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家在村子里人气最旺,就连平时不爱多说话的张爱佛父亲,也吸引许多人来争着与他聊天。
村里的朱卫然,已无法考证他是从哪一天开始在方圆几十里的地带看相、算命、收骇、招魂等活动。他经常刻苦钻研手相、面相、灵魂一类的大词。这些词牢牢控制人的生命,因而让人们敬畏。虽然有人信,但也有人不信这些。人们穷得连饭都吃不上,还谈什么灵魂呢?灵魂早就饿飞,蒸发掉了。
有一天,朱卫然带着一本书,还提着半瓶酒,来到张爱佛家中请教。他把酒放在桌子上,说到酒也说到此行目的:“这点儿酒,就当做学费,我要向我们村里的活字典请教几个字。”
他把书拿出来,便虔诚地问书上的字怎么念,是什么意思。
看在半瓶酒的面子上,看在虔诚求教的面子上,张爱佛父亲一打开话闸子,话就多了起来。
因为算命,因为命运,他们聊了起来。
朱卫然对张爱佛父亲讲:“你的大儿子张爱佛这个孩子,长大了会成为一个玩刀的,治病救人,他将来是个郎中。”
张爱佛父亲对他盘问:“老卫,你是不是听说了我儿子将来想当医生?那是他的理想,不是你算八字预测出来的。”
为了表明自己的预测能力,朱卫然极力为自己辩白:“没听说,我是自己预测出来的。你要不信,我还告诉你,我的堂弟朱翅道,他将来长大了也是一个玩刀的,但他的命就没有你儿子好,不过,我堂弟晚年会很好。”
张爱佛的父亲并没有十分相信他的话,但他相信生命的本质——命运。他对朱卫然说出了自己的看法:“我看了许多书,明白了一个道理,人的命运可以一眼看穿的。只不过,你的道行还不深。你说的,我有点儿相信,但你说的准不准,也要看将来证明。”
朱卫然激动地宣布:“历史会证明我说的是正确的。”说着,他把自己带来的半瓶酒打开,酒瓶口不是用小铁盖盖紧,而是用一张废纸卷起来塞在瓶口。酒瓶里的酒,几乎是跳出来,跑到他的嘴里。
就这样,朱卫然一口口兴致勃勃地喝了起来。边喝边与张爱佛父亲聊天。朱卫然喝了五六口酒,酒瓶里的酒本来不多,喝过之后,酒更加明显下降。张爱佛父亲首先不言语,眼疾手快,拿过酒瓶,也喝了一口,喝完,幽默调侃:“再不喝一口,你一个人就把它喝完,酒瓶子里就会发生旱灾。你这酒本来是送给我喝的,我喝几口理所当然,是不是?”朱卫然听了他的话,只好嘿嘿笑了起来,笑得很尴尬。
3
张爱佛父亲,在村子里,人称“写算珠灵”,算盘、毛笔他都用得出神入化。他陶醉于自己的境界。过年和喜庆日子,村里人都叫他的毛笔大显神通。他一支笔就把村庄写得栩栩如生。虽说笔胜于刀,但大儿子张爱佛对母亲的刀更感兴趣,而对父亲的笔只有欣赏和敬畏。他对大儿子说过:“你要是将笔和刀融为一体使用的话,你将来更有出息。”大儿子便把父亲的话记在了成长的心里。
小学时的张爱佛,就显示出心灵手巧。一把三分钱的铅笔刀,在他的手中无比活泼,铅笔刀很兴奋地展示自己,让削出的铅笔像化妆出的新娘子一样芬芳四溢,那么铅笔刀就成了新郎。由于读小学,首先不准用钢笔写字,所以一个人从开始上学,他所学到的汉字,首先过铅笔刀的关,文字因为刀的欢迎,才来到作业本上,来到人的一生中。张爱佛削铅笔刀的迷人姿势、情态,让小小的荷花着迷,荷花老是找他削铅笔。为了找张爱佛削铅笔,荷花想方设法把铅笔弄断,这样使得她的铅笔很快便用完。她成了小学里铅笔消费最快的消费者,属于铅笔工厂和代销店最受欢迎的小客户。把铅笔放进嘴里,咬断,势必又要重新削铅笔。有了这样的机会,就有了借口,把铅笔递给张爱佛,一句话冒出来,就像冒出炊烟一样:“帮我削铅笔吧,我写不成作业。”
张爱佛满口拒绝:“我不想再为你削铅笔,我又不是你私人削铅笔的助手。”
荷花小妖精似的撒娇:“我一个女孩子嘛,力气小,削不动铅笔。”
张爱佛依然推托:“那不行,你的力气又不长在我身上。再说,多帮你削铅笔,那是害了你。”
荷花不解地问:“怎么害了我呢?”
张爱佛耐心说明:“你不懂,现在我告诉你,老是用嘴咬铅笔,把铅咬进嘴里,铅中毒,脑袋就蠢得厉害。”
荷花有点儿生气,责问:“张爱佛,哎呀呀,你说这么多——你是不是嫌我学习成绩不好。难怪,我越来越笨了,是你说笨的啊!”
张爱佛总结道:“所以不能再帮你削铅笔,你也要悬崖勒马,停止用嘴咬铅笔。”
荷花用嘴咬铅笔,快速吃掉一支铅笔,使得父母为她的开支加大,父母便打她骂她,说她浪费,她也为此很委屈。
荷花,小学里最可爱漂亮的小女生。朱翅道对荷花只与张爱佛好很有意见。从小就身材高大的朱翅道,站在放学路上,像一扇关上的门,挡住了张爱佛的路。
张爱佛面对肉体力量比自己强大的拦路虎,知其用意,心中肯定紧张,但大胆地发动攻击:“好狗莫挡道,你是好狗还是非好狗?”
朱翅道抛出问题:“我们不谈狗的问题,今天,只解决铅笔刀的问题,专事专办,不把问题扩散。”
张爱佛指出:“你这是对上级不尊敬,对领导不满,我是班长,你只是一个组长,作为下级,你这样很不合适。”
朱翅道很牛,横。
他肉乎乎的手一挥,颇为滑稽,把张爱佛的话转了方向:“不管那一套,我只管力气这一套,我的力气比你大,就能立即执行剥夺你的铅笔刀,我要封杀你的铅笔刀,不准你再为荷花削铅笔,以后荷花的铅笔由我担任专职削。你是班长,你去当削笔手,也不想想,降低了你的身份。”
就在他长篇大论时,张爱佛左闪右冲,也没有冲开阻挡,未能突破防线。
朱翅道抡起自己的拳头,拳头说话,没收了张爱佛的铅笔刀。
该流泪时就一定要流。张爱佛流出了班长的泪水,走在回家的路上,碰到了朱卫然。
朱卫然一直很器重他,便问:“爱佛,人民群众都知道你是班长,你应该高兴,为什么哭呢?谁欺负你了?”
张爱佛停止了流泪,告诉他:“你的堂弟抢了我的铅笔刀,还打了我。”
朱卫然听后,为他“伸张正义”:“那还了得!你将来是村里大有出息的人,他们将来都有求于你。”
他历来以看相算命预测来看问题、说话、办事。
朱卫然便安慰:“你莫哭,放心,我会为你主持公道的。”
朱卫然比自己的堂弟朱翅道大二十多岁,说到做到,雷厉风行找到朱翅道家,对朱翅道父母和他本人落实批评:“你这个家伙,凭自己的个子大,力气大,抢了张爱佛的铅笔刀。你这样做,要不得,把铅笔刀送回去,道歉去。”
朱翅道像个小顽固很倔:“就不送,就不送,凭什么只许他和荷花好。”
朱卫然听了,哭笑不得。
他不紧不慢带着笑容说道:“真是好笑,你,人还没有一个小萝卜大,就为女人争风吃醋。不过,说到这个问题,我告诉你,你莫争,将来,荷花是你老婆。张爱佛是人往高处走,他不会要荷花的,你放心。这些我都算得到。”
朱翅道根本看不到以后的人生,只能似懂非懂,一个小孩,能懂什么呢?
在朱卫然的引领下,朱翅道来到张爱佛家里,送来铅笔刀,在张爱佛面前声称:“我堂哥说过,荷花肯定是我的。”
张爱佛接过铅笔刀,掷地有声地说:“我从来不要别人的东西,不是我的东西,从来不要。”他说得斩钉截铁。
童年的荷花由于家里经常缺米,吃饭时常吃一些杂粮,还经常会挨饿。她的书包里放着一个红薯,有时红薯是生的,有时是烤熟或煮熟的,那就成了她一天的饭。她就这样上学,就这样长大。
吃红薯、韭菜这些食物,可能因消化不畅而引起放屁,这大家都知道。但荷花在这个方面却有惊人的小小发明。一次偶然的机会,她把屁有意识地控制成几个音符放出来,那么听起来也成了所谓的音乐。
孩子充满乐趣。成长的一个女孩子也淘气,她为自己的发明扬扬得意。
下课时,荷花神秘地对张爱佛嘀咕:“你来,我们到操场那边去,我给你听一个好东西。真的好听。”
张爱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什么好听的?搞得这么神神秘秘。”
他也好奇,就被荷花拖着到操场上来,荷花怕憋住的气流很快冲出来,所以跑得很快。
一切都被朱翅道发现,他也跟在后面,想看个究竟。
荷花的屁放了出来,唱成了一句:“欢乐的小狗在看花。”
张爱佛听了哈哈大笑:“你放的屁居然会唱歌,真是大开眼界,我第一次听你的屁唱歌,肯定终生难忘。”
荷花也很兴奋:“我有本事吧。”
他们发现朱翅道也在场。
荷花对他却不理:“没有叫你,你却来听。”
朱翅道生气:“就他听得,我听不得?”
荷花伶牙俐齿:“我的屁唱歌,想给谁听,就给谁听。”
朱翅道就满脸不高兴,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都不快乐。
4
胡先照、朱卫然让朱石代剃头,就上了当,付出了血的代价。
朱石代作为村里的剃头匠,年轻时就成了村里一个玩刀的。他玩的刀直接对准人的脑袋,对准人唯一的果实。
学一门手艺,在当时那个年代,很走俏,作为生存,也很必要。朱石代选择剃刀——和推土机一样的剪发刀,有他自己的考虑。他认为一把剃刀能控制一个村庄的脑袋,所有的脑袋都在自己的一把刀下低头,那很过瘾。就这样,他把自己变成了村庄里的一把刀,满足了他内心的需求。
不过,有得必有失。剃刀并没有给他带来多少财富。他家的屋依旧没有成瓦屋,保持一个茅屋的屋顶。
因为茅屋在梅雨季节漏雨,屋顶要翻晒。天晴时,胡先照受朱石代的邀请,骑在朱石代家的屋顶上,朱石代恰好在屋顶下,也就在胡先照胯下,这一下子,就让朱石代心生怒火,怒气冲冲地想到:“敢骑在我头上,看我怎么用刀收拾你。”
雨天属于村里剃头的天气,人们不能外出干活,自然成了人们收拾自己脑袋的好时光。朱石代就提着一个剃头匠的木盒子,里面装满了一套剃头“刑具”,剃头工具在他手中成了“刑具”,为什么呢?他让它们有了杀机。
在胡先照家里剃胡先照的头。首先要洗头,朱石代用肥皂把他的头洗得泡沫横飞,让他睁不开眼睛,就捉弄他,命令:“低头。”
胡先照就低下了头。
朱石代又继续指示:“再低头。”
胡先照很吃力地回答:“我的头低不下去了,不要再低了。”
朱石代阴阳怪气地控制话语权:“我决定了你低头,你只能听我的,现在我就用热水给你洗头。”说着,他就尿了一泡尿到他的头上,反正胡先照睁不开眼睛,不知道他在干什么。
胡先照心中也嘀咕:“怎么洗头水跟尿一样?”他又怎么能想明白呢?毕竟一泡尿不能洗完他的头,朱石代又舀了一瓢水,把胡先照的头冲洗了一遍,但并没有彻底洗干净。洗头后,就开始用剃刀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