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均地权”是民生主义的王牌之一,方法在民生主义中说得很清楚,孙中山的信徒自无疑义可言。但是,在执行上,却因为事涉空想,没有可行性。但孙中山的信徒不肯明目张胆指它是空想,只好暗中予以曲解。1967年6月7日,蒋介石主持国民党第十二次党务会议开幕典礼,以“机密”文件——“对本党实行三民主义党务工作之指示”,指示说:“实行三民主义优先任务,为民生主义。民生主义之中心工作,为平均地权与节制资本,对此课题之意义,据我对总理平时训示所了解的,所谓平均地权之意义,第一,在交通发达之处及都市之土地,凡涨价者,借征收增值税之方法,以达到‘涨价归公’的目的,用意乃在求消除贫富之不均,故增值税,亦可谓实行‘涨价归公’手段之一种。其次,则为现代都市政府如对其土地照价收买、区段征收、土地重划、超额土地之收购以及都市整建(如违章建筑)等之通例,亦皆为‘涨价归公’之手段,政府可以发行都市土地债券,以筹集基金而实施之。此种良法美意,如能在都市实施,则不仅为平均地权,而实亦为消除贫富不均,并且为建设都市之张本。第二,在交通未发达以及土地未开发之处——乡村土地,如农田山地,其地价变动性较少,则可征收田赋或实物,而免征地价税,以便于‘耕者有其田’政策之实行。”
如果我们细心一点,就会发现这一“机密”训词的立论,不但与民生主义中“平均地权”有极大的出入,并且和蒋介石以前论列“平均地权”的文字有极大的出入。试看在这一“机密”训词前三十二年——1935年9月,蒋介石在峨眉军训团讲《国父遗教概要》,就指出:“因社会之发达进步,地价必有增无已,如果土地之增价,归之私人,则社会公共之努力无所获益,而地主反不劳而坐享其利;天下不平之事,未有甚于此者。所以总理说:‘地价之不可不先定,而后从事于公共经营也。……定地价之法,……予以为当由地主自定之为便。其法以地价之百分抽一,为地方自治之经费。……此后凡公家收买土地,悉照此价,不得增减。……而将来所增之价,悉归于地方团体之公有。如此则社会发达,地价愈增,则公家愈富。……不平之土地垄断,资本专制,可以免却,而社会革命,罢工风潮,悉能消弭于无形。此定地价一事,实吾国民生根本之大计,无论地方自治或中央经营,皆不可不以此为着手之急务也。’这种办法,就是民生主义中‘平均地权’的实行。平均地权,是总理最大的创造,也是我们政治、经济上最重要的学问,同时又是解决民生问题最重要的一个办法。”
照孙中山的“创造”,四十年前台北东区的地价,地主申报,每坪(1坪约合3.3平方米——编者)也超不过一百元,如果“悉照此价,不得增减”,今日政府“收买土地”,每坪付一百元,则无异打劫土地、作弄地主,当然是行不通的。
蒋介石终于知道孙中山的“平均地权”是行不通的。因此他在“机密”训词里,硬以“增值税”代替全部“增值”,而说“增值税亦可谓实行‘涨价归公’手段之一种”。殊不知孙中山的胃口,绝不止于“增值税”,而是“所增之价”的全部。蒋介石违反总理遗教,是很显然的。
孙中山的悲剧是闭门造车,把三民主义漫天喊价;蒋介石的悲剧是暗中叫苦,把三民主义就地还钱。孙中山又“创造”了“孙文学说”,主张“知难行易”,但他在“平均地权”上,自己就推翻了自己。这是“知易行难”哟!
1989年9月8日
蒋介石与“节制资本”
“节制资本”是民生主义的王牌之一,方法在民生主义中说得很清楚,孙中山的信徒自无疑义可言。但是,在执行上,却因为事涉空想,没有可行性。但孙中山的信徒不肯明目张胆指它是空想,只好暗中予以曲解。1967年6月7日,蒋介石主持国民党第十二次党务会议开幕典礼,以“机密”文件——“对本党实行三民主义党务工作之指示”,指示说:“实行三民主义优先任务,为民生主义。民生主义之中心工作,为平均地权与节制资本。”“至于节制资本方面,亦并不能专在限制私人资本的发达方面着想,我以为节制之节,实为调节之节;节制之制,乃为管制之制。此即以政府对私人资本调节与管制之方法,来发展其国内公私经营之资本。此实为总理平均地权、节制资本,使社会均富,无复贫富悬殊之理想。这样地实行民生主义,亦即使社会平等之社会主义,而绝非如共产党假借社会主义,而实施其大私有的垄断集产之共产主义。”
蒋介石又进一步说:“至于总理所说:‘国家经营之企业,凡有独占性及为私人之力所不能办者,如铁道、航路、矿产等,当由国家经营管理之。’又说:‘要发达大实业,照我们中国资本、学问和经验,是做不到的,便不能不靠外国已成资本。我们要拿外国资本,来造成我们民生社会主义。’由这段话来看,就可知道总理所说的节制资本,其目的乃在发达国家资本,并非是限制私人资本,而不许人民参加国家经营之企业。我以为总理之意,不但是奖励人民私人资本投资于国家企业,而且要奖励外国资本来投资于我们国家的企业,以发达国家资本。不过私人资本应由政府负责调节与管制,而防止其过分地畸形地发展,以免产生大富阶级的不平均而已,此意原甚明显,我故曰节制资本,并非限制私人资本,乃将私人资本由政府予以调节管制,使之有计划地发展,而且奖励私人投资于国家企业。如此只要国家资本发达,则私人资本亦必经过节制阶段,而更可使之发展,不过始终要由政府加以调节管制。因之亦就可知总理的节制私人资本之本意,不仅是加以调节管制,而且寓有保护之意。”
蒋介石又说:“此实为节制资本之真谛,而于今日我国经济之发展更为重要。因为国家所经营的大企业,除了极少数具有国家特别需要性质,必须由政府单纯出资经营以外,其他大多数企业,皆可组织股份公司,让民股参加,而由国家经营(甚至也可以容纳外国资本在内,那对于国内私人资本,自然更无排除之理)。当时总理所指如铁路、航业、矿产皆由国家经营,我以为今后时代变迁,而且我国人民的经验学问,现在亦并不比外国人为差,故这种国家企业,一面自可组织公私合营的公司来兴办,一面还可运用我国人民自己所有经验学问来管理公司,以发达国家资本,乃为合理合时之举,我们不能将总理的良法美意,以胶柱鼓瑟、执一不化的心理来误解,使革命建国的事业,遭受阻滞,以至于如过去那样挫败。”
我不惜以大量篇幅,全部录入蒋介石这一“机密”文件,目的就在证明:孙中山的三民主义,其实早被他的信徒给“修正主义”了,蒋介石以为“节制资本”中的节制,乃是“调节之节”、“管制之制”,其实孙中山的原意,绝非如此!由此而下的所有演绎与解释,除利用外资一点外,也全部与“总理遗教”不合,这岂不太有趣了吗?
当年孙中山公开说:“吾人之所以持民生主义者,非反对资本,反对资本家耳!”如今蒋介石却暗中说“今后时代变迁”,不可以“以胶柱鼓瑟、执一不化的心理来误解”“总理的良法美意”,因而别立新法、别创新意,反师孙中山“节制资本”之名而羊头狗肉之。虽迫于时势,而不得不来个“修正主义”,但修正到面目全非却还挂三民主义的招牌、还以总理信徒自居,则就是大笑话了。
1989年9月9日
蒋介石与“西藏独立”
三十年前,1959年3月10日,西藏发生武装行动,上万的西藏人,包围中国西藏军区司令部和驻藏机关,大喊“西藏独立”和“驱逐汉人”口号,惹毛了中央政府,派兵进藏,达赖喇嘛在七天后出亡。同月26日,蒋介石在台湾这边发表《告西藏同胞书》,其中竟有支持西藏独立的言论,令人震惊。
蒋介石说:“我中华民国政府,一向尊重西藏固有的政治、社会组织,保障西藏人民宗教信仰,和传统生活的自由。我现在更郑重声明,西藏未来的政治制度与政治地位,一俟摧毁匪伪政权之后,西藏人民能自由表示其意志之时,我政府当本民族自决的原则,达成你们的愿望。”
这一段话可来得怪!字里行间也好,言外之意也罢,这显然是告诉西藏人,你们可以走“外蒙独立”的老路——为了打击共产党,蒋介石不择手段,已经把外蒙古慷慨了,如今又要慷西藏之慨了,这是什么意思呢?
其实,熟悉蒋介石言论的人,会发现这种慷祖国领土之慨的作风,是有所本的。在蒋介石这一《告西藏同胞书》前十四年,1945年8月24日,他以“完成民族主义维护国际和平”为题,在国民党中常会和国防最高委员会联席会议上讲话,就有这样蹊跷的论调:“我今天代表本党的同志根据国父的遗教,说明我们今后对省区以外边疆民族问题,换言之,就是对于外蒙和西藏民族问题的方针,我们中国国民党,自民国十三年改组以来,外蒙古就派代表来参加祝贺,我们国父对他们的礼遇,有如上宾,从没有视他们为藩属的意念与态度,绝不像北京政府对他们视为殖民地加以压制。我们国民政府成立以来,不仅对于外蒙如此友爱,就是对于西藏也莫不如此。我全国同胞必须知道,如果我们忽视这些民族平等自由的意志,抑制他们独立自治的能力,这不仅违背我们国民革命的精神,且足以增加我们国内各民族之间的纷扰,贻误我们建国的百年大计,亦影响到世界的和平与安全。至于外蒙自北京政府时代民国十一年起,在事实上已脱离了祖国而宣告独立,如今已届二十五年,我们早已明了我们如不能以国民革命的原则,和本党一贯的传统政策用断然的决心来解决这个问题,势将引起永久的纷争,国内安定与世界和平,都将因此产生重大的影响。今当日本帝国主义已告失败、东亚和平秩序初见端倪之际,我们认为这是解决这一重大问题的时机,如果外蒙以友好的精神循合法的程序,提出他独立的愿望,我们政府自当予以承认。”“西藏民族的政治地位,也是久悬未决的问题,我可以负责声明,如果西藏民族此时提出自治的愿望,我们政府亦必将赋予高度的自治。如果他们将来在经济条件上能够达到独立自主,到时候我们政府亦将如对外蒙一样的精神,扶助他们的独立。……”
蒋介石说这番话,正是《中苏友好条约》签订后十天,条约中早都把外蒙古出卖了,还这样装腔作势,真是妙极!蒋经国《风雨中的宁静》中已明承,外蒙古独立,“这样大的一块土地割让出去,岂不失却了抗战的本意?我们的国民一定不会原谅我们,会说我们‘出卖了国土’”。可见让外蒙古独立,是卖国属实。如今卖外蒙古不够,又要卖西藏了。咳,蒋介石啊!
有人说蒋介石收回了台湾,是一大功。可是,一个外蒙古,就大台湾四十四倍;一个西藏,就大台湾三十四倍。加在一起,大于台湾七十八倍的祖国领土都在蒋介石眼中不算什么,台湾又算老几呀?
1989年10月7日
明的表示和暗的表示
1948年国民党共产党“徐蚌会战”(“淮海战役”)时,国民党大军被共产党团团围住,蒋介石为爱惜将才、关怀门生,特派专机,降落战地,去接杜聿明出来。可是,飞机下降以后,杜聿明却不肯上飞机,而要誓与战地袍泽共存亡。整个的局面是:做领袖的,珍惜部下;做部下的,临难不苟,你来我不往,两全其美极矣。
不过,照杜聿明的儿子杜致勇告诉我的内幕是:原来蒋介石杜聿明师徒二人之间,是有“密码”(秘密意思表示)的,“密码”不符,一切形式上的关怀,都属无效、都是演给别人看的,不容你当真!——飞机虽然到了战地,可是“密码”没来,杜聿明心里有数,是不敢上飞机的。
杜聿明被俘十三年后,写了一篇回忆——《淮海战役始末》,其中说,1948年12月29日,“天气转晴,蒋介石派机投粮,首先下来的是近万份的黄伯韬‘烈士’纪念册,和南京《救国日报》刊登人民解放军公布蒋介石、何应钦、杜聿明等四十三名头等战争罪犯的消息。官兵看到后大骂:‘老子们要吃饭,投这些废物干什么!’副官将这些文件送来,我看蒋介石是要我死,共产党宣布我是头等战争罪犯,并说是‘国人皆曰可杀者’,我还有什么生路呢?只有为蒋介石死的一条路”。
由此可见,所谓爱惜将才、关怀门生,派飞机去接,都是假的,都是演给别人看的,真正的目的,是要你去死,要你为他进忠烈祠。可是,不了解这种门槛的,绝对弄不清楚真相,绝对以为领袖是多么珍惜部下呀!千军万马兵败山倒之际,还派飞机去接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