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天气渐渐暖和了,小蜘蛛的活动也就频繁了。不像过去随时可以在裂缝中找到它了。但我还是能找到它的,因为它的活动,基本上是有规律的。天热了,小蜘蛛完全不像过去那样温顺,它的矫健、敏捷和勇猛,使我为之失色。有一次,我忽然看到它,极其迅速地朝着一个方向前进,我顺着方向看过去。一只大蚊虫正停在它的正前方。还没有等我看清楚时,它以料想不到的敏捷跳在蚊虫旁边,立刻我看不到小蜘蛛了,只看到一根红线在蚊虫身边飞转。一会儿,红线不见了。却看到小蜘蛛咬着蚊虫,蚊虫的脚上,缠满了蛛丝。这真是令人惊心动魄的一场袭击啊!
三、两只小鸟
我的小囚室,面向西北方。下午可以挂上点偏西的太阳。有扇较高的小窗户。从那里我可以看到一块很小的天空。这是十分难得的,我不仅可以从那儿看阴晴雨雪,更重要的,是通过这一角苍空,使我和外界联系起来了。我可以看到监狱四堵墙外的一块自由天地了。我的思想就可以通过这一小块蓝天,自由地飞翔了。如果没有它,我想我在狱中的生活,就会更加郁闷了。
更重要的是,还不止这个。窗外远处还有一根电线,电线柱子看不见。只能看到凌空的一段线,而且只有晴天才看得清楚,阴天就看不见了。
大约每天下午两三点钟的时候,就有一对小鸟停在那电线上。除了暴风雨或暴风雪外,每天这个时候,它们就来了。而且一来,必定是一对。从前听说,鸟有鸟道。这话的确是有道理的。据此,我认为这可能是它们归途的一个休息站,因为它们只在下午两三点钟才来这儿。我这座监狱四周都是水稻田,它在这一带是很突出的。这对鸟儿,可能就是用它来作为认路的标志。
这是一对幸福的小鸟。它们凌空展翅,比翼双飞。它们停下来休息的时候,总是不停地相互用嘴为对方梳羽毛。有时还歪着脖子,彼此看着。也有时,像打情卖俏似地,啄一口对方后,立即扑着双翅逃走,对方就跟着去追逐它,然后彼此在电线附近,上下翻飞……我十分喜爱这对小鸟,每天一到下午我就等待它们。看到它们来了,我心里就高兴,好像看见自己的亲人战友一样。
我十分喜爱这对小鸟,一看到它们,我就忘记了当时我的处境。我完全沉醉在它们幸福和谐的生活中了。我感谢它们,因为它们带给了我对自由美好生活的向往。
人要求过着美好和谐的生活,这是正常的。这个愿望应该得到保障。我们认为人压迫人、剥削人,这是罪恶。我们就反对他,打倒他。目的也就是为了保障我们美好和谐的生活。
“四人帮”被打倒后,有的读者要求我写点受“四人帮”迫害的作品。“四人帮”是人世间最丑恶的东西。我希望读者从文学作品中,多得到点美的享受,所以我不愿写它。
但“四人帮”的罪恶绝不能遗忘,遗忘就意味着背叛。因此我就写了这篇短文。
我们这一代人,没有即时制止“四人帮”,我们的确有愧;但我们这一代人,毕竟亲手粉碎了“四人帮”,我更引为自豪。
一九八年三月二十七日在我们的生活里,有那么一段时光,个人如此,国家亦复如此,在此一段时光之中,我们充满了早秋精神,这时,翠绿与金黄相混,悲伤与喜悦相杂,希望与回忆相间。
人生自然的节奏
林语堂
在我们的生活里,有那么一段时光,个人如此,国家亦复如此,在此一段时光之中,我们充满了早秋精神,这时,翠绿与金黄相混,悲伤与喜悦相杂,希望与回忆相间。在我们的生活里,有一段时光,这时,青春的天真成了记忆,夏日茂盛的回音,在空中还隐约可闻;这时看人生,问题不是如何发展,而是如何真正生活;不是如何奋斗操劳,而是如何享受自己主有的那宝贵的刹那;不是如何去虚掷精力,而是如何储存这股精力以备寒冬之用。这时,感觉到自己已经到达一个地点,已经安定下来,已经找到自己心中向往的东西。这时,感觉到已经有所获得,和以往的堂皇茂盛相比,是可贵而微小,虽微小而毕竟不失为自己的收获,犹如秋日的树林里,虽然没有夏日的茂盛葱茏,但是所据有的却能经时而历久。
我爱春天,但是太年轻。我爱夏天,但是太气傲。所以我最爱秋天,因为秋天的叶子的颜色金黄,成熟,丰富,但是略带忧伤与死亡的预兆。其金黄色的丰富并不表示春季纯洁的无知,也不表示夏季强盛的威力,而是表示老年的成熟与蔼然可亲的智慧。生活的秋季,知道生命上的极限而感到满足。因为知道生命上的极限,在丰富的经验之下,才有色调儿的和谐,其丰富永不可及,其绿色表示生命与力量,其橘色表示金黄的满足,其紫色表示顺天知命与死亡。月光照上秋日的林木,其容貌枯白而沉思;落日的余晖照上初秋的林木,还开怀而欢笑。清晨山间的微风扫过,使颤动的树叶轻松愉快的飘落于大地,无人确知落叶之歌,究竟是欢笑的歌声,还是离别的眼泪。因为是早秋的精神之歌,所以有宁静,有智慧,有成熟的精神,向忧愁微笑,向欢乐爽快的微风赞美。忽然,一阵冷风,飒然拂面。湖水声,雨声,摇撼千山万谷的树木枝条的声音,在山谷里骚然而起,弥漫天地。山岳同风雨激战,矢石交飞,杀声震耳。
自然之声
德富芦花
今年五月中旬,我在矗立于伊香保西边的高根山峰顶,藉草而坐。
前面,大壑赫然张开巨口。隔着这条沟壑,左首矗立着榛名富士,右首矗立着乌帽子岳。两山之间,夹峙着榛名湖,水窄如一幅白练。湖的对面,扫部岳和鬓栉岳等高山临水而立,将湖面映衬得更加低平。乌帽子岳右面是信越境的群山,雪光灿灿,如波涛绵亘于天际。
近处诸山,呈现出一派绛紫色的肌肤。其间,屹然矗立于大壑之旁、嵯峨挺拔的乌帽子岳,山头皆由峭立的碧石织成。山肌历经风雨霜雪的剥蚀,形成条条褶沟。适值五月中旬,春天来到了山中。山表和山腹的褶沟里长满了类植物,青叶如织,恰似几条青龙蜿蜒下山而来。又像饱涨的绿瀑,从榛名富士山麓跌落下来,汇成绿色的流水,一齐奔注到右边的大壑之中。壑底立即腾起几座小山,掀起绿色的余波。
时候正是午后二时许。空气凝重,闷热。西边天空露出古铜色。满眼青山,沉沉无声。寂静充盈着山谷。
坐了片刻,乌帽子岳上空,浓云翻卷,色如泼墨。不知从何处传来了殷殷雷鸣。顿时,空气沉滞,满目山色变得忧戚而昏暗。忽然,一阵冷风,飒然拂面。湖水声,雨声,摇撼千山万谷的树木枝条的声音,在山谷里骚然而起,弥漫天地。山岳同风雨激战,矢石交飞,杀声震耳。
抬眼远望,乌帽子岳以西诸山,云雾蒙蒙,一片灰蓝。这里正当风刀雨剑,激战方酣之时,国境边上的群山,雪光鲜亮,倚天蹈地,岿然矗立。中军、殿军排列二十余里,仿佛等待着风雨的袭击。宛如滑铁卢的英军布阵,沉郁悲壮。使人感到,处处浸满大自然的雄奇的威力。大壑上面,突现着一棵古老的树,一只枭鸟兀立枝头,频频鸣叫。
雷声大作。云在我的头上黑黑地遮蔽着。风飒飒震撼着山壑。豆大的雨滴,一点——两点——千万点,噼噼拍拍落下来。
蓦然间,我冲出风雨雷电的重围,直向山口的茶馆飞跑而去。如果是惊天动地的霹雳,那才拨得开满天的愁云惨雾。这可只有自己做了雷公公电闪娘娘才办得到。要使小小的雷电变成惊天动地的霹雳!
一种云
瞿秋白
天总是皱着眉头。太阳光如果还射到地面上,那也总是稀微的淡薄的。至于月亮,那更不必说,他只是偶然露出半面,用他那惨淡的眼光看一看这罪孽的人间,这是孤儿寡妇的眼光,眼睛里含着总算还没有流干的眼泪。受过不止一次封禅大典的山岳,至少有大半截是上了天,只留一点山脚给人看。黄河,长江……据说是中国文明的父母,也不知道怎么变了心,对于他们的亲生骨肉,都摆出一副冷酷的面孔。从春天到夏天,从秋天到冬天,这样一年年的过去,淫虐的雨,凄厉的风和肃杀的霜雪更番的来去,一点儿光明也没有。这样的漫漫长夜,已经二十年了。这都是一种云在作祟。那云为什么这样屡次三番的摧残光明?那云是从什么地方来的?这是太平洋上的大风暴吹过来的,这是大西洋上的狂飓吹过来的。还有那些模糊的血肉——榨床底下淌着的模糊的血肉蒸发出来的。那些会画符的人——会写借据会写当票的人,就用这些符呼召。那些吃田地的土蜘蛛,——虽然死了也不过只要六尺土地葬他的贵体,可是活着总要吃住这么二三百亩田地,——这些土蜘蛛就用屁股在吐着。那些肛里装着铁心肝铁肚肠的怪物,又竖起了一根根的烟囱在喷着。狂飚风暴吹过来的,血肉蒸发出来的,符呼召来的,屁股吐出来的,烟囱喷出来的,都是这种云。这是战云。
难怪总是漫漫的长夜了!
什么时候才黎明呢?
看那刚刚发现的虹。祈铸是没有用的了。只有自己去做雷公公电闪娘娘。那虹发现的地方,已经有了小小的雷电,打开了层层的乌云,让太阳重新照到紫铜色的脸。如果是惊天动地的霹雳,那才拨得开满天的愁云惨雾。这可只有自己做了雷公公电闪娘娘才办得到。要使小小的雷电变成惊天动地的霹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