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小通放下饭盒说:“乔哥,你这是??”
“我这是狡兔三窟。”乔凤鸣把饭盒盖逐个打开,提起酒瓶,“我早就瞧上这几间屋子了,反正没人住,正好挑一间当行宫。我是烦死跟那帮孙子挤一屋了,又臭又吵,你瞧这儿多好,又干净又清净。”
乔凤鸣捅门的时候杨小通就心惊肉跳了,说:“要是让学校知道了不好吧,保卫科的巡逻发现了怎么办?”
“发现不了,只要不出什么动静就没事儿。”乔凤鸣指了指窗帘说,“这块黑布不透光,开着灯外边也看不出来。”说完从抽屉里拿出三只白瓷牛眼杯,倒上酒。
杨小通问:“乔哥,还有谁啊?”
乔凤鸣挑了挑眉毛,笑得神神秘秘:“知道什么叫尤物吗?一会儿就让你开开眼。”
“尤物??”杨小通默念着这两个字,那日在电视上看到的一团粉肉在他脑子里扭动起来。
一个细小的声音在门上响了两下,又响三下,再两下。乔凤鸣打开门,尤物闪身进屋,冲杨小通嫣然一笑。
杨小通觉得有什么东西“轰”地冲上脑子,一伸头撞到了上铺的栏杆。尤物“啊”了一声,杨小通只看到一个粉红色小写的“o”,感觉周身的血涌了上来。
乔凤鸣掩上门,拉了尤物的手介绍:“杨小通,我兄弟、小老乡,一个好孩子。”说完胳膊横搂,把尤物揽在怀里,说,“这是任瑜,江湖人称‘美人鱼’,我女朋友,兄弟你得叫嫂子!”
尤物哧哧地笑,眼波流转,似嗔还喜,一只白嫩的手做手枪状顶在乔凤鸣的下巴上,转脸冲杨小通说:“叫姐吧,你别听他胡说八道。”
这顿饭,杨小通吃出一身大汗。那个他不知该叫嫂子还是姐姐的尤物身上散发出的味道,一直渗入他的血液中,让他血流加速。杨小通的头始终晕晕的,他以为是酒精造成的,但他知道不全是。杨小通以不胜酒力这个借口逃离了那间屋子,脑子里塞满了起伏的胸和翕动的唇。他扶着栏杆下楼,想,撞头是物理反应,喝酒是化学反应,可他持续的眩晕该算是生理反应吧。
在自己的床上,他回忆了吃饭时的种种情形,当尤物与乔凤鸣嘴对嘴相互喂食时,他头晕得最厉害,于是杨小通又把这情景回味了几次。半夜醒来,听见对面床上的磨牙声,他打了个冷战,才发觉自己两腿间潮湿冰冷。
乔凤鸣叫杨小通陪他到顶楼那间宿舍去住,说被褥什么的都是现成的,只要人过来就行。“和一堆人挤一屋住,没劲,现在一个人住,也没劲。”乔凤鸣说。
“那个??大姐不是跟你在一块儿吗?”杨小通说。
“她哪能天天过来。”乔凤鸣答,“她倒是想天天来,这尤物上瘾了,正是色胆包天不知节制的时候,必须时不时饿她几顿。何况我粮食有限,得省着点儿喂,要不然就弹尽粮绝了。”
杨小通说:“行吧。”
杨小通隔三差五地到乔凤鸣的“行宫”住,晚上,乔凤鸣最乐于讲述的是他与尤物在床上的故事。在杨小通的头脑中,乔凤鸣的语言先是描述手的形态,有力而灵动,把那个叫任瑜的女人剥得精光,然后手就幻化为利刃,这时任瑜在杨小通的脑子里,就是一头长着美丽头颅、正在被肢解的白条猪,每一个器官都以横截面和纵切面等一切角度、方位清晰地呈现。
尤物任瑜隔五差三地到乔凤鸣的“行宫”住,第二天一些新的细节和切面被补充进来,并转化为影像在杨小通的脑中播放。
再后来是直播。
某日睡到午夜,杨小通被尿憋醒,迷迷糊糊地看到另一张床上,两条白腿在暗室中闪烁摇曳。他赶忙闭眼,头龟缩进被子,听着被肢解的尤物发出濒死的呻吟,越听,膀胱就越胀,杨小通不得已翻了几次身。他突然听见乔凤鸣闷闷的声音,说:“你该撒尿就撒尿去。”
撒完尿回来,床上的人已安静下来,杨小通却就此失眠了。凌晨时分,他才昏昏沉沉地入睡,随即就在一个短促的梦境尾声醒来。睁开眼之前,他在梦中赤身裸体地躺在一块木板上,紧闭双目,感觉正午的太阳就悬在脸上,眼皮被刺得生痛,但透过眼皮他能看见几个身穿白衣的人向他围拢了过来,听到这些人手中刀斧摩擦的声音。
他刚睁开眼就与两道目光对接,一个肥胖秃顶的中年男人站在他床前。另外两个男人背对着他,俯视着另一张床。那张床上,一个佝偻的人形在薄被下抖成一团。肥秃男人掀开被子,一扇光洁的脊背和两瓣雪白的臀暴露在日光灯下。
乔凤鸣不见了。
穿上衣服的任瑜和杨小通被带到保卫科。在被带到不同的房间之前,她和他交换了一个眼神。这眼神把杨小通的心脏焙烤得暖暖的,于是他立刻作出了一个硬邦邦的决定。
保卫科的审讯进行得很顺利,这起案件很快就水落石出—大一男生杨小通擅自撬开空置宿舍,与大三女生任瑜非法同居。保卫科的肥秃科长饶有兴致地在两个房间里穿梭,认真听取了两人的交代,当一位负责笔录的保卫科员把两张纸呈送给他后,科长仔细对比了若干个细节,他敏锐地发现,杨小通对任瑜身体的描述基本无误。但他随即又英明地发现了可疑之处,问:“你们俩怎么没在一张床上睡?”
杨小通说:“她??太丰满了,一个床睡挤得慌。”
一个年轻的保卫科员说:“你们把床并起来不完了嘛。”
科长点头,说:“是啊,怎么没并起来?”
杨小通说:“前半夜并着来着??”
审讯完毕,肥秃科长往嘴里塞着刚出锅的热油条,又咕嘟嘟饮下一大碗豆浆,抹抹嘴,跟他的手下们说:“你们看着,我去校长办公室。”
接下来是漫长的等待,任瑜和杨小通获准先回去上课,等候校方处理。肥秃科长和他的手下们神速地将这有声有色的新闻传遍校园。在那几天里,杨小通身体的各个部位都能感受到他人投来的目光,这让他多少有些慌乱,不过他的内心依然是暖暖的、硬硬的。这种暖度与硬度还在增加,这增加的部分源自当天中午就现身的乔凤鸣。
正午,在宿舍楼后的一片树荫下,乔凤鸣把杨小通紧紧搂在怀里,摸着他的脑袋,拍着他的肩膀。他告诉杨小通,那天凌晨他肚子疼醒了,就跑厕所去拉稀,一疏忽忘了把门锁上,当他拉完屎走到门口,就看到保卫科的人已攻陷“行宫”。他骂自己太孙子,把兄弟和女人扔下躲起来,真他妈不是人,真他妈不爷们儿。他一边流泪一边说着让杨小通血液沸腾的话。杨小通也紧紧搂住乔凤鸣,脸上的粉刺红胀得颗颗轩昂,他红着眼圈对乔凤鸣说:“为了乔哥,值!”
两人收了泪,乔凤鸣说,剩下的事他来解决,他会筹一笔钱,给掌握杨小通和任瑜命运的人送一笔重礼。“假如只能保住一个人??”乔凤鸣咬着嘴唇,把手重重地按在杨小通的肩膀上,“那我就保你。”
“别,乔哥。”杨小通说,“还是保她吧,乔哥,她对你太好了!”
“别他妈废话。”乔凤鸣说,“我就保你。”
杨小通还要说话,见乔凤鸣的脸黯淡下来,就闭了嘴。乔凤鸣搂着杨小通的肩膀向宿舍楼走去,杨小通感觉有一股悲壮又温暖的液体在体内淙淙地流。
一周后,学校处理结果宣布,任瑜记过处分,留校察看。杨小通因为擅开空置宿舍,等同于入室盗窃,再加上带女生奸宿,性质严重,秽染校风。姑念其初犯且没有实施偷盗,未给学校造成经济损失,校领导决定家丑不外扬,但是根据校规,必须开除以儆效尤,限杨小通一周内离校。
杨小通来找乔凤鸣,哭着说:“乔哥,我被开除了。”
乔凤鸣挠着脑袋说:“操,怎么可能呢?我都打点好了啊,说好了至少保住你一个人的??走吧,先喝酒去,边喝边想辙,兴许还有转机。”
翌日,杨小通来找乔凤鸣:“乔哥,昨天你找校长了吗?有希望吗?他怎么说?”
“昨天校长开会去了,我没见着他。”乔凤鸣拍了拍杨小通的肩膀,“别急,兄弟你再等等。”
第三天,杨小通来找乔凤鸣。乔凤鸣的同学说,今天他没来上课,一天都没见人影。
第四天,杨小通在校外的红星路上碰见乔凤鸣,说:“乔哥,你再帮我想想办法吧,我从农村考到这儿来不容易,我爹娘供养我不容易??”
乔凤鸣手插裤兜垂着头说:“兄弟,礼我是亲自送到校长家了,我都快跪下给那老东西磕头了,我说我这个小老乡怎么怎么好,只是一念之差。可校长一直不松口,我他妈要是一女的我就脱了裤子让他日我一下了,只要他能留下你??”乔凤鸣最后说,“我再想想别的办法??”
第五天,杨小通跑遍了整个学校,最后在图书馆找到了乔凤鸣。他说:“乔哥,他们催我离校呢,我到现在还没敢告诉家里,你说我可怎么跟我爹说呀?”
“咱们出去说。”乔凤鸣嘱咐旁边的人帮他还书,拉着杨小通往外走。
杨小通跟着乔凤鸣从图书馆出来,阳光刺眼,他感到身体里像是有炭火在毕毕剥剥地烧。他说:“乔哥我知道你没办法,我想开了,我不让你为难了,开除就开除吧。”
乔凤鸣坐在台阶上低头抽烟。杨小通继续说:“乔哥,我现在也不想跟学校说那天跟任瑜那个的??是你,我继续给你保密。你放心,我绝不出卖你,既然那时候我都替你顶了,我就不打算反悔。任瑜对你真好啊,你知道吗,那天早晨我们俩被带到保卫科,她看了我一眼,我看了她一眼,就那么一眼,我就知道她对你有多好了。就那么一眼,我就决定跟她串供了。就那么一眼,我相信她也对我放心了,她知道我不会出卖你。你把我当个孩子,其实我也不小了,我什么事都懂,我明白这么干的后果是什么,可??可我就觉得她瞅我那一眼,特别特别??我说不清楚,反正还是那句话,值了。不光是为了你,现在我觉着我也是为了她,值了。”
乔凤鸣揉了揉木僵的脸,抽出一支烟送到杨小通嘴边。杨小通摇了摇头,说:“乔哥,今天是最后一天了,我准备明天就回老家,票我都买好了,明天你就瞅不见我了,我再也不给你添麻烦了。不过今天我想再麻烦你最后一次,就最后一次??”
“你说吧,你想让我干吗都行。”乔凤鸣说。
“我想跟任瑜那个一次。”杨小通仰头看着天,“你帮我跟她说说,我就想??就想日她一次。反正我这恶名也担上了,日了她,就不觉得亏了。”
乔凤鸣摸出一支烟点燃,嘬了两口,直直地吐出一道烟柱。他扭过头看了看杨小通,杨小通望着对面的教学楼。
“行,我跟她说。”乔凤鸣站起身,把烟头扔地上,脚踏上去碾了碾,“明天中午我们给你饯行,吃完饭我带你们去红星旅社开个房。”
那天红星旅社的房客们听到了一声巨大的号叫,正在三楼的服务员韩丽娜是现场目击者。她在派出所说,当时她看到一个光着屁股的年轻男子两手捂裆在楼道里疯跑,嘴里喊着“水水水”。我还以为房间着火了,刚要摁消防铃,就见他跑到楼梯口不见了,接着,就听见那个人叽里咕噜滚下去的声音。
学校来的人在医院认出了患者是刚被开除的大一学生杨小通,校方迅速联系了他在河北的父母。第二天,杨小通的父母赶到医院。医生介绍,患者的包皮和阴茎黏膜被挥发性油脂灼伤,闻味道应该是芥末油,已对症处理。另外他四肢有些擦伤,头部因撞击导致脑震荡,但并无颅脑损伤。
再后来,杨小通出了院,随父母回乡,没了音讯。
两年后,我考入这所大学,在一次同乡会上听师兄们说起,才知道我有个叫杨小通的老乡。一个跟他同班的师兄说,怎么也想不到杨小通能干出那么流氓的事儿。一个师姐说,流氓要是能让你一眼看出来,那流氓档次也忒低了。师兄嬉皮笑脸地凑过去,对师姐说,那你看我是流氓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