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非政府组织的调查报告一经公布,维基解密就立即对两次战争秘密文件进行“解密”,用意再明显不过,就是要告诉世人,不要听信《柳叶刀》、ORB的调查,而要相信美国军方和伊拉克政府的“秘密文件”。美国媒体也用“无故射杀”、“虐囚细节”、“骇人听闻”等词语看似义正词严地指责美军,但全都回避去探究美军杀害伊拉克平民的真实数字。经过维基解密的泄密和美国媒体的炒作,最终世人只知道伊拉克战争导致10.9万人丧生,而根本不知道《柳叶刀》、ORB的实地调查数据。由此看来,维基解密简直就像是美国的宣传部,既掩盖了两次战争的暴行,也间接否认了《柳叶刀》、ORB的调查数据,从而大大减轻了美国政府和军方的罪责,维护了美国的国际形象。
处在国家之外的媒体
1972年,记者鲍勃·伍德沃德和卡尔·伯恩斯坦依据内线“深喉”的消息,捅开“水门事件”的内幕,导致尼克松总统下台,《华盛顿邮报》由此享誉世界。
2010年,维基解密让美国看到另一个令人胆寒的现实:一个难以估计规模的“深喉”军团在各个机密角落活动,把海量秘密文件透露给维基解密,再由维基解密去芜存菁,传递给互联网站和传统媒体。在“深喉”军团的帮助下,维基解密3年的爆料比《华盛顿邮报》30年的爆料还要多。阿桑奇说:“我们揭露了不少秘密,但这不是说我们有多么成功--相反,这表明其他的媒体是多么不可靠。五个人的小组向公众公布的秘密比世界其他媒体加起来公布的还要多,这说明什么?”显然,比起19世纪下半叶的新闻“扒粪运动”,阿桑奇和维基解密走得更远。
根据阿桑奇的定义,维基解密不是黑客组织,而是“新闻机构和内容发布者”,任务是“无所畏惧地公布那些应该得到公开的事实”。阿桑奇认为,政府和大机构滥用权力,在公共事务上隐藏了太多秘密,这是对公众的侮辱;传统媒体被政府主导,存在着权力失衡,不能将调查深入下去,读者也无法核实他所听到的内容。所以,维基解密在努力让整个世界更文明,抵制把文明推向反面的公共权力滥用。
《连线》杂志前任主编凯文·凯利说,秘密就像癌症,任何一个靠秘密运转的组织,自以为需要秘密,其实是在内部啃食自己。维基解密的理念是“为任何不同意某一组织活动或机密的人提供一个发布信息的场所,无论他们是谁,身处何时何地”。
传统的新闻媒体还不够强大,它们在国家法律的界限之内。维基解密具有无国界特点,是处在国家之外的媒体,所以更加强大。《时代周刊》曾这样评价:“维基解密也许会成为和信息自由法一样重要的新闻工具。”2010年,维基解密荣登该杂志评选的最佳网站50强。
与传统媒体相比,维基解密的颠覆性在于,它不只是一个爆料的新闻网站,而是号召全球“深喉”发挥力量曝光机密文件。曾在美国国会智库国会研究处工作多年的高级官员哈罗德·雷利亚说:“我将维基解密视为一个发行人,与报纸和新闻媒体类似的发行人。所不同的是,维基解密出版的是原始材料,而新闻媒体出版的是基于这些文件编辑的故事。新闻媒体会权衡原始材料的价值和影响,而维基解密不会。”
“它使得消息源与大众媒体之间,出现了一个无须与政府权力打交道的独立中介机构。”英国卡地夫大学新闻学院院长贾斯汀·路易斯说。
维基解密发言人克里斯汀·拉弗森说,“在五角大楼越战文件泄密案后近20年,任何旨在揭露类似行为的泄密都不可避免地需要两个条件--传统媒体出于利益的关注以及来自政府司法机构的同情性支持,然而互联网时代终于改变了这一切。”
越来越明显的是,维基解密正在改变着信息发布方式和消费方式,人们开始怀疑传统新闻方法的价值。“数字世界里的人总是说他们根本不需要记者,因为信息无处不在,而且没有进入的障碍。”哥伦比亚大学新闻学院院长尼古拉斯·莱曼说。
在阿桑奇看来,维基解密是无国界的媒体,信息源是全球告密者提供的,服务器和域名地址遍布世界各国,志愿者来自世界各地,可以不受特定国家的法律约束,可以不接受任何国家政府管制,可以不按照传统媒体规则出牌,可以挑战任何组织和权威。维基解密已经超越国家控制的范围,彻底成为一个存在于国家之外的媒体。
维基解密正在成长为一股新兴的媒体势力,并不断获得各种奖项,包括2008年《经济学人》杂志“新媒体奖”。2010年5月,《纽约每日新闻报》将维基解密列为“彻底改变新闻界的网站”第一名。
维基解密也使国际舆论冷静看待媒体的作用。阿桑奇把秘密文件分发给美国、英国、法国、西班牙等多国媒体。媒体是否负有保守国家秘密的责任,一度引发大讨论。媒体为吸引眼球,往往只突出事件的某一方面,片面的报道往往误导读者,在国际上产生非常恶劣的影响。
此外,媒体是否应负起甄别责任?新美国基金会的媒体研究专家克里斯·安德森认为,维基解密为记者调查提供更多线索和便利,这或许能够开启一个新的新闻时代,即“网络举报人”时代。“网络举报人”并非新鲜事物,它是舆论监督在网络时代的新发展,但在维基解密事件之前,并未发展成规模,也没有出现专门举报揭秘类网站,今后可能出现更多的类似网站。如何从海量文件中挑出有价值、可信赖的信息,对新闻媒体提出了巨大挑战。
科学化的新闻
当年,阿桑奇创建维基解密时,就是秉持“以信息透明和自由交流来有效阻止非法治理”。维基解密网站有三大宗旨:信息自由、揭开事实真相、创造和维护真正的历史。在阿桑奇看来,社会信息透明和自由交流是必要的,且能够有效阻止违法行为。从那时起,他就在维基解密网站的评论版连续刊登文章,“揭露一些鲜为人知”的事情,包括非洲成为有毒废物的倾倒地等。
现在,阿桑奇作为维基解密的总编辑,对传统的新闻处理颇感不满,认为那只不过是“一个胆小鬼为了迎合官方来源,使最终的报道成为充满某些官方基调的新闻”。他主张“科学化的新闻”,其中重要的一条是,充分的素材有助于新闻保持真实性,这些素材像论文一样,是应该可以受到独立质证的。媒体应提升自身能力,从而达到这种要求。
阿桑奇认为自己和战地记者一样,必须前往不同国家,在那里有故事要跟踪、有后援协助自己工作。他说:“大部分机构的领导负责调配物资和人员,那正是我所做的。”阿桑奇刻意与黑客保持距离。“我是一名记者、发行人和发明家。”他这样形容自己。
维基解密与传统媒体不同,资料数据更加原始,有时甚至是未经编辑处理就发布出来,并在边上加上评语。阿桑奇说:“我想建立一个新的标准,即‘科学化的新闻’。如果你想发表一篇有关DNA的论文,所有高质量的生物期刊都会要你提交与这项研究有关的数据,其用意就是让人们能够重复它,检查它,验证它。对新闻报道也应该如此。当前的新闻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权力失衡,读者无法去核实他们所被告知的内容,这会导致恶果。”阿桑奇还认为,维基解密有提出自己见解的自由,无论这些见解有多么大的想象成分。因此,有人把他称做“新闻界007”。
不过,美国“自由媒体记者委员会”负责人露西·达利什说,虽然维基解密自称泄密的做法是记者行为,但实际上,它是依靠网络时代的先进技术将机密公之于众,本身却缺乏可信度。达利什说:“这不是新闻,他们是否和消息源沟通过?是否分析了信息并要求政府回应?没有。”但是,阿桑奇强调说,他的使命是揭露不公正,而非对一个事件提供不偏不倚的记录。
五角大楼越战文件泄密案主角丹尼尔·艾斯伯格曾与阿桑奇有过一次对话,两人似乎意在两个新闻时代间寻求呼应。在艾斯伯格看来,维基解密速度更快,与当前联系更紧密,阿富汗战争的最新消息距离事发仅有6个月。在他看来,伊拉克战争与阿富汗战争重演了越南战争的尴尬历史。他仿佛从阿桑奇身上看到了另一个自己。但是回忆过去,艾斯伯格说,如果今天让他选择,他仍然会首选媒体,因为他在体制内的努力最后被证明是徒劳的,浪费时间。
艾斯伯格说,如果是在今天,“维基解密也不是首选,因为维基解密对文件是否应该公之于众没有裁判权”。传统媒体仍然担负着审慎的责任,这是美国宪法第一修正案对媒体的职责要求。CNN、《华尔街日报》收到过维基解密的外交电报,但他们都拒绝了。《纽约时报》的报道则非常小心地隐去电报中的名字和敏感信息,刊登时甚至还加了编者按:“应白宫的要求,本报也呼吁维基解密勿在网上公开任何可能引起伤害的材料。”
德国《明镜周刊》、英国《卫报》、美国《纽约时报》、法国《世界报》和西班牙的《国家报》对维基解密提供的外交电报都进行了阅读、分析和核实。每封电报都包括日期、作者、地址、保密等级和报告文本内容。因为电报还经常提及“线人”的名字,《明镜周刊》及其网站因此决定不公布大部分电报,所刊登的电报或者电报节选中对人名和其他细节进行了技术处理,以模糊“线人”的身份。当然,如果“线人”的身份非常重要,具有政治意义的话,就未对他的身份进行保密。相比之下,维基解密在公布文件内容时似乎并没有什么顾虑。
“2006年底,维基解密曾邀请我参加这个项目,并希望我成为其顾问团队的一员,不过我始终认为,以维基方式共享数量如此巨大、内容如此敏感的资料,是一种不负责任的做法。我在回复邮件中指出,应当建立一个公开的核查班子,以检验信息及其提供者的真相并加以公开,得到的答复却是,作为顾问,我可以自行其是,但不能指望网站一定会采取这种建议。”美国科学家联合会政府保密计划总监史蒂文·阿福特古德说,“以不负责的恶意泄露来对抗恶意信息阻断是不可取的。”
“维基解密变成了某种互联网超级信息堡垒。”阿福特古德说,“我并不认为它将逐渐提高自身的透明性。尽管维基解密带来了新的趋势,但仍需要传统媒体来证实消息源的准确性。维基解密带来的更多的是问题,而非答案。”
纽约大学新闻学副教授杰夫·贾维斯指出,当一个泄密者本身隐秘,其公开的秘密档案能否真的起到推动信息公开的作用?维基解密把自己的身份和操作方式隐藏得密不透风,又有谁能放心地把自己占有的重要资料托付给他们,同时又感觉自己的安全得到足够保障?
“维基解密并不是一个新闻媒体,这是一个为了让有权势的人物难堪而泄露信息的组织,”《纽约客》杂志的国际事务专栏作家乔治·帕克说,“他们认为美国国务院是一个需要被曝光的‘非法机构’,这种行为并不是真正的新闻。”
即使是阿桑奇本人,痴迷新闻自由理念,对新闻调查有着浓厚兴趣,但他对媒体采访始终保持足够警惕。有一次,一名记者要求采访他,阿桑奇断然拒绝道:“你想写我的什么,我是怎么挑眉毛的?”
解放所有信息的革命
阿桑奇的传奇经历、神秘感和永远挂在脸上的不妥协,具备了威廉·吉布森等“数码朋克运动”先驱笔下“技术反叛者”的一切特征。一场旨在解放所有信息的革命似乎就近在眼前。
维基解密聚集了有着共同信念的新闻人、社会活动家和技术精英,掀起了一场全球范围内的“信息化暴动”。维基解密也在全球起到了示范作用,掀起了一股模仿潮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