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人,最知道她是怎样生病的;病又是怎样加重的。”这也像写文章,得失寸心知。刘雪莲接着往下讲:“人家讲,气死了,气病了,气绝身亡了,我可是真正体会了。我要说的就是我的亲爸亲妈--生身父母。”她显得很难过,气喘吁吁。“我和姚志刚搞对象的时候,他俩也没有多说啥。我们家和我本人的条件本来也很一般。可是我领了结婚证,尤其一完婚,两个人的口气全变了。人家嫌我婆家穷,嫌我没本事,找了个穷人家。我妈,人家是数落个不停;我爸,人家是边骂我边推搡我。弄得我心里头很是过不去。我顶撞不敢,哭也不是。我隐忍呀隐忍,想是隐忍住过上一段时间就好了。谁知道,隐忍、隐忍的,病就来了。开头我想,我这一病,说不上俩人会对我有个恻隐之心,也就不恨我,不嫌姚家人穷了。可有一个话是‘变本加厉’--人家俩就是‘变本加厉’。”
“那是我类风湿关节炎刚诊断出来,一天一个大清早,我妈来到姚家门上。人家一来,就指着我婆婆和全家人破口大骂。骂我得病全是姚家人害的。见我婆婆、公公和志刚都给她说好话,我妈更来了劲儿,那是自清早7点半,一直骂到中午12点。中间骂累了,人家就叫我婆婆给她倒水。
“我能怎样?躺在炕上熬也熬不住,只能一直流泪,哭都不敢哭出声来。我文化不高,也念过几天书,医生也嘱咐过我,我这病还是神经性的,最好不要生气,要乐观对待,生气病情会加重。我的病就真的加重了。”
听着,我心里也隐隐作痛。
刘雪莲继续往下讲:“我生病的第二年,天暖和了以后,我还能在床上坐起来。有那样两天,我很想回娘家住几天。我想,反正我就这样了,病都是婆家人给看的,父母从头到尾没管过,他们也不该再嫌我婆家穷,再嫌我婆家不好了。至于我,怎么说也是他们的亲生闺女,血脉都连着呢,对我再坏,大不了把我撵出来,反正,我的心是尽到了。
“志刚和我小叔子借了个小平车把我送她回去。我父母家住5楼,我小叔子打帮着,志刚把我背了上去。头一个没有想到的是,门叫不开。那熟悉的家门,叫了好长时间都没有人来开。到末了,还是我5岁大的小侄女嚷着:‘我大姑来了,为啥不给开门,为啥不给开门?’第二个没有想到的是,这门一开,迎出来的是我爸那张脸,恶煞凶神一样。一见我让志刚背回来,我爸抄起门后的拖把,劈头盖脸,照着我三人就打。志刚和我小叔子以为我爸是在打他们解气,把我放门里,掉头赶快跑到楼下。最没有想到的,我爸对我这个生了病的亲闺女,也照打不误。脑袋上那一下,我眼晕得觉着就要昏迷过去。
“这天打五雷轰的。是因为甚?因为甚?你们当然也猜得到,我爸他是怕我一回来,再也不回我婆家,我成了他后半辈子最大的麻烦,最大的累赘。这就是我的生身父母?他们当初何必要把我带到这个人世上呢?这时我爸再打我,我人醒着,可就没了知觉。由他打吧。他打死我才好呢。
刘雪莲说:“我娘家和婆家离得不算远,有几里地,隔一个庄户,一道河滩。婆婆听到我让我爸打了,是一路小跑赶来劝我爸。婆婆一来,我拱到她怀里,才哭嚎出来。我哭呀哭,直哭得嗓子也哑了。”
“见我爸如此绝情,婆婆气得浑身发抖。这时,婆婆不管自己已上年纪,满口流血,不知从哪来了那么大的劲儿,干脆从地上把我抱起来,拉开门,往楼下弄我。她一边落泪,一边宽慰我:‘咱回家。咱回家。’
路上,我听见我婆婆说:‘孩儿,你不要难受,你亲妈不要你,我要你,只要我活一天,有一口气,能伺候你一天,我就伺候你一天。’我婆婆一直喃喃地往下说,直到回了家,我在炕上慢慢苏醒过来。”
“我睁开眼,看见她红鼻头,红眼睛,脸上的泪一道又一道。我说:‘妈,你哭了。’婆婆说:‘妈没哭,妈只是想流泪,就流泪了。’这以后,婆婆也就不再避我,有时候我俩对望着一起流泪。有时外人来了,婆婆就进厨房洗一把脸,别人就以为她刚洗过脸,看不出她刚流过眼泪。”
“病魔与精神上的双重打击,绝情父母和善良婆婆对比,让我产生了轻生的念头。我不止一次地想过自杀。一、我想为婆婆和志刚解脱我这个负累;二、也为自己解脱病魔不休的纠缠;三、(说来自私,可也是实际想法)我想用自杀方式叫我的生父生母活在今世良心不安。”
“可每次我但有个小举动--有时还只是一个念想,当下,就让我婆婆发现、识破了。怕我寻短见,婆婆白天陪着我坐,晚上陪着我睡。家里的菜刀、剪刀用完后,婆婆锁起来,钥匙则时时刻刻挂在她腰上。有一天,家里来了几个安防护网的(那时我们还住在楼房里),我问婆婆,婆婆说是为了防小偷。家在最上面一层,小偷根本爬不上来;再说我病的,家里一直都有人。我知道,这是婆婆找托词,她安防护网,是怕她万一走开,我从楼窗上跳下去自杀。”
“婆婆怕这种绝望心理加重我的病,操劳忙碌的中间,总不忘为我讲一两个笑话。她还找人专门给我借来过一本《笑林广记》。有时逗得我乐了,她也高兴,就和我交心交底,她说:‘知道吧雪莲,妈心里啥也不想,就想着每天伺候你,能弄上你去看病;现在,不是孩儿你离不开我,是妈离不开你。雪莲,我和你说,咱两人吧,不要比人家那些享福的,咱就和街上那些讨吃要饭的比,至少饿不死,冻不死。你属猪,我属猪,这就是大猪喂小猪。’我生病以来这16年,婆婆和公公没有过一次生日。可每到我生日,家里就要吃顿好的,热闹一下。全家人--包括嫁出去的闺女和她们的小孩都来祝福。”
从婆媳到母女
面对恩重如山的婆婆一家,刘雪莲放弃了自杀的念头,但却下定决心要以离婚来解脱婆婆一家的苦痛烦忧。她说:“我的思想很坚决,离了婚,我就不是你们家的媳妇了,婆婆总应该有理由放弃对我的监护。我对婆婆说:‘妈,靠我这身体,您抱孙子是没有指望了,志刚他还年轻,我不能耽搁了他,无论如何,我都得和他离婚。’”
黄代小说:“雪莲这孩儿拗起来,也一根筋,谁也劝不住。一开始,她是天天和我说:‘妈,不能因为我耽搁了志刚。你姚家对我恩深似海,我不能反过来赖在姚家名下。我不和志刚离婚,志刚就不能重找对象。我是没希望的人。可人家才30多岁,正在当年。’雪莲见说不动我和我大小子,她就硬哭,硬闹,不吃饭,绝食,还要咬舌自尽。一时间愁得我呀,黑明白日,滴溜溜瞪着一双大眼睛,只怕她出个啥闪失。”
“后头没办法,我三人拗不过她,我知道家对面住着一个居民区委员,我就叫人家过来,让人家跟雪莲和我三人都说说这事。人家很热情,帮助我们把材料送到了民政局。民政局的好心人看见材料后很感动,就专门派上办事员来家里,帮老大和雪莲离了婚。这办事员说,我们这是头一家,他们从来也没有上家里给人家办过离婚。”
办理完离婚手续后,刘雪莲是喜忧参半,喜的是,从此以后不再是姚家的儿媳妇,可以不再拖累这家好心人;忧的是,身患重病不能自理,除姚家人以外,天底下就没有人愿意接纳她。自己今后该怎么办?不如从家里爬出去,爬到哪儿算哪儿。趁家中人杂,她让人帮着把她抬到楼下,说是想晒晒太阳。可是,下来楼,见人不注意,她就匍匐着向前爬起来。至于往哪爬,她也不管:爬到什么地方算什么地方,死到哪里算哪里。已不再是婆婆的黄代小忽然发现不对,冲到楼下,就追上前去,一把把雪莲抱住,号啕大哭起来。
“孩儿,你的心思我知道。不能当儿媳就给我当闺女。权当我生了个残疾闺女。从今往后,妈去哪儿都带着你。只要妈活着,妈就照顾你。放心吧,孩儿,这辈子有妈吃的就饿不着你,有妈住的就不让你住在野外。”
雪莲又回到了那个温暖的家。家还是那个家,人也还是那些人。只是,那个时时处处需要人照料的姚家大儿媳妇,这时起变成了非血亲非姻亲的姚家闺女。
阳泉记者荆升文说:“与雪莲离婚后,大儿子姚志刚经人介绍于2004年元月再婚。公公和婆婆为了最大限度地给新来的儿媳提供方便,领着雪莲寄居在一间简陋的旧房子中艰难度日。但新过门的儿媳怕丈夫与雪莲藕断丝连,加上对两位老人照顾一个离了婚的儿媳极为不满,竟隔三岔五过来寻衅滋事,指着雪莲的鼻子骂。为了还雪莲和父母清静,姚志刚再婚4个月后又一次离婚。如今,又一次组织了新家庭的姚志刚夫妇,还不时来探望刘雪莲。这让黄代小夫妇很欣慰。”
黄代小说:“人总得有良心。这人活一辈子,不容易。人只活一次,不管是不是咱养下的,咱救救她,比什么也强。”
雪莲说得最多的是她拖累了这家人。“我的四肢不能动,眼看着蚊子在脸上咬,苍蝇在身上飞,撵一下都不能,夏天出汗流到嘴里都无法擦,全靠俺妈伺候。现在俺妈年纪大了,又有高血压,又有腿病,又有腰椎病、颈椎病,想有一天俺妈没有了,我该怎么办?我真的不敢往下想。我多希望社会上的好心人能伸出手帮帮我,帮我治治病,我还年轻,现在治好了,还能回报社会,回报帮助过我的人。”
已近中午,黄代小开始做饭。饭好了,不见荤腥。“虽说现在比前几年生活好了,我老伴收入增加了一些,雪莲也有了低保,可为了给雪莲看病,家里到现在还欠着外债。每月除了给雪莲买药,省下的钱刚够我们三人吃喝。”黄代小指指窗外空地上的小梯田:“赶春上,能种些黄瓜、西红柿、豆角,省一点是一点。就盼她早点康复,她要是好了,给她找一个对象,咱不是又多一个亲家?一天说,你要是好了,给你找个对象,这妈家可不是你那妈家,不是说伺候你16年,会问你要这要那,你们好好的,比什么也强。你不要挨打受气,这我就满足了。这就是我最大的心愿。”
在我这些年的采访中,所见人物,最特殊不过,便是黄代小这位老姐姐执着的牵挂。她流着泪,说:“我和我老头儿都一把岁数了,不给她看好病,我俩不在世了,谁来管她?”这对她而言,最是重大而艰难的晚年命题。
2010-4-3写于太原西苑公寓
《你选择了我,我选择了你》--记第二届全国道德模范何涛
李东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汉乐府》
2009年9月20日,秋夜,华灯璀璨。北京人民大会堂正在隆重举办全国第二届道德模范颁奖晚会,此时,一位戴着眼镜,文静柔弱,一眼看去,极为普通平凡的姑娘走向了领奖台上。她就是6年多来,精心护理着颈椎严重受损、下半身瘫痪的爱人,并生子育儿,伺候老人;她就是抛别大上海的优裕生活,来到皖西大别山区的乡下扎根,用并不宽阔的肩膀撑起一个困难重重的家,不离不弃;她就是用行动来诠释爱与责任,谱写了一曲感动中华大地的新时代爱之歌的安徽省六安市裕安区西河口乡卫生院的护士何涛。
众里寻他千百度
1984年7月31日,上海普陀区。也许这一天是何耀明夫妻一生中最开心的日子,因为他们的宝贝女儿何涛在这一天出生了。何耀明是上海一家公司的供销员,妻子是江苏省镇江市一家幼儿园老师。自打小何涛记事起,夫妻俩就常因一些家庭琐事没间断过争吵,这种不间断的争吵终于导致了他们俩在小何涛12岁时离婚。小何涛只好跟着母亲在江苏镇江读完了小学和初中。1999年9月,小何涛按着自己的理想报考了上海第二医科大学附属卫生学校护理专业。四年的中专生活很快就要结束了,临近毕业,何涛与她所有的同学一样都面临着踏入社会前的迷惘之中的选择……
2004年3月22日晚,月朗星稀,上海一家中档大酒店。何涛正和同学、实习单位的同事们聚餐。席间,一位阳光帅气、侃侃而谈且风趣幽默的男孩引起了何涛的注意。这位男孩名叫侯灿,1983年11月出生,来自于安徽省六安市,高中毕业后来上海寻梦,在一家餐馆当学徒学习西厨。此时,侯灿也被眼前这位活泼开朗中又透着温文尔雅的上海姑娘所吸引。他想:“难道真的像佛所说的那样:前世五百次的回眸才换得今世的擦肩而过,那么,我的前世是积攒了多少次的回眸啊,才换得与她的相识?”快要散席了,侯灿鼓起了勇气走到何涛旁边,悄悄地说:“小生不才,可以荣幸得到何小姐的联系方式吗?”何涛迟疑了一下,爽快地把手机号给了他。当晚,俩人都失眠了。
第二天一大早,侯灿就迫不及待地给何涛发了一条短信:“白天是冷餐派对,晚上是焰火晚会,吃的是美味佳肴,玩的是无限happy,如果和我约会,这些全都免费,怎么样,美丽的公主,今晚可以约你吗?”何涛接到短信后,像吃了蜜一样,从头甜到脚,欣然接受了侯灿的约会。
谁又会相信,两位年轻人的这次约会将会从此彻底改变了彼此今后的人生轨迹。
2004年6月,何涛有幸在上海浦东新区传染病医院找到了一份护士工作。侯灿也在一家餐馆打工。虽然面临地域和身份的差别,他们还是义无反顾地相爱了。当何涛的母亲得知爱女爱上的是来自大山深处的打工小伙时,坚决反对,力阻两人交往。但在爱情大过天的年纪里,谁也无法阻止两颗火热的心越走越近。
何涛清楚地记得那年冬天一个双休日,她和侯灿本来约好去逛街的,何涛的母亲得知后,把她的手机没收了,她就和母亲大吵大闹起来,为了阻止她和侯灿的约会,何涛的母亲索性把何涛的外套扔到水池里,并把她反锁在家里。何涛深知,自从父母离异后,是母亲一把屎一把尿把自己拉扯大的,现在自己工作了,不但没报答她,还和她大吵大闹,自感愧疚。可是一想到心爱的人正在焦急地等她,她来不及多想,快速地朝二楼的阳台跑去,就从阳台上翻到一楼邻居家的阳台上,然后朝着约会地点跑去。当侯灿看到心爱的人穿着单薄的衣服,脸上挂满了泪痕的时候,两个年轻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
2005年3月,何涛瞒着母亲搬进了侯灿租住的小屋。何涛的母亲得知后气得发抖,为了让爱女能够回心转意,她还是苦口婆心地甚至是哀求般地劝她回家,可何涛依然固执地坚持如果她不接受侯灿她就坚决不回家,母亲拗不过,伤心地流着眼泪走了。
何涛和侯灿就这样幸福而浪漫地生活在一起,憧憬着未来的美好生活。就在两位年轻人为爱所苦,为爱所慰,积极筹备年底回皖西六安乡下举行婚礼时,一场意外的灾祸突然降临到这对相爱的人身上。此时,幸福就像一个透明而光滑的玻璃杯子,瞬间摔得粉碎。
2005年10月26日,他们相约第二天上午去试婚纱。然而,就在这天夜里,天有不测风云,侯灿没有回来。直到第二天早上八点多,何涛突然接到一个陌生人的电话,告诉她,侯灿昨夜不幸遭遇车祸,正在上海曙光医院抢救,她一下子就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