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问京师大学堂监督张亨嘉中西学之优劣,张答日:“中国积弱至此,安有学?”严复曾四次参加科举考试,但每次都名落孙山,遂有“当年误习旁行书,举世相视如髦蛮”之叹。
民国初立,社会动荡不安,严复常为寻找一块安身立命之地而发愁:“福建既不可归,上海无从插足,天津过于扰人,北京又危险如是,真不知如何打算。看来日后只可往秦皇岛忍耐孤单耳。”1919年,五四风潮过后,迫于各方面的压力,蔡元培辞职离京,北京和上海学界遂掀起一场“挽留蔡校长”的风潮。上海学生联合会在5月15日发表的宣言中称:“夫蔡先生去,则大学虽存犹死。大学死则从此中国之学术思想尽入一二权威者掌握之中,而学界前途遂堕于万劫不复之境。”1923年,蔡元培在《关于不合作的宣言》向世人表述了他担任北大校长的痛苦:“我是一个还比较可以研究学问的人,我的兴趣也完全在这一方面。自从任了半官式的国立大学校长以后,不知道一天要见多少不愿意见的人,说多少不愿意说的话,看多少不愿意看的信。想每天腾出一两点钟读读书,竟做不到,实在苦痛极了。而这个职务,又是在北京,是最高立法机关行政机关所在的地方。只见他们一天一天地堕落:议员的投票,看津贴有无;阁员的位置,禀军阀意旨;法律是舞文的工具;选举是金钱的决赛;不计是非,只计利害;不要人格,只要权利。这种恶浊的空气,一天一天地浓厚起来,我实在不能再受了。”1921年,北洋政府停发北京各学校教师的工资,将教育经费再次挪作军用,引起北京学界的强烈不满。6月3日,上万名教职员、学生到总统府前示威游行。北京大学教授马叙伦和李大钊走在队伍的前面,遭到到荷枪实弹的卫兵阻拦和殴打。卫兵用枪托、刺刀胡乱刺击手无寸铁的教师、学生。李大钊、马叙伦和几个同事都被打得头青脸肿。李大钊挺身与士兵理论,责备他们毫无同情心,不该欺负饿肚皮的穷教员。马叙伦怒斥宪警:“你们只会打自己中国人,你们为什么不去打日本人?”胡适在当天的日记里也写道:“马叙伦血流满面,犹直立大骂:‘你们为什么不要脸,都跑了!”’1915年,袁世凯秘密接受了丧权辱国的“二十一条”,正在日本留学的李大钊得知此事后,拍案而起,满怀悲愤,写下了血泪文字——《警告全国父老书》,其中有句:“空山已无歌哭之地,天涯不容漂泊之人”。随即弃学回国,投身救国运动之中。
1917年,蒋梦麟学成回国,原因是:“学成回国是我的责任,因为我已享受了留美的特权。”蒋后来在日本看到中日战争中俘获的中国军旗、军服和武器时,“惭愧得无地自容”。当他再看到日本人为纪念日俄战争胜利而游行,队伍绵延数里的场景时,竟“孤零零地站在一个假山顶上,望着游行的队伍,触景生情,不禁泫然涕下”。
1926年,北京发生了震惊中外的“三·一八”惨案,北大的三位学生张仲超、黄克仁、李家珍惨遭杀戮。时任北京大学代理校长的蒋梦麟悲愤填膺。3月24日,北京大学全体教职员及学生在三院大礼堂召开追悼三位烈士的大会,由蒋主祭。蒋在大会上沉痛地说:“在我代理校长任内,学生举行爱国运动,不幸有此次之大牺牲,我任校长,使人家之子弟,社会国家之人才,同学之朋友,如此牺牲,而又无法避免与挽救,此心诚不知如何悲痛!”蒋说到这里潸然泪下。接着,蒋对北洋政府的暴行进行了猛烈的抨击,他说:“处此人权旁落,豺狼当道之时,民众与政府相搏,不啻与虎狼相斗,终必为虎狼所噬。古人谓苛政猛于虎,有慨乎其言矣!”话未说完,蒋“不禁放声大哭,台下致祭者亦有相对痛哭者,一时全场顿成惨淡悲哀景象”。3月26日,蒋发出布告:“本校定本月30日开学,因此次同学惨死,开学后停课一星期,以志哀悼。”1927年,奉系军阀占领北京后,张作霖下令将北大并入新成立的“国立京师大学”,并由“教育总长”刘哲兼任校长。刘治校如对敌,实行恐怖专政,学校重要职员多是他的亲信、奴才,连校役都由便衣充任。学生稍有反抗,便遭逮捕。一次,学生因反对某教员专横,最后闹到刘处,刘对学生说:“不要捣乱,我有三种方法让你死:一、诬蔑你为共产党,送往天桥枪毙;二、逮捕后,令狱吏用药将你毒死;三、用汽车运往南口,活埋到炭坑中。”在“秽风腥雨,暗无天日”的专制统治下,北大失去往日生气,“三千学子均面现忧色,惨然若大难之将临也”。
黄节,字晦闻,老北大时期中文系教授,平日愤世嫉俗,认为中国当时的局势很像明代末年,为人写字常钤一印章,上刻“如此江山”四字。
“九一八”事变以后,在北大讲授顾炎武诗文,常常是讲完字面意思以后,再阐明顾炎武的亡国之痛和忧民之心,一面讲一面慨叹,仿佛要陪着顾炎武也痛哭流涕。他曾对学生解释过他讲顾炎武诗文的原因是:“看到国家危在旦夕,借讲顾亭林(顾炎武的字),激发同学们的忧国忧民之心。”学生因此而大受感动。
陈岱孙在《往事偶记》一文中曾谈及他青年时代,在上海黄浦滩公园看到“华人与狗不许入内”的木牌时的切身感受:“我当时是毫无思想准备的,因为关于这一类牌子的存在,我是不知道的。我陡然止步了,瞪着这牌子,只觉得似乎全身的血都涌向头部。在这牌子前站许久才透过气来,我不知道。最后我掉头回店,嗒然若丧。第二天乘船回家。我们民族遭到这样的凌辱、创伤,对于一个青年来说,是个刺心刻骨的打击。我们后来曾批判过那个年代起出现的所谓各种‘救国论’。但是只有心灵上经历这深刻创伤的人才会理解‘救国论’有其产生的背景……”1929年,毕业于北大地质系的地质学家赵亚曾去云南考察,搜集了一大堆资料,装了好几只箱子,雇了几个骡驮队从山区往城市里转运。
当地土匪以为装有财物,半路劫掠,赵拼命保护,遂被杀害。消息传到北大,师生无限悲痛。地质系葛利普教授用他独有的方式表达了对赵的哀悼之情:有一天地质系上课的时候,下肢瘫痪的美国教授葛利普坐在椅子上被抬上讲台。他两手按着教桌,颤巍巍地站起来,同学们都没见过他这种动作,正在惊疑之际,他说:“同学们站起来,我们的赵亚曾同学在云南被土匪杀害了,要为他默哀。”全堂的同学都起立低下了头。坐下以后他又讲了赵同学被害的经过,回忆他平日自己勤学,帮助同学一同进步的情况和他常说的为了祖国富强努力学习,发掘宝藏的话。课堂上把默哀转成了流泪,这一堂课就是这样上的。
西南联大时期,教学条件和生活条件都很艰苦。当时纸币贬值,稿费极低。有时写一篇文章的稿费,恰好够吃一碗面。王力的《中国现代语法》(上册)出版时,王妻从龙头村(王在郊区的住处)进昆明城到商务印书馆取稿费,拿到的钱还不够进城的车费。
青年毛泽东第一次来北京时,经北大教授杨昌济介绍,在李大钊手下做北大图书馆的书记员。月薪最少时只有8元大洋,最多时也不过17元。当时北大校长蔡元培月薪600元,文科学长陈独秀月薪450元,图书馆主任李大钊月薪200元,一级教授月薪.400元,最低一级的助教月薪50元。毛泽东回忆他在北大图书馆工作的情形说:“我的职位低微,大家都不理我。我的工作中有一项是登记来图书馆读报的人的姓名,可是对他们大多数人来说,我这个人是不存在的。在那些来阅览的人当中,我认出了一些有名的新文化运动头面人物的名字,如傅斯年、罗家伦等等,我对他们极有兴趣。我打算去和他们攀谈政治和文化问题,可是他们都是些大忙人,没有时间听一个图书馆助理员说南方土话。”1947年,国内局势动荡不安,物价飞涨,北大教育经费无着落,教师生活十分清苦。胡适在记者招待会上抱怨:“教授们吃不饱,生活不安定,一切空谈都是白费。”当年9月21日,胡致电教育部,说平津物价高昂,教员生活清苦,“请求发给实物;如不能配给实物,请按实际物价,提高实物差额金标准”。也无下文。9月23日,胡在日记中叹息:“北大开教授会,到了教授约百人,我做了两个半钟头的主席。回家来心里颇悲观,这样的校长真不值得做!大家谈的想的都是吃饭!”1948年元旦之夜,南京城中失去了往年节日的喧嚣,此时胡适正从北平回到南京,傅斯年与胡适聚会共度岁末,两人置酒对饮,相视凄然。
一面饮酒,一面谈论时局。在国共之间,他们一直把国民党政权视为合法政权,以在野的身份参政议政,而目前国民党政权失败已成定局,自己何去何从,难以决断。瞻念未卜之前途,留恋乡土之情顿生,思前想后,两人都十分伤感,不禁潸然泪下。
。晚年的胡适对胡颂平说:“一个人到了某一种阶段,没有入肯和他说实话,那是最危险的!”1948年12月17日,是北大建校50周年,也是胡适57岁生日,在南京“中研院”内的北大校庆纪念会上,胡适致词:“我绝对没有梦想到今天会在这里和诸位见面,我是一个弃职的逃兵,实在没有面子再在这里说话。”语至痛切处,痛哭失声,会场一片凄然。
傅斯年死后,胡适说:“有人攻击我,傅斯年总是挺身而出,说:‘你们不配骂胡适之。’那意思是只有他才配骂。他也承认这一点。”从此,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人骂胡适了,这一点令胡适无比痛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