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编综述
《曾国藩治兵语录》的条目基本上都选自近代名将蔡锷所编的《曾胡治兵语录》。
《曾胡治兵语录》辑录于1911年,蔡锷作序,每篇章后都写有按语。书中的曾就是曾国藩,胡是胡林翼。胡林翼字贶生,号润芝,湖南益阳人。其父原是嘉庆进士,十分推重程朱理学,因此胡林翼从小便受到理学的薰陶。他和曾国藩是同一时代的人。1854年他以道员衔率黔军到湖北,与湘军一道反攻武昌。两年后升任湖北巡抚,全力支援曾国藩围剿太平军。
《曾胡治兵语录》一书于1917年在上海印行,梁启超为之作序,影响深远。1919年,李根源又在广州重印。蒋介石非常推崇《曾国藩兵书》,在他担任黄埔军校校长时,曾加以增补,并将该书定为教材。该书的兵法思想,对现代中国军官、将领,以及现代战争史都具有极大的影响。
《曾国藩治兵语录》,主要涉及军事人才的选拔、选拔的标准,以及治军打仗的一些原则。在曾国藩看来,好的将领必须具有“勤、恕、廉、明”的品德。同时,他主张“以礼治军”,认为“带勇之人,用恩莫如仁,用威莫如礼”。他认为士兵的斗志和将领的谋略往往决定战争的胜负。他极为重视军事训练和纪律教育;在临敌作战方面,他主张应扼守要地,巩固后方,积极进攻,各个击破;主张集中兵力,戒除浪战。认为将领应身先士卒,军事上主张扎硬寨、慎战,同时也主张抓住战机主动出击,讲奇正,重计谋。
一尊贤使能
【原文】
拣选将材,必求智略深远之人,又须号令严明,能耐劳苦,三者兼全,乃为上选。
求人自辅,时时不可忘此意。人才至难,往时在余幕府者,余亦平等相看,不甚钦敬,洎今思之,何可多得?弟当常以求才为危,共闾冗者,虽至亲密友,不宜久留,恐贤者不愿共事一方也。
取人之式,以有操守而无官气,多条理而少大言为要。办事之法,以五到为要。五到者,身到、心到、眼到、手到、口到也。身到者,如作吏则亲验命盗案,亲巡乡里,治军则亲巡营垒,亲探贼地是也。心到者,凡事苦心剖析。大条理、小条理、始条理、终条理,理其绪而分之,又比其类而合之也。眼到者,注意看人,认真看公牍也。手到者,于人之长短,事之关键,随笔写记,以备遗忘也。口到者,使人之事既有公文,又苦口叮嘱也。
第一戒个骄宇,心根之际若有丝毫骄矜,则在下之营官必傲,士卒必惰,打仗必不得力矣。第二守个廉字,名位日尊,岂有怕穷之理?常使在下之将官多占些便益,士卒多沾些恩泽,则人人悦服。切不可处处打算,惹人谈论。得了名,就顾不了利。莫作名利双收之望,但重名扬万古之志。
【注释】
辅:辅助、帮助。
至难:特别困难。
幕府:古代军队中将帅办公的地方。
洎:到,及。
闾冗:重要。
乡里:乡下。
公牍:公文。
惰:怠惰、散漫。
【译文】
挑选将材,要找具有深远智慧谋略的人,而且要号令严明,能耐劳苦,这三个条件都具备,就是最好的人选。
要求别人辅佐自己,时时刻刻不能忘记这些道理。获得人才是非常困难的,过去有些人做我的幕僚,我只是平等对待,对他们不是很钦敬,今天看来,这些人是多么地不可多得。你应该常常把寻求人才作为重要的任务,至于那些无能之辈,即使是至亲密友,也不应久留,这主要是担心有才的人不愿与他们共事。
择取人才的方式,以有节操而没有官气、条理清晰而又不说大话为关键。办事的关键是要做到“五到”,即身到、心到、眼到、手到、口到。所谓身到,就是作为官吏对命案、盗案必须亲自勘验,并亲自到乡村巡视;作为将官就必须亲自巡视营地,亲自察看敌情。心到,就是凡事都要仔细分析它的大条理、小条理、起初的条理和结束时的条理,既要理清它的头绪而与其他事做一区别分析,又要归纳它的特点,类比近似的事理。眼到,就是要专心地观察人、认真地读公文。手到,就是对人的才能长短、事情的关键所在,动作笔记,以防止遗忘。口到,就是在命令人做事时虽然已有公文,仍要苦口叮嘱。
为人将领第一要戒“骄”字,心里如果有丝毫骄矜之气,那么他手下的营官必然傲气十足,士兵怠惰,打仗不肯出力。第二要守“廉”,自己的地位一天比一天高,哪还有怕穷困的道理?要经常让自己的手下将官多获利,德泽也要施于众将士,如此就会人人心悦诚服,千万不要处处为自己打算,引发人们的议论。既然有了名,就无法再去顾及利,不要有名利双收的奢望,但必须有名传万古的志向。
【心得】
在这几段语录中,曾国藩论述选择将才的原则。对他的这些观点,蔡锷是这样评价的:“古人论将有五德,曰:智、信、仁、勇、严。说得非常精要,要求也特别高。西方人谈论将领时,总要称‘天才’。换句话说,将领需要天赋的智慧与勇敢。而曾国藩、胡林翼都主张作为将领必须要有良心和血性。真可谓中肯之论,同时也是他们独到的看法。
“咸丰、同治年间,太平军攻陷东南十余省,东南半壁,沦陷殆尽。两公原本是一介书生,都是翰林出身,一个是清宦,一个是僚吏,对于统兵打仗,他们连做梦都没有想过,他们平时所做的事,与行军打仗没有丝毫关系。只因有良心血性,而使他们的才干,发挥得淋漓尽致,军功卓著,恩泽全国。他们的功勋、行事、言论,可与古今的名将相媲美,而且毫不逊色。
“这难道不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吗?假如他们二人与一般人并无二致,那么,他们最多也不过做一名显赫的官员,或者做一个小有名气的作家,随着岁月的流逝而湮灭,如何能够从军队中奋起,平定国难,建立旷世奇功呢?
“以上各节,言辞大多十分沉痛,都是悲叹人心沉沦,志节不振作。眼下,时局的险恶、祸患的剧烈程度,大概10倍于咸丰、同治时期。我们身为军人,若不确立宏大的志向,以救国为目的,以为国捐躯为归宿,就不足以救同胞出苦海,使国家走上正常发展的道路。我们必须把这颗赤诚之心,奉献给九死一生的战场,义无反顾,才可能于事有补。如果大家果真能下定决心,百折不挠,那么千灾百难皆可迎刃而解。假如我们这些做将校的人,都以居高官、受厚禄,安享荣华富贵为追求的目标,士兵则以获取虚名和军饷为追求的目标,那么,曾、胡二人必定要痛哭于九泉之下了。”
的确,将才是在战争中取胜的重要基础,历史上因为择人不当而造成战争失败的例子不胜枚举,而其中最具代表性的莫过于诸葛亮对马谡的误用。
马谡是诸葛亮好友马良的胞弟,史称其人“才气过人,好论军计”,因而深受诸葛亮的赏识,让他担任参军之职。马谡刚开始时的确不负诸葛亮的倚重,在军事上曾多有建树,如提出“攻心为上”的建议,为诸葛亮“七擒孟获”,顺利平定蜀南,立下了重大功绩。但他在戍守街亭时,却犯了兵家之大忌。
蜀国街亭为汉中咽喉要地,诸葛亮派将驻守。马谡请令,诸葛亮再三叮嘱须靠山近水扎营,并令王平辅之。马谡刚愎自用,违令,又不听王平谏言,竟在山顶扎营,因而被魏将张邰所败,街亭失守。马谡不遵诸葛亮将令,失守街亭,与王平回营请罪。诸葛亮虽惜其才,但以军法无私,挥泪斩之,并因己用人失当,上表自贬。
虽说马谡才气过人,但由于他缺乏实战经验,又不听从诸葛亮的指挥,王平的谏言,终于造成了街亭惨败。
正是基于对将才的器重,所以每到一地,曾国藩即广为寻访、延揽当地人才,如在江西、皖南、直隶等地他都曾四处求才。他的幕僚如王必达、程鸿诏、陈艾等人都是透过这种方法求得的。与捻军作战期间,曾国藩在其所出“告示”中特别列出“寻访英贤”一条,以布告远近:“本部堂久历行间,求贤若渴,如有救时之策,出众之技,均准来营自行呈明,察酌录用。”“如有荐举贤才者,除赏银外,酌予保奖。借一方之人才,平一方之寇乱,生民或有苏息之日。”薛福成就是在看到告示后,上《万言书》,进幕府,并成为曾国藩兴办洋务的得力助手的。
在直隶总督任内,为广加延访,以改当地土风,曾国藩除专拟《劝学篇示直隶士子》一文广为传布外,还将人才“略分三科,令州县举报送省,其佳者以时接见,殷勤奖诱”。曾国藩与人谈话、通信,总是殷勤地询问其地、其军、其部是否有人才,一旦发现,即千方百计调到自己身边。他幕府中的不少幕僚都是透过朋友或幕僚推荐的。为了增强对人才的吸引力,避免因自己一时言行不慎或处事不当而失去有用之才,曾国藩力克用人唯亲之弊;同时,自强自立,“不敢恶规谏之言,不敢怀偷安之念,不敢妒忌贤能,不能排斥异己,庶几借此微诚,少补于拙”。从其一生的实践看,基本上他做到了这一点。曾国藩周围聚集了一大批各类人才,幕府之盛,自古罕见,求才之诚,罕有其匹,事实证明其招揽与聚集人才的办法是正确且有效的。
同时,曾国藩还非常注意人才的互相吸引,认为“得一而可得其余”。他曾举例说:求才“又如蚨之有母,雉之有媒,以类相求,以气相引,庶几得一而可得其余”。蚨,即青蚨,是类似昆虫的一种小动物。“生子必依草叶,大如蚕子。取其子,母即飞来,不以远近……以母血涂钱八十一文,以子血涂八十一文,每市物,或先用子钱,或先用母钱。皆复飞归,轮转无已。”“雉之有媒”,是说猎人驯养的家雉能招致野雉。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曾国藩以青蚨子母相依不离、家雉能招致野雉,比喻征求人才时须重人才互相吸引,使之结伴而来,收“得一可及其余”之效。
“世有伯乐,然后有千里马”。自从唐代大文学家韩愈的《马说》问世以来,时至今日,“伯乐”已成为关于发现并推荐人才的代名词了。在历史上许多荐贤举能的故事中,三国时代吴国的阚泽推荐陆逊却是极其难能可贵的,他的作为实际上难于历代许许多多的“伯乐”。曾国藩幕中经人推荐的人才也很多。方宗诚、陈艾都是吴廷栋推荐的;吴汝祖是安徽人,是方宗诚推荐入幕的;赵烈文是周腾虎推荐的;李善兰是郭嵩焘推荐入幕的;李善兰又荐张文虎入幕;容周则是李善兰、张斯桂、赵烈文二人推荐的。
对人才的广泛搜罗和耐心陶铸,是曾国藩能够成其“事功”的一个重要原因。李鸿章作《曾文正公神道碑》,称誉他“持己所学,陶铸群伦。雍培浸灌,为国得人。知人之鉴,并世天伦。”曾国藩确有谋国之忠与知人之明。后来,薛福成评述道:“自古多事之秋,无不以贤才之众寡,判功效之广狭。曾国藩知人之鉴,超轶古今。或邂逅于风尘之中,一见以为伟器;或物色于形迹之表,确名许为异材。平日持议,常调天下至大,事变至股,绝非一手一足之所能维持。故其振拔幽滞,宏奖人杰,尤属不遗余力。”《清史稿》评论曾国藩,亦称:“至功成名立,汲汲以荐举人才为己任,彊臣国帅,几遍海内。以人事君,皆能不负所知。”石达开也曾称赞曾国藩说:“虽不以善战名,而能识拔贤将,规划精严,无间可寻。大帅如此,实起事以来所未睹也。”
曾国藩为求得贤能之人,是颇下工夫的。王定安记述说:“国藩专务以忠诚感召人心,每乡里士来谒,温语礼下之,有所陈,务毕其说。言可用,则斟酌施行;即不可用,亦不话责,有异等者,虽卑贱,与之抗礼。”他礼贤下士,颇有周公吐哺之风。《归闻随笔》记述道:“咸丰以来,统兵人员推公平生来未尝台坐,其每见僚属必台坐者,胜保也。台坐者,旧制,大员见小吏,居中设独坐而坐,谒者立于傍也。”曾国藩曾向友人描述自己在咸丰三年的心情说:“弟尝谓带勇需智深勇沉之士,文经武纬之才。数月以来,梦想以求之,焚香以祷之,盖无须臾忘诸怀。”及至咸丰十年,曾国藩被任命为两江总督,“事业”大行发展,人才尤为极需。他给友人写信说:“国藩当疲之急,忽膺艰巨之任,大惧除越,贻友朋羞。惟广求名将,以御寇氛;广求循吏,以疏民困,得一分则鄙人可免一分之咎。得十人百人,则地方渐受十分百分之福。”曾国藩求才,可说是“一以贯之”的。为此,他常写人才闻见日记。将所见所闻,分为“闻可”、“闻否”、“见可”三类,以备识人、求才之用。
曾国藩这种知人之明主要表现在他慧眼识才。这可以从他与左宗棠、李鸿章、李元度三人的关系上得到具体生动的说明。
左宗棠在曾国藩死后,曾写了这么一副挽联,别出心裁地把自己写了进去:
谋国之忠,知人之明,自愧不如元辅;
同心若金,攻错若石,相期无负平生。
曾、左交恶多年,音息不通,但曾国藩对左宗棠的才华向来极为赞赏,在他处于危厄之际,伸出援助之手,荐举他以四品京堂襄赞军务,掌握军队实权,位至督抚。此举也终于赢得了左宗棠的“自愧”;这是曾国藩“谋国之念、知人之明”的一个实实在在的事例。他们“同心”、“攻错”,指的都是忠于国家,无负平生,足见曾、左二人都有宽广的胸襟。所以,左宗棠这副半怀人半责己、半颂德半抒怀的挽联,被后人盛誉为名联。
曾国藩对李鸿章的磨练在当时更是为人传颂。
最初,李鸿章投靠到曾国藩门下时,曾国藩对其态度表现得极为冷淡。其实,曾国藩并不是不愿接纳李鸿章,而是看李鸿章心态高傲,想挫一挫他的锐气,磨圆他的锐角。这大概就是曾国藩这位道学先生培养学生的一番苦心吧。自此之后,曾国藩对李鸿章的锐角着意进行了打磨,使他变得老成世故,打下了立足官场的“基本功”。
曾国藩很讲究修身养性,规定了“日课”,其中包括吃饭要定时,即使在战争期间也不例外。而且,按曾国藩的规定,每顿饭都必须等幕僚到齐方才开动,差一个人也不能动筷子。曾国藩、李鸿章,一是湘人,一是皖人,习惯颇有不同。曾国藩每天天刚亮就要吃早饭,李鸿章则不然,向来就有一种不惯受拘束的文人习气,而且又出身富豪之家,对如此严格的生活习惯很不适应,于是,每天的一顿早餐就成了他沉重的负担。一天,他假称头疼,没有起床。曾国藩派士兵去请他吃饭,他还是不肯起来。之后,曾国藩又接二连三地派人去催他。等他赶到大营,一入座,曾国藩就下令开饭。吃饭时,大家一言不发。饭后,曾国藩把筷子一扔,板起面孔对李鸿章说:“少荃,你既然到了我的幕下,我要告诉你一句话:我这里所崇尚的就是一个‘诚’宇。”说完,拂袖而去。
李鸿章何曾遭受过当众被训斥的滋味!这才对曾国藩严谨的行事风格有所了解,因而心生警惕。从此,李鸿章在曾国藩面前更加小心谨慎了。
李鸿章素有文才;曾国藩先让他掌管文书事务,之后又让他帮忙批阅下属公文,撰拟奏折、书牍。李鸿章将这些事务处理得井井有条,甚为得体,深得曾国藩赞赏。几个月后,曾国藩当众夸他:“少荃天资聪明,文才出众,办理公牍事务最适合,文稿超越众人,将来一定大有作为。‘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也许会超过我,好自为之吧。”
这一贬一褒,自然有曾国藩的意图。而作为学生的李鸿章,对这位比他大十二岁的老相国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他对人说:“过去,我跟过几位大帅,糊糊涂涂,不得要领;现在跟着曾帅,如同有了指南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