仗打败,反多星
星是军阶(Military Ranks)里将级军官的标志,在美国编制上,陆军星儿可分五级:
一颗星——Brigadier General
两颗星——Major General
三颗星——Lieutenant General
四颗星——General
五颗星——General of the Army
市井译法是:一颗星译为“准将”;两颗星译为“少将”;三颗星译为“中将”;四颗星译为“二级上将”;五颗星译为“一级上将”,俗称“五星上将”。
又何劳“准”乎?
老记者江德成写《翻译杂感》(《报学》创刊号),有这样一段话:
你还记得过去的报上,有过“魏德迈二级上将”、“史迪威一级上将”之类的译名吗?这种翻译方法在抗战的时候极为普遍,等到胜利之后,这种译法便逐渐归于淘汰了。
原来美国的将官是分成五级的,从一颗星直到五颗星,我国向来是译成准将、少将、中将、上将、元帅,抗战的时候,军事委员会外事局为了配合我国自己官阶,便请大家将译名改成少将、中将、二级上将、一级上将、元帅。这种修改本来是很合理的,因为“Brigadier”一字实在没有“准”的意义,译为准将,可说没有理由。
不幸后来大家把外事局的一番用意都忘记了,于是又恢复了原来的译法。而魏德迈其人,便也在中国的报纸上从二级上将“贬”为中将了。
江德成说“‘Brigadier’一字实在没有‘准’的意义,译为准将,可说没有理由”,这话是对的。溯源起来,字典中Brigadier的原意是旅长,是英国军阶中a rank between colonel(上校)and major general,根本是将,又何来“准”将?《兰登字典》(The Random House Dictionary of the English Language)中General条下明说是'U. S. Army,an officer of any of the five highest ranks a brigadier general,major general,lieutenant general,general,or general of the army',可知一颗星者,已为将矣,又何劳“准”乎?
“特级上将”
江德成说“抗战的时候,军事委员会外事局为了配合我国自己的官阶,便请大家把译名改成少将、中将、二级上将、一级上将、元帅”,这显然只是就军阶论的,而不是就星儿论的。因为抗战时候,以星儿论,最多的星儿都是三颗星,连蒋介石自己也不敢例外。英文翻译虽总是Generalissimo,是元帅大元帅级,但在星儿数目上,却未便造次、未敢造次。当时这个Generalissimo,钦定称呼实为“特级上将”。1935年3月20日,国民政府公布“特级上将授任条例”,有曰:
第一条 中华民国陆海空军最高军事长官为特级上将。
第二条 特级上将,由国民政府特任之。
第三条 特级上将之待遇仪制另定之。
第四条 本条例自公布日施行。
1935年的“特级上将”为“中华民国陆海空军最高军事长官”,脱胎于1928年2月6日国民党第二届中央执行委员会第四次全体会议通过的《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组织大纲》和《国民革命军总司令部组织大纲》。前者第一条明定:“军事委员会为国民政府军政最高机关,掌管全国陆海空军,负编制、教育、经理、卫生及充实国防之责。”后者第一条明定:“国民政府为图战时军令之统一,特任国民革命军总司令一人,凡属于国民革命军之陆海空各军,均归其节制指挥。”但是,“蒋委员长”也好,“蒋总司令”也罢,不管怎么称呼,统统都是Genera-lissimo,军装之上,论起星儿,却始终只是三颗星,和其他大将们一模一样。当时国民政府下设内政、外交、财政、交通、司法、农矿、工商等部,并设最高法院、监察院、考试院、大学院、审计院、法制局、建设委员会、军事委员会、蒙藏委员会、侨务委员会。蒋介石的军事委员会虽然一会独大,但在星儿数目上,却一直采低姿态。这一低姿态,直到抗战胜利,还是如此。抗战胜利时蒋介石在庆祝胜利大游行大会上,军装出现,三星耳;他背后的何应钦等,也一一都是三星。
蒋介石讲演
抗战胜利八个月(1946年4月3日),蒋介石在陆大将官班开学典礼上讲“整军的目的与高级将领的责任”,在讲词中“人事”方面,有这样一段话,值得细读:
人事是军队的命脉,人事不上轨道,军队就无基础,革命的事业,也就没有保障。我们军队现在办理人事,往往不照法令、规章,黜陟无时,退伍后更无保障了。我们不重视人事法规的恶习惯,在军官学校内早已养成。但是外国就不然了,他们外国的军官学校,就对人事制度非常重视,部队的人事制度更是丝毫不苟,应退伍的,就按时退伍,应停职或调职的,就按时停职、调职,一点也不通融,一点也不苟且,这种精神,真是军队强固的基础。我们军队对于人事制度随便马虎,尤其是阶级太滥,为外国人所轻视。在外国,一个上校已经非常稀罕而珍贵,担任的人一定要经验多,学问好,勋劳卓著,才够资格。而我们则随便哪一个机关,随便哪一个部队,到处可以见到中将、少将,而上校更是数不胜数。这些高级官长,平时的经验、学识既是十分贫乏,甚至连常识都不够,交际说话皆不适宜,处理事件没有办法,比起外国一般下级干部、一个科员就能解决他分内所应解决的问题,真是要惭愧无地。所以他们的上校或少将,到我们的机关或部队来交涉事情时,就要见我们的部长、次长,因为他们一位校官、尉官所办理的东西,我们的上、中将阶级的高级官长有时还弄不清楚。由此可见我们军官知识之低,阶级之滥。我们今天要洗雪过去的耻辱,要报效国家,首先要从降低自己的阶级始。大家还记得我在做黄埔军官学校校长的时候,如果以职位而论,应该是中将或上将,但是我起初只挂上校的领章,最后不得已则挂少将领章。我之所以不惜降低个人的地位,乃是为了提高我们军官的资格,尊重国家的名器,这是我从兴学带兵以来一贯的精神。你们要效法我,必须效法我这种精神,从今以后,各位佩戴领章,不要按照职务,而必须按照自己实授的官阶。这在形式上似乎是降低了自己的阶级,实际上正是提高了军人的荣誉,亦即是我们个人对国家最宝贵的贡献。
上等兵变少将
蒋介石说“大家还记得我在做黄埔军官学校校长的时候,如果以职位而论,应该是中将或上将,但是我起初只挂上校领章,最后不得已则挂少将领章”的事,不无可疑。据1918年8月朱大符撰《蒋肃庵先生墓志铭》,中有“中正为陆军少将”之语,可见早在1918年——他做黄埔军官学校校长前六年的时候,他虽无什么战功,却已因“不重视人事法规的恶习惯”,自己先有了星儿。在他本人做少将以前,他在军事方面的学历,只是日本军士教育程度的训练,阶级只是上等兵耳!由此可见,他们那个时代“阶级之滥”,固不在三十年后他的讲演之下也!
虽然蒋介石口口声声要求国民党的将官们说:“今天要洗雪过去的耻辱,要报效国家,首先要从降低自己的阶级始。”要求“你们要效法我”。要求在“形式上似乎是降低了自己的阶级,实际上正是提高了军人的荣誉,亦即是我们个人对于国家最宝贵的贡献”。但从事实上、从星儿上、从“形式上”看,蒋介石自己,在这一讲演后一年,却突然阶级高了。最早露出这一征兆的“形式上”证据,是1947年8月7日蒋介石到延安巡视的照片上。延安是中共的都城,这年3月19日“你到我家来,我到你家去”,让国民党“收复”了。蒋介石电“收复”延安的胡宗南说:“延安如期收复,为党国雪二十一年之耻辱,得以略慰矣,吾弟苦心努力,赤忱忠勇,天自有以报之也,时阅捷报,无任欣慰!”在“欣慰”之余,蒋介石决定自己去看一看,一看不打紧,照片传来,蒋介石的军装上,已赫然五星矣!
三星变五星
有趣的是,虽然我们在1947年8月7日的蒋介石照片上,看到了三星变五星,但是,这种五星的挂法,其实还是闪闪不定的,因为直到第二年(1948)3月29日,蒋介石在第一届国民大会开幕典礼时,身上还只是三星;但是后来报告施政时(4月9日),乃至闭幕典礼率领全体代表谒陵时(5月1日),则已赫然是五星出现!三星的蒋介石自己变成五星后,他不同意其他三星的大将们变五星,只准变四星,于是,5月20日的总统副总统就职典礼上,副总统李宗仁就以四星亮相。自此白崇禧也,何应钦也,阎锡山也,陈济棠也,顾祝同也,陈诚也……一干大将,纷纷四星出笼矣!
更有趣的是,正当蒋介石三星变五星,别人三星变四星之日,却正是国民党在战场上被打得眼冒金星之时!这种吃败仗的情形,五星正式出现时的蒋介石,在《对国民大会施政报告》上,已经难以讳言,虽然仍有不同的解释,他说:
现在大家看共匪的猖獗,就认为是军事的失败,其实这是一种错误的看法。要知道:国军剿匪真正的军事行动,乃是开始于去年4月的克复延安。在此以前,国军因为受了政治外交环境的限制,只能作消极的自卫行动。国军与共匪的接触,到现在亦不过一年半的时间,在这一年半的中间,国军达成了两个重要的战略目标:第一是巩固国防要点,使共匪不能取得国际的援助;第二占据共匪的政治根据地,使其对内对外无法号召。就前者而言:国军于三十五年收复了热河、张家口,去年9月克复了烟台,使共匪对海外交通,完全隔绝。就后者言:国军在去年4月克复延安,从此共匪在政治上即失其依据,而成为流寇。国军为达成这两大目标,当然要付出相当代价遭受相当牺牲,然而我们的牺牲,有重要的意义,而且取得了重大的代价,所以我们是成功而不是失败!这是各位必须了解的。
蒋介石做这种不同解释的前一天(4月8日),正好洛阳失陷;做这种不同解释的后十二天(4月21日),正好撤离延安。他在解释的同时,又断言:“我可以负责告诉大家:在最近六个月以内,国军有绝对把握消灭黄河以南匪军所有的兵力。”“共匪扬言西入四川,南渡长江,这一层我可保证,绝无实现的可能。”可是,一切“负责”与“保证”,都很快地变成了幻梦,九个月后,在中央“南渡长江”的前夜,蒋介石宣告不做总统了。国民党高速逃到了台湾——所有的星儿,在所有败军之将的身上,都失掉了颜色!
不假人,却假了自己
大家成了败军之将以后,固然不足以言勇,但星儿闪闪,理应也不好意思。哪知道国民党的将军们,除了像孙立人那样自愿减星以示知耻、以表负责外,其他的,竟一一照挂足额星儿不误,一颗星都不肯减少。蒋介石当年说:“我之所以不惜降低个人的地位,乃是为了提高我们军官的资格,尊重国家的名器,这是我从兴学带兵以来一贯的精神。你们要效法我,必须效法我这种精神。”如今他自己既然兵败之后,照挂五星不误,别人“尊重国家的名器”的程度,自然也就不言而喻了!在一次“总统偕夫人巡视陆军部队渡河攻击演习”中,连宋美龄都在衣领上挂上四颗星,以为炫耀,国民党“阶级之滥”,真是笑话极矣!连枪都没摸过的宋美龄都可挂四颗星,没打过一天仗的蒋经国、王升,自然一一可挂三颗星而为上将,又有何可怪哉!
反看外国,近如法国复国而非失国的英雄戴高乐,临死犹为两颗星,虽身为总统,不敢僭越,他固守“国家的名器”,竟以身作则如此!远如美国打赢南北战争的救国英雄格兰特,临死犹为三颗星,虽身为总统,也不敢僭越,他固守“国家的名器”,竟也以身作则如此!中国古人慎重名器,说“唯器与名,不可以假人”。但做梦也没想到,后代的国民党,竟可不假人,却早假了自己!——国民党永远使你哭笑不得,这篇“仗打败,反多星”的故事,就正好是千古文证,要哭还是要笑,统统随你!
1985年11月24日夜病中作
蒋介石是基督徒吗?
显宗《蒋介石在甬逃亡情况点滴》一文中,提到果澄和尚等告诉他:蒋介石从大陆逃出前,特去普陀山一次,“其急来抱佛脚,频频进香礼佛,祭拜祖先,希求冥佑丑态蠢相十分可笑”。蒋介石这种“进香礼佛”,显然不是基督徒的行为。
还有妙的呢!蒋介石的亲信张明镐《蒋介石在溪口》一文中写道:“他不但喜欢结交和尚,而且相信神道,迷信阴阳风水。1928年,蒋偕宋美龄回籍时,到雪窦山上野餐。蒋到隐潭庙时,走进龙王神像大殿前,向龙王作揖行礼,口中还念念有词,似在默祷着什么。根据多年来的情况看,他每遇时局动荡,待以决策应付的时候,就回家住在坟庄或雪窦寺、妙高台。他绝非游山玩水,而是默祷祖上及神明保佑,或与亲信密谋定计,把这里视做‘陇中决策’的场所。”蒋介石这里“相信神道,迷信阴阳风水”,显然也不是基督徒的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