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个人长到了两三岁时开始牙牙学语,长到了五六岁时能识字读文,长到八九岁时他对自己来到这个世上为何或许还不解,但他慢慢知道了自己生活在什么样的地方,知道了父母兄弟。或深或浅,他都开始坦然接受自己在这世上为人,并逐渐思考其中的意义。
普通的人就是这样成长起来的,如果没有波折的话他将继续成长。可是其中要是发生了一些特别的事情,这个人慢慢偏离最开始的道路,他人生在形成的过程中发生的每一件事情,会决定他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
哎,每次这么想的时候,江路云都在想,如果一切都和十三岁前一样,自己和现在也不太一样吧?
刀,又一次落到了地上。右手的无力从来就不是假装的,十六岁的那场大火之后,江路云自己断了右手经脉,送刀到西湖,一直到加冠成年,自始至终都没有练过刀,只安心在金陵做个膏粱子弟,做个五陵公子寻花问柳四处荒唐,直到二十岁的那次去而又返,下了三清山后,江路云才想起,自己没废的还有一只左手。
这个单手是残废的人,就眼睁睁的看着刀从自己手上掉落,而眼前的人莫说刀,两手空空,只剩下脸上挂着个不屑的笑容,他道:
“说你是残废还真是残废,我看你这右手干脆砍了算了,吊在身上左右晃荡的还是个累赘。”
江路云苦笑道:“这不行,主要是不太好看。”
红袖看江路云为了握紧刀肿胀的右手,只又气又急道:
“死老头,你别欺负我家公子,他···他右手不好使,你让我家公子用左手啊,他用左手一招便能胜你!”
江路云摇了摇头,对红袖苦笑,殷开山哈哈大笑:
“红袖丫头,你去问问那个瞻台,你家公子的右手是什么时候治好的?老夫不要脸没错,也落不得真要欺负一个残废吧?至于姓江的左手,有几分几两他自己最清楚,你若是不信,尽管让他用吧。”
说完殷开山这老头对江路云阴险笑笑,看江路云在小姑娘面前丢脸他似乎还挺是得意,只明川看了也气不过啊,只自个儿嘟囔道这算个什么剑神,徐元晋只在一旁看,却是什么话都不说。
江路云低头看了看右手,现在这只手已和常人无异了,瞻台褚羽既然是神医,这自然是不在话下。右手重新拿刀,自己就像个刚刚学走路的小孩子,在跌得鼻青脸肿后才长点记性,当殷开山第八颗飞石飞来时,江路云觉得虎口剧痛,震的退后几步,才勉强没让右手刀落了下去。
殷开山嘿嘿笑道:“这是老夫切豆腐用的力气。”
江路云又看看自己左手,三年前先开始练左手刀,这自然是个秘密,他几乎不在外人面前提起,除了明川和瞻台褚羽知道,就连那两个小丫头也完全不知晓,今天红袖这么说也都是殷开山这么说了在前,至于江路云的左手刀到底练到个什么程度,也就他自己心里明白。
他不是个左撇子,所以左手永远不可能是他最强的。
要重新步入这个江湖,必须重新用右手练刀。
基本上是要重新开始了。
见这次江路云手中刀没再落下,殷开山道:
“小子看好了!”
还不待众人反应,殷开山空手而来,他的目光本身就像是一把利剑。从中还能看见当年峨眉山上的刀光剑影,殷开山发誓再不出剑,只因为手中剑已经罪孽深重,剑神杀了够多的人,其中有该死的有不该死的。血的代价,命的罪孽,成了这个男人对自己的承诺,也是十九年的日日夜夜,对亡人的悼念与忏悔。
殷开山自己认为自己不该再拿剑了,而在他这么想的时候,他本身就变成了一把利剑。他两指如腾龙,只掐住了江路云的右手,顺势一收,手肘又如一把无锋重剑重重击在江路云胸口,这一下毫不留情,也没有半点收手的意思,江路云手中刀被夺,吐了一大口血。
殷开山道:
“这是老夫吃豆腐的力气。”
红袖看他这不是明显侮辱自家公子吗,正是要出声,江路云咳嗽两声道:
“谢谢剑神手下留情。您要是再用力一分,我现在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殷开山皱了皱眉,似乎不太喜欢人提起这个曾经让他叱咤风云的名头,他喝道:
“起来!”
江路云闷哼了一声,又是一口血吐了出来,只用刀身撑着自己身子,胸中却仿佛像是有一团烈火,只觉得这股灼热不断的往上涌,殷开山毫不留情,一脚踢开了江路云用以支撑身子的刀。江路云只瘫倒在地上,面上沾满了尘土,红袖惊道:
“公子!”
说罢要上前,徐元晋却拉住了她,摇了摇头。
殷开山捡起鹿仪,敲了敲江路云的头,道:
“你连老夫这一分力气都受不住,还有什么资格拿了这把好刀?又有什么资格拥有一甲子的内力?我看那东夷的姑娘也是白白为你死了···”
说到这,江路云却是咳嗽两声,爬了起来,歪嘴笑了笑道:
“···她没有白死,也不会白死。老前辈,你以前说过我是天石落陨之命,是这世上最硬的命。既然如此,这世上也只有我能受的了那不义的甲子内功。老前辈,你应许我三件事情,第一是让江湖上人都知道你收了我当徒弟,而这第二件,我希望你助我化尽体内这内力,助我入太上境界。”
殷开山冷笑两声,却不知道是答应还是不答应,江路云站了起来,一身的血污尘土,道:
“太上四境界,登阳,青虚,龙悬,无相,一步是血,步步是血。”
殷开山看着他不说话。
江湖路,不好走啊。
殷开山确实手下留情了,江路云吐了那两口血反倒觉得身子骨还变轻了些。众人回了客店,红袖只心疼的一直问,江路云看上去也不像有大事,吃了粒红袖从瞻台褚羽那拿的药丸,早上是生龙活虎了。
殷开山又给不见了,江路云也不在乎,殷剑神跑了大老远就是为了揍自己一顿,就这份情谊也不能忘了啊,他也不急不缓,似乎根本不想为昨晚的事情解释些什么。
徐元晋心里却明白,江路云已经把他当自己人了,也是这一夜他知道了这个当年将军府的小少爷这十年来过的是什么日子,他的左手残废还是右手残废都不重要。但他从没忘记过要拿刀,这片江湖,这片天下,都靠手中这把斩人命的刀啊。
只是有一点不解,在江路云还睡着没起的时候,徐元晋破天荒的问明川道:
“昨天那位老先生提到的东夷女子是谁?”
明川看这半天憋不出句话的人主动和自己说话,给吓了一跳,他坐在江路云的房外,一粒一粒吃着花生米,只道:
“哦,那是说紫安姐姐,不,是韦紫安。不过她三年前已经死了。她是个坏女人,是东夷国派来杀路云哥的,你知道啊,天天想杀他的人可真不少,也不知道他做了什么,虽然他是小气又招人厌···”
徐元晋想再问,明川却似乎也不知道更多了,或者说是知道也不想再说了。此时天已经亮了个透,公鸡打鸣了也不知道几回,房里终于有了动静,江路云睡眼惺忪的出了房门,,他用手遮着阳光,突然问道:
“现在什么时候了?”
明川吃了粒花生米,道:
“不知道,不过红袖姐姐都已经起床了,大概快吃中饭了吧····”
说到这,那声音清脆的小姑娘红袖气冲冲的走了过来,只揪着明川的耳朵道:
“死明川,你说什么!本小姐起来很久了!”
明川哦哦两声,对江路云道:
“那就是快要到吃晚饭的时候了····”
红袖气鼓鼓,却懒得理明川,只对江路云道:
“公子,你还好吗?我狠狠骂了那个臭老头,你看他都不好意思出现了!”
江路云道:
“老剑神也就对小姑娘客气,要是别人可能早趴地上喽。”
红袖道:
“他···有那么厉害吗?”
江路云不语,此时实际上天也刚亮不久,众人用过早膳,江路云道:
“今天中午去趟刑场,不出所料,有场好戏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