著述(2)

1980年,已经85岁高龄的冯友兰开始从头撰写《中国哲学史新编》这部150万字的大书。当时冯已成为准盲人,就以口授的方式来著述。他每天上午都在书房度过。有的朋友来看望,感到他很累,就对其女宗璞说:“能不能不要写了。”宗璞向父亲转达了这份好意,冯微叹道:“我熊十力被认为是20世纪中国最具有原创性的哲学家。他在学术思想的创发性上,特别强调“自得”,“体悟”,“我就是我”,决不依傍门户,对各家各派均有所取,亦有所破。他说,“凡人心思,若为世俗肤浅知识及腐烂论调所笼罩,其思路必无从启发,眼光必无由高尚,胸襟必无得开拓,生活必无有根据,气魄必不得宏壮,人格必不得扩大。”1949年12月,熊十力的《十力语要初续》在香港出版。《初续》中云:“吾国人今日所急需要者:思想独立,学术独立,精神独立,一切依自不依他,高视阔步,而游乎广天博地之间,空诸依傍,自诚自明。以此自树,将为世界文化开发新生命,岂唯自救而已哉?”蒋梦麟说:“对于金钱不忠实,不可以为商。对于行为不忠实,不可以为人。对于知识不忠实,其可以言学术乎?”因此,“欲求学术之发达,必先养成知识的忠实”。

1925年,胡适著文谈“读书”,指出“精”和“博”是读书两个要素,两者须相辅相成。“务精者每失之隘,务博者每失之浅,其失一也。”他将这个看法编成两句口号:“为学要如金字塔,要能广大要能高。”在胡适眼中,理想的学者,既能博大,又能精深。“博大要几乎无所不知,精深要几乎唯他独尊,无人能及。”胡适说他的“大胆假设,小心求证”的治学方法,是在哥伦比亚大学读书时翻阅《大英百科全书》偶然发现的。

胡适在1930年到北京大学之前,写有一条幅:“做学问要在不疑处有疑;待人要在有疑处不疑”。

胡适晚年对人说:“做学问切不可动感情,一动感情,只看见人家的错,就看不见自己的错处。”胡适说他很少有紧张、忧虑的时候,“不过遇到烦心的事情,就坐下来做些小考证。做些小考证,等于人家去打牌,什么都忘了,可以解除烦恼”。

1919年8月16日,胡适就“整理国故”的问题答毛子水说:“我们把国故整理起来,世界的学术界亦许得着一点益处,不过一定是没有多大的。……世界所有的学术,比国故更有用的有许多,比国故更要紧的亦有许多。我以为我们做学问不当先存这个狭义的功利观念。做学问的人当看自己性之所近,拣选所要做的学问,拣定之后,当存一个‘为真理而求真理’的态度。研究学术史的人更当用‘为真理而求真理’的标准去批评各家的学术。”胡适说:“学问是平等的。发现一个字的古义,与发现一颗恒星,都是一大功绩。”存疑是顾颉刚治学的一大特点,他说“对待书籍亦要留心:千万不要上古人的当,被作者瞒过;须要自己放出眼光来,敢想,敢疑。”“一个人的进步,根本在这个人有疑惑的性情。”顾颉刚认为:“一个学者决不应当处处都以传统的是非为是非,做学问是不好专看人们的面色的,看人们的面色来做学问,学问总不可能做好的,总不是真学问的。”顾颉刚回忆他青年时代对学术的认识时说:“当我初下‘学’的界说的时候,以为它是指导人生的。‘学了没有用,那么费了气力去学为的是什么!’普通人都这样想,我也这样想。但经过了长期的考虑,始感到学的范围原比人生的范围大得多,如果我们要求真知,我们便不能不离开了人生的约束而前进。所以在应用上虽是该作有用与无用的区别,但在学问上则只该问真不真,不当问用不用。应用只是学问的自然的结果,而不是着手做学问时的目的。”这一认识上的觉悟被顾称为“生命中最可纪念的”,因为它是“学问上有所建树”的“根源”。晚年作《颉刚自传》时,顾颉刚先生又说:“我的唯一目的是研究学问。”顾颉刚说:“不做学问则已,如其要做学问,便应当从最小的地方做起。”学者的本分就像农夫和土工一样,须“一粒一粒地播种,一篑一篑地畚土”。又说:“我知道学问是一点一滴积起来的,一步不走便一步不到,绝没有顿悟的奇迹,所以肯用我的全力在细磨的工夫上,毫不存徼幸取巧之心。”他还说:“我以为一种学问的完成,有待于长期的研究,绝不能轻易便捷像民意测验及学生的考试答案一样。”顾颉刚说:“学者本是作苦工的人而不是享受的人,只要有问题发生,便是学者工作的区域;这种工作虽可自由取舍,但不应用功利的眼光去定问题的取舍,更不应因其困难复杂而贪懒不干。”又说:“我们处于今日,只有作苦工的义务而没有吃现成饭的权利。”反之,须人人抱“宁可劳而不获,不可不劳而获”之心,而后乃有真学术可言。

傅斯年认为收集史料是历史研究的最重要的基础。他认为:“凡一种学问能扩张它所研究的材料便进步,不能的便退步。”他甚至直截了当地说:“史学便是史料学。”他认为史学家的责任就是“上穷碧落下黄泉,动手动脚找东西”。他说:“我们反对疏通,我们只是要把材料整理好,则事实自然显明了。一分材料出一分货,十分材料出十分货,没有材料便不出货。”钱穆将学问分为“为人之学”和“为己之学”两种:“大抵为人之学,必求炫耀,必求迎合,必求卖弄,必求趋奉。读者心理的尊严,不在所读书中指真理,而在外面的时逢众势,或是某些有力者之影响。因此读者对其书本的态度,常易陷于轻率而且傲慢,其为学必为浅尝,必求速成,必喜标新立异,必务独创己见”;“为己之学,则由自己性情所爱好及自己环境所刺激而感发。……因此他心上的尊严,不在外面世俗上,而在他所追求的真理上。这样的读者,其开始一定沉潜,不喜炫耀,不务卖弄而刚毅,不求迎合,不乐趋奉。……确乎有所自得,不为时风势所摇,不为一二有力者所束缚驰骤而可以贡献于社会。”梁漱溟在《自学小史》中说:“像我这样,以一个中学生而后来任大学讲席者,固然多半出于自学。……我们相信,任何一个人的学问成就,都是出于自学。学校教育不过给学生开一个端,使他更容易自学而已。”贺麟说:“我们必须先要承认,学术在本质上必然是独立的,自由的,不能独立自由的学术,根本上不算是学术。学术是一个自主的王国,它有它的大经大法,它有它神圣的使命,它有它特殊的广大范围和领域,别人不能侵犯。每门学术都有它的负荷者或代表人物,这一些人,一个个都抱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态度,忠于其职,贡献其心血,以保持学术的独立自由和尊严。在必要时,牺牲性命,亦在所不惜。因为一个学者争取学术自由独立的尊严,同时也就是争取他自己人格的自由独立和尊严,假如一种学术,只是政治的工具,文明的粉饰,或者为经济所左右,完全成为被动的产物,那么这一种学术,就不是真正的学术。”范文澜在对学生的教诲中,最主要的有两条:一条是坐冷板凳,即研究学问要持之以恒,抓住一个题目,“韧性”地搞它十年二十年;另一条是不要说空话,要言之有物,研究历史要有充分的可靠的材料作根据,即他后来提倡的反对放空炮。他把这幅对联作为座右铭,用以激励自己——“板凳要坐十年冷,文章不写一句空”。1957年,范应翦伯赞之邀,到北大发表演讲,在演讲的最后,他提出做学问要戒骄戒躁。他说:“我经常勉励研究所的同志们下‘二冷’的决心。一冷是坐冷板凳,二冷是吃冷猪肉(从前封建社会某人道德高尚,死后可以入孔庙,坐于两庑之下,分些冷猪肉吃)。意思是劝同志们要苦苦干,慢慢来。”金克木论治学云:“热爱是最好的老师,成果是最好的太老师,不得不干是最好的祖师爷。”朱光潜将自己的治学态度和治学方法总结为“三此主义”,即此身,此时,此地:“此身应该做而且能够做的事,就得由此身担当起,不推诿给旁人”;“此时应该做而且能够做的事,就得在此时做,不推延到未来”;“此地(我的地位、我的环境)应该做而且能够做的事,就得在此地做,不推诿到想象中另一地方去做”。

晚年的朱光潜曾写下一首十四行诗,总结他一生的治学经验。诗云:不通一艺莫谈艺,实践实感是真凭。

坚持马列第一义,古今中外须贯通。

勤钻资料忌空论,放眼世界需外文。

博学终须能守约,先打游击后攻城。

锲而不舍是诀窍,凡有志者事竞成。

老子决不是天下第一,要虚心争鸣接受批评。

也不做随风转的墙头草,挺起肩膀端正人品和学风。

宗白华提倡“自动的思想”和“自动的研究”,这种“思想”和“研究”就是“科学方法的活动研究”,即“走到大自然中,自动地观察,自动地归纳。从这种自由动作中得来的思想,才是创造的思想,才是真实的学问,才是亲切的知识。这是一切学术进步的途径,这是一切天才成功的秘诀。”张岱年说:“研究学问时,必须有谦虚的态度,应知自己在知识的海洋中只能涉足于一二小小的角落而已。因此,研究学问,一方面要能独立思考,不受古往今来任何成说束缚,一方面要有谦虚的态度,承认自己学识寡浅。既要有创新的勇气,又应自视歉然、深感自己的不足。唯其如此,才可能为人类的知识宝库增添一二晶莹的真理颗粒。”马坚论教学说:“一个教员就像一口井。要努力挖掘得深些!井越深,水就会积得越多,打水的人才会感到方便。要想让人家提上一桶水,你井中至少必须有十桶水。如果你井中只有一桶水,打水的人恐怕只能喝上点儿泥浆了。”吴小如总结游国恩的治学方法和途径是:“首先尽量述而不作,其次以述为作,最后水到渠成,创为新解;而这些新解确是在祖述前人的深厚基础上开花结果的。”“所谓述而不作,就是指研究一个问题、一个作品或一部著作,首先掌握尽可能找到的一切材料,不厌其多,力求其全。这是第一步。但材料到手,并非万事大吉,还要加以抉择鉴别,力求去伪存真,汰粗留精,删繁就简,惬心贵当,对前人的成果进行衡量取舍。这就是以述为作。如果步前贤之踵武而犹不能达到解决问题的目的,就要根据自己的学识与经验,加以分析研究,最后得出自己的结论,这就成为个人的创新见解。”周一良教导学生,在历史研究中要掌握好六个w。他说:“我在燕京大学念书时,洪煨莲先生给我们讲授研究历史方法,洪先生常说,掌握五个w,就掌握了历史。所谓五个w者,wHo(何人)、wH=EN(何时)、wHERE(何地)、WHAT(何事)、H0w(如何)也。我认为这五个W确实很重要,但我主张要增加一个更大的w——wHY(何故)。有了WHY这个W,研究才更深入。”傅鹰曾多次在北大课堂的黑板上书写过这样十二个字:“科学给人知识,历史给人智慧”。他解释说:学习科学中的定律、定理、学说等等,可以得到知识,然而了解这些知识的产生背景和过程,科学概念变迁的来龙去脉,前人为寻求这些知识所付出的代价,走过的弯路,吸取前人的教训,避免重蹈覆辙,从而有助于在科学研究中取得成功,这才是宝贵的财富,才会使人聪明。

1952年以后,闵嗣鹤在北大数学力学系任教授,担任多门基础课的教学,曾有10年间教了9门课的纪录。他讲课内容充实,方法得当,语言生动幽默,因此很受学生欢迎。闵还特别注意教学方法的改进,他曾很形象地说:“老师教学要循循善诱,好比教小孩子上楼梯,大人不能只是在上面喊:‘上来呀!快上来呀!’而是要走下去教孩子如何抬腿,怎样用力。”晚年的季羡林提出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的文化观:21世纪是东方文化的世纪,东方文化将取代西方文化在世界上占统治地位。

他还解释说:“我还想说明一点:‘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我引的这两句话,最受人诟病,然而我至今仍认为,这是真理,是诟病不掉的。试看宇宙间万事万物,哪一样是违反了这两句话的根本精神的?”任继愈在《开始学习马克思主义》一文中写道:“作为一个中国哲学史的研究者,不了解中国的农民,不懂得他们的思想感情,就不能理解中国的社会;不懂得中国的农民、中国的农村,就不可能懂得中国的历史。”袁行霈主张做学问要有大气象,他说:“做学问不但有境界也有气象,气象有大有小,要引导学生建立大家气象。学问的气象,如释迦之说法,霁月之在天,庄严恢宏,清远雅正。不强服人而人自服,无庸标榜而下自成蹊。”他用宋代张孝祥《念奴娇·过洞庭》中的三旬词来说明学问的气象:“尽挹西江,细斟北斗,万象为宾客。”他解释说,“尽挹西江”是说要将有关的资料全部搜集来,竭泽而渔。“细斟北斗”是说对资料要细细地分析研究。“万象为宾客”是说要把相关学科都利用来为自己研究的课题服务。要想成就大学问,就要有这种气象。

林毅夫认为:“一位想成为大师的学者除了要有孟子所说‘当今天下舍我其谁’的自信心,而且,还要有‘以天下兴亡为己任’的使命感,只有具有这样大的使命感的学者才会有纵的历史观和横的全局观,才有可能培养出王阳明所形容的‘大如天’的洞悉事物本质的能力。同时,要成为一位大师也要有孟子所说的‘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的道德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