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蒋介石评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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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蜀中无大将(1)

§§§第一节蒋汪双簧之谜

国民党宣传的历史中,都说抗战前后,汪精卫是主和的、妥协的、误国的;而蒋介石却是主战的、抗日的、爱国的。其实,在许多情况下,事实正好相反。

汪精卫从1932年就任行政院长以来,就以“跳火坑”的心情,处理国事。其中最大的一个特色,就是他肯替蒋介石背黑锅、受闲气。

蒋介石自从1928年济南事变、1931年九一八事变闪躲日本人起,骨子里本来就是真正的主和派。自此以后,1933年《塘沽协定》,出卖华北利权;同年摧残察绥抗日活动,打击抗日分子;1935年《何梅协定》,使华北特殊化,这些都是蒋介石的作为。然而站在幕前背黑锅的,都是汪精卫。事实上,汪精卫本人,对日本原是主战派,1931年的九一八事变、1932年的一·二八事变、1935年的古北口之役,他都主张和日本人打,且为了张学良的不抵抗(事实上是蒋介石指令的),一度忍无可忍,通电邀张学良一起下野,因此出国。据陈公博《八年来的回忆》:

汪先生那时不但主持行政院,而且兼了外交部长,我当时大不以为然,在南京的同志也大不以为然。外间的批评都集中于汪先生一人,以为主和的只是汪先生,所以当日许多人都曾劝过汪先生说:上海的《淞沪协定》为“汪先生”所知的,而“塘沽协定”是事后才知道的,汪先生也应该分辩一下。汪先生说:“绝不分辩,谁叫我当行政院长行政院长是要负一切责任的。”汪先生这一句话可以表明他当日的心境。

汪精卫身为行政院长兼外交部长,竟被蒋介石派人去主和,主了和以后,还要汪精卫追认。

陈公博的回忆,告诉了我们:蒋介石是如何在自取美名,却要汪精卫代背恶名!蒋介石这种性格,甚至他的把兄黄郛有时都气不过。沈亦云《亦云回忆》中收有黄郛1935年5月27日的一封电报,其中责备把弟说:“希望今后彼此真实地遵守‘共尝艰苦’之旧约,勿专为表面激励之词,使后世之单阅电文者,疑爱国者为弟(指蒋介石),误国者为兄(黄郛自称)也。”(第492页)——连蒋介石的把兄黄郛都如此,又况汪精卫乎事实上,当时汪精卫的处境,正是扮误国的角色,为表面爱国的蒋介石,代演衬托的苦戏耳!

据陈公博回忆:汪精卫开始有主和的倾向,始于1933年的长城古北口之役。这次战事,“因为前方将领回来报告,都说官兵无法战争,官兵并非不愿战,实在不能战,因为我们的火力比敌人的火力距离太远了,我们官兵并看不见敌人,只是受到敌人炮火的威胁。汪先生听了这些报告,以后便慢慢有主和的倾向”。到了1936年西安事变后,他益发认为“中国对日应该寻出一条和平之路”,否则一旦开战,只是便宜了苏联。

大体说来,蒋介石根本是不主战,他的既定政策是安外攘内,对内战的重视,远甚于御侮。虽然如此,他却也避免由他直接出面去主和。相对地,汪精卫由主战转变为主和。两人比较,和战之间,其实蒋比汪更“和为贵”。

从1932年1月28日,汪精卫出任行政院长起,国事在形式上是由汪与蒋介石共同负责的,在强敌咄咄逼人的形势下,两人都没有抵抗日本的信心与决心,引起举国哗然。到1935年11月1日,国民党在南京举行四届六中全会,在开幕典礼拍照时,汪精卫被击三枪。这件案子现在已经十分明朗,开枪的凶手是晨光通讯社外勤记者孙凤鸣,通讯社的社长叫胡云卿,都是二十多岁的热血青年,激于九一八以后不抵抗的耻辱,决心牺牲个人,除蒋救国。结果蒋没有出来拍照,而枪手孙凤鸣已服鸦片烟泡,毒性将定时发作,乃一不做二不休,退而求其次,向汪精卫开了枪。蒋虽幸免,汪却替蒋挨了枪。(参阅蔡德金《汪精卫评传》,第228—231页)汪精卫的老婆陈璧君怀疑是老蒋干的,冤枉了蒋,然而毫无疑问的是,汪与蒋合作,不仅替蒋背了黑锅,还挨了枪。凶手明明是要杀蒋介石的啊!晨光通讯社社长胡云卿,后来化名华克之,乃组织刺蒋的主要负责人,在海内外追捕下,于1937年进入延安,加入共产党,至1987年仍然健在中国大陆,目前生死不明。

西安事变、七七卢沟桥事变之后,中国全面抗战,好像和战问题已经解决了。其实,表面上打得烽火连天,暗地里蒋日和谈不断,甚至于日本偷袭珍珠港之后,蒋介石仍不愿完全切断和谈的线索。

蒋介石于1937年7月24、25、26日三日分别约见英国、美国、德国、法国大使,希望西方强国调停。其实早于7月19日,英国外相艾登(Anthony Eden)为了英国在华利益,宣布已与美、法两国联系,并通知南京与东京,愿意斡旋。(见Freidman,British Relations with China,p.93)7月28日,蒋约见英国驻华大使之后,英国驻东京代办多兹(Dodds)拜访日本外相广田弘毅,广田声称卢沟桥事变可由地方解决。但事实上事端更加恶化,英国舆论虽然谴责日本将损及大英利益(The Times,10 August 1937),然英国政府仅能做无力的抗议。孔祥熙时任财政部长,经由驻美大使王正廷,要罗斯福总统调停。美国驻日大使格鲁(Grew)遂向日本外相表示,如有必要,美国愿意帮助解决中日纠纷。(参阅Department of State,Foreign Relations of the United States: Japan,1931-1941,Vol.1,p.435)但是日方,尤其是日本的军方,根本不欢迎英、美介入。而德国正好与蒋介石自20年代起就有良好关系,自1933年希特勒崛起又与日帝建立伙伴关系,并于1936年11月签订德日《反共产国际协定》,自处于调解中日的有利地位。日本既不好峻拒德国,德国顾及对华关系,不仅希望事变早日解决,而且希望日本考虑德国在华利益,以及提醒日本在华行动可能减轻对苏压力。(参阅Fox,Germany and Far Eastern Question,p.233)7月底,德国政府外交部长魏什克(Ernst von Weizsacker)电告其驻华大使陶德曼(Oskar Trautmann):“我们已清楚地使日本人知道,他们不能以《反共产国际协定》来对付中国,因该协定绝无在第三国攻打布尔什维克主义之目的。”(美国国务院编Documents on German Foriegn Policy,1918-1945,1:p. 742,743,参阅p.748)同时德国继续向中国提供军火,亦未立即撤除军事顾问团。德国人最顾虑的还是:由于日本的侵略行动,将使中国投向苏俄的怀抱。(见陶德曼报告,载German Documents on Foreign Policy,1:p.741,748)此为德国愿意介入的背景,虽然一时仍持谨慎态度。

日本侵华,军方最力,文人政府并不希望战争扩大。广田外相曾于8月初遣使到上海议和,导致8月8日,日本大使与中国外交部东亚司长高宗武在上海谈判。日方提出:一、沿白河建立不设防区,中日军队各自撤退;二、不侵占领土;三、不赔款。高氏代表中国政府表示,基于以上条件和平有望。(参阅《东京战犯审判纪录》,Exh.3260)然而8月9日却发生“大山事件”,最后引发八一三淞沪之战,谈判自然流产。

淞沪之战打得血肉横飞,但蒋介石暗中继续试探和平,曾向德国表示是否可以德日反共协议来影响日本,德方回答是否定的。(见陶德曼与德外相来往文件,载Documents on German Foriegn Policy,1:p.741,742)接着于8月21日,中苏正式签订了互不侵犯条约,并于9月9日向国联提出申诉,国联遂于10月初召集会议,但广田于10月21日声明拒绝参加会议,唯表示愿与中国直接谈判,并示意德国或意大利可为说客。(见德国驻日大使Derksen致德国外交部,载Documents on German Foriegn Policy,1:p.769-770)一周之后,日本正式向德国驻日大使狄克逊(Herbert von Derksen)提出:“日本政府欢迎德国促使中国与日和谈。”(同书,第773页)陶德曼遂于10月30日会见中国外交部次长陈介,表示愿意作为沟通的桥梁。不久,于11月3日,广田开出和议七条件,由德国转达。七条件重点是:一、内蒙古自治;二、华北设非武装区,委派亲日首长,并圆满解决日本开发矿产事;三、上海非武装区要扩大,由国际警察管制;四、停止排日,修改教科书;五、共同防共;六、减低日本货进口税;七、尊重外国人在华权利。德国驻日大使狄克逊向柏林报告,他相信日本在上开七条件基础上,有和平诚意,故认为值得劝南京接受。柏林对陶德曼的训示也认为这些条件可作为和谈的基础。11月5日,徐谟陪陶大使自汉口乘轮至南京晋见时,蒋介石因犹冀望于尚在开会中的九国公约会议,故推说中国如同意日本的这些要求,国民政府将会被舆论的浪潮冲倒。蒋介石又说:“中国不能正式承认收到日本的要求,因为中国现在正是布鲁塞尔的九国公约会议各国关切的对象,各国是有意要在九国公约的基础上觅取和平的。”陶德曼说:“我现在采取的步骤仅仅是机密地通知中国政府,日本向我们驻日大使表示的对于和平的意见。”(前引书,第774页)

可是,日本拒绝参加的九国公约会议仍然进行之时,蒋介石见陶德曼这天,日本就在杭州湾登陆,同时安阳失守。11月8日,太原失守、任县失守。9日,松江失守。11日,上海失守、大名失守。13日,济阳失守。14日,嘉善失守。16日,昆山失守。18日,嘉兴失守、烟台失守。20日,苏州失守。21日,吴兴失守。24日,布鲁塞尔会议闭幕,所得之决议仅仅是重申普遍原则,促中日双方和谈,中止战争,完全暴露没有强制力的根本弱点。日本照样进军,25日,无锡失守、长兴失守。29日,宜兴失守、武进失守。30日,溧阳失守、广德失守。12月1日,德国外交部长牛拉特(Baron von Neurath)告知中国驻德大使程天放说:“为中国利益着想,不要不加考虑便拒绝日本的和平建议,还是尽速议和为好。中国政府迟延议和的时间愈久,中国国家解体的危险也愈大。”(美国国务院Documents on German Foreign Policy,1918-1945,p.787)12月2日,蒋介石召集军事长官汇报,先由外交部次长徐谟报告陶德曼从汉口到了南京。各将领问:日本有无旁的条件徐谟说:“据陶德曼所说,只是所提出的七条件,并无别的条件;如能答应,便可停战。”蒋介石就问唐生智的意见,唐生智还没答,又转问白崇禧。白崇禧说:“只是如此条件,那么为何打仗”徐谟说:“陶德曼所提者只是此数项条件。”蒋介石又问徐永昌。徐永昌说只是如此条件,可以答应。又问顾祝同,也说可以答应。再问唐生智,也赞同各人的意见。蒋介石就表示:一、德国调停不应拒绝,如此尚不算是亡国条件;二、华北政权要保存——蒋介石显然慌了。那天下午五点,他接见陶德曼,“愿意以德国大使阁下所提出的各点作为谈判的基础”。另表达两点:一、中国深望:在恢复和平的全部过程中,德国通过调停予以帮助;二、中国在华北的主权和行政权不得改变,必须维持其完整。这就是说:一、一切结果,要请德国人背书,德国人不要放手;二、但求保住华北就好了,东北也不要了、内蒙古也不要了。最后蒋介石要求:“必须强调提醒日本:在谈判完成以前,不要公开任何提出的条件。”(参阅《中华民国重要史料初编——对日抗战时期》第六编,第113页)这显然是丢不起人,一切要偷偷摸摸地干。

蒋介石遂于12月3日再度约见陶德曼,感谢德国政府努力斡旋,愿意接受日本11月的条件为和谈基础:一、中国接受该条件议和;二、华北领土与主权独立完整;三、德国自始至终调停;四、和谈不涉及与第三国之协议。(见Documents on German Foriegn Policy,p.787-789)陶德曼得到蒋介石的“毅然许诺”后,转报回国。德国外交部认定“日本的建议差不多在所有的要点上都已得到了满意的反应”,遂在12月7日,转告日本。可是,此时日军已逼近南京,气焰特甚,广田外相也对以一个月前的条件为和谈基础,表示怀疑(见同书,第799页),调停发生了意外的变化。12月13日,南京失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