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相湘《第二次中日战争史》中论“黄河掘堤阻敌”说:
5月31日,中国军避免在豫东的平原上和日军决战,第一战区的主力也向平汉铁路以西撤退。这时,决定掘毁黄河堤防,构成泛滥,阻止日军。6月4日,中国军就在中牟县境的赵口掘堤。原定当天午夜可以放水。不料掘了三昼夜,水流不畅,而日军已进占了开封,情势危急。7日晚上,中国军改在花园口掘堤,到9日上午九时掘开了缺口,冲出的河水在十时以后就逐渐增多,缺口愈冲愈大,黄河主流就蔓延开了:从中牟、尉氏、扶沟,直到安徽和江苏是一片汪洋。(第447页)
这片汪洋,因为黄河含沙量过大,地势多变,水流靡定,自决口以来,河南省的中牟、通许、尉氏、太康、鹿邑、淮阳、西华、商水、沈邱等十县,安徽省的亳县、太和、涡阳、阜阳、颍上、凤台、蒙城、怀远、寿县、凤阳等十县,或沉沦经年,或忽涨忽退,偶可耕作,亦无补于实际,灾区之广,竟达二万三千平方公里;又如黄淮同时并涨,则运海不能容纳,且危及江苏省里下河一带。1938年开放归海坝,汛区及于高邮、泰县、东台、盐城、兴化等五县;灾区面积达六千平方公里,合计二万九千平方公里。灾区主要都地处豫东、皖北、苏北一带,正好是农业要地,这样子下去,其惨可知。拖了七年,才算完工合龙。据1947年9月黄河堵口复堤工程局出版的《黄河花园合龙纪念册》中张群题词,全文是:
荡荡黄河,溥利万世,
中更兵革,遂荒遂敝,
溃自花园,毒痛岁岁,
哀我孑遗,生命如缀。
倾天捍御,竭地收功,
万人悉力,庆此合龙。
民其有瘳,国运无穷。
惩前毖后,永式崇封。
一点也没错,在“生命如缀”的“孑遗”下,重新合龙了黄河。但是坏心眼还有外一章。据徐福龄写的《蒋介石在黄河上犯下的滔天罪行》一文中说:胜利后国民党堵花园口决口,使黄河复归故道的主要目的是想水淹解放区,因中共已在故道内开辟建村,居民已有四十余万。幸而国民党的秘密作业被揭穿,引起社会公愤,才谈判协议,签订了《开封协议》。但不久国民党又不遵守协议,引起中共强烈抗议,以“将被迫采取必要自卫措施”相威胁,遂又在南京谈判,迟滞而少进展,到内战爆发,国民党正好水淹解放区,乃立即在花园口强行堵口放水,悍然使汹涌的黄河之水流入故道。不过中共已有准备,早已开始自行复堤,提出“反蒋治黄,保家自卫”的口号,蒋介石的阴谋并没有得逞。(见李敖编《清算蒋介石》,第131—142页)
话说自徐州弃守后,日本侵略军已控制从东北、内蒙古一直到杭州湾的中国东部领土,蒋介石却应知而未知日军可避开豫东滔滔之水,改从蚌埠、合肥南下,沿大别山与长江南北进攻武汉。于是他又开始忙着保卫大武汉。早于7月18日,他就向外国记者斯诺说“武汉必能坚守”,然同时又说,“纵令武汉将来有不能守之一日,殊亦无损于抗战之毫末”。“必能坚守”与“或不能守”是两歧的,可见他原无定见。当日军于25日在九江登陆,他更失去了坚守武汉的信心,在26、29两天的日记中先后说“余对防守武汉,绝不做无谓之牺牲”,“此次保卫武汉战略,当取韧性!”但是在31日向武汉各部队长官训话时则说“此次保卫武汉的战役,乃是我们国家前途和整个抗战局势最重要最紧急的关头”,说了许多为什么要保卫武汉的大道理,然则又回到非坚守不可的论调,并宣布处决失掉马当要塞的师长薛蔚英。蒋介石原想在武汉外围的大别山、长江阻遏敌军,然而虽然将士用命,仍节节败退。日寇还用毒气弹,而我军全无准备,死伤甚惨,难以抵挡敌人攻势。蒋介石早在8月间向英国记者说,扬子江战斗,“吾人深信必能获得较4月间台儿庄一役更大之胜利”,又成了不能兑现的空言。
日本侵略军于进攻武汉的同时,于10月12日在海南的大亚湾强行登陆,再于21日攻陷广州,粤汉铁路通海受阻,促使蒋介石放弃武汉(参闻蒋1938年10月22日日记,载《蒋总统秘录》,第2524页),并于10月25日于武汉近郊激战时,飞往南岳。以前强调武汉会战的成败,关系到抗战的前途,现在又改口说:“抗战军事胜负之关键,不在武汉一地之得失!”(蒋介石1938年10月31日《为国军退出武汉告全国国民书》)令人莫衷一是。从唐纵日记得知,蒋介石飞抵“南岳时,已两点钟,轿夫也未预备,至山上,房间也未布置,委座大怒”(《在蒋介石身边八年》,第78页)。战时还要讲究“布置”,真不可思议,应该想想遭大水大火无家可归之人。
武汉失守后,日本沿粤汉路南下,于11月11日攻陷岳阳。蒋介石以为日军的目标是长沙,遂于翌日电令湖南省主席张治中:
长沙如失陷,务将全城焚毁,望事前妥密准备,勿误!
同时,张治中接到侍从室副主任林蔚的电话:“我们对长沙要用焦土政策!”(张治中1959年致郭沫若函)张既是省主席,唯有遵命,把这个任务交给长沙警备司令酆悌执行。1938年11月12日晚上,敌人尚在数百里之外,长沙南门外伤兵医院失火,士兵误以为是信号,大举放火,烧了三昼夜,烧死二万余人,城内大部分房屋焚毁。蒋介石于16日自南岳山中到长沙视察,但见此一名城一片瓦砾。此一乱来,不仅当地民愤极大,而且引起中外谴责。即使要焚城,亦得要有疏散民众的计划呀!这两万余条人命谁来负责啊!蒋介石下令将长沙警备司令酆悌、警备二团团长徐昆、湖南省警察局长文重孚等三人枪毙了事。然而始作俑者、下令烧掉长沙者,岂非蒋介石乎他为了有替罪羊,只好挥泪斩亲信爱将酆悌了。
蒋介石先放大水,又放大火,这个样子领导抗战,使本来已受灾受难的中国百姓更苦更惨矣!
蒋介石于失掉武汉后告诉国人,抗战已进入第二期,将转守为攻、转败为胜,说说而已。事实上,武汉会战之后,国军转入山岳地带,交通阻滞,日军不易进一步内侵,何况敌军战线已拉得甚长,亦无足够的兵力占据面积广大的中国,更不能征服恨日本人入骨的中国军民,唯有封锁与围堵以求逼降。中国方面则凭山岳形势整补,虽有时出击,即如长沙之捷,并无力反攻,扭转颓局。整个战局基本上形成相峙状态,较好的东半壁江山,沦入侵略军之手。1940年7月抗战三周年,失土约一百六十万平方公里(见唐纵《在蒋介石身边八年》,第139页),而且失土仍在持续增加。“转守为攻”云乎哉
蒋介石于1938年元月在开封军事会议上说,这几个月来的失败,“不是我们一般下级官兵不勇敢、不牺牲;而是由于我们一般高级将领在平时缺乏研究、没有实学长技拿来教育部下;到了战时,对于一切战术战略,又不能根据基本典范纲领和战阵实际情况,随时随地研究改进,以致指挥失当,虽有很多部队,也不能发挥相当效力,所以被敌人打败!”这段话讲得正确极了,唯不知是否包括他本人在内。然而这段话根本是下一段的引文,接下去他说:“我们高级将领中还有观望不前,图保实力,不努力、不合作,所以敌人才敢进来。”这是逮捕与枪决韩复榘的“罪状”。抗战期间被处决的集团军司令一级的将领,还有石友三。石、韩都有反蒋纪录,所谓因违反军纪而遭处决,恐怕大有公报私仇的成分。而且抓人处决不是经由正当的军事法庭审理,而是由戴笠用特务手段来处理的;死罪与否,全凭蒋介石手批。再说韩复榘弃守山东,或罪有应得,然而抗战以来,弃守名城的高级将领不知凡几,包括蒋氏爱将刘峙在内,不闻有何惩处,则更难免双重标准之讥矣。他没有提到的是,自抗战以来,他唯有从苏联获致军援。自1937年起到1939年止,苏联送给蒋介石一千架飞机、两千名飞行员、五百位军事顾问,以及二亿八千万元低利贷款。(Cambridge History of China,Vol.15,Pt.2,p.57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