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社会科学播音主持艺术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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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理论编(26)

中国人的历史思维中有一个惰性,要么“全都”,要么“全不”,要么都好,要么都坏,这是非常恶劣的劣根性。它在我们的思维方式上,甚至于在我们的人生体验上,都提出了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我们怎么对待历史?怎么对待学问?怎么对待科学研究?

我今天基本从这个思路出发谈几个问题。

一、中国播音学在什么样的土壤上出现?

怎样发展到今天的样子?人民广播建立以后,有很多新鲜的、生动的经验,虽然显得稚嫩,但是蕴藏了无限的生命力和发展空间。

比如,当时延安有“口播部”,即把书面的、晦涩的、不通俗的、听不懂的语言,变得大家都能听得懂。我们现在电台里,这么多年一直提倡“口语化”,但是没有体制的保证,全靠自律、自觉。像这样体制上的东西,谁来保证?

还有一些观念性的东西。比如,济南解放了,中央没有批件,也没有文稿,就是播音员在话筒前说,凭着自己对时代的热情、对祖国解放的渴望,热情洋溢地欢呼出这样一句胜利的话语。

比如,条件很艰苦,外面有毛驴叫,播音员照样精神集中地播。类似这样的东西,都是非常宝贵的财富,我们还有谁再提起它?这正是我们播音学的基础。没有这些东西,中国播音学是不可能凭空出世的。

到了20世纪50年代,有了三本书:黄皮书、白皮书、蓝皮书。黄皮书是齐越老师带着代表团跟着梅益同志到苏联去考察,吸取了他们的播音经验,搜集了他们的理论文章,出的一本《苏联播音经验汇编》;白皮书是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几个播音员写的经验文章,其中包括夏青老师的《克服报告新闻的八股腔》这个经典著作;蓝皮书是地方台,主要是省台播音经验的汇集。有了这三本书以后,给我们提供了很多的思路,怎样发展我们自己的播音事业,怎样建立我们自己的播音理论,每一本书都提供了非常珍贵的思路,尽管也有错误。

但是这种实践的呼唤,被社会上或者是广播电视的部分领导者所忽略。20世纪50~60年代就已经有了“播音无学”的说法。选拔播音员认为高中毕业生足矣,只要声音好、认得字、会普通话就可以了。但是中央台以齐越老师为代表从来没有这样认识过,政治上批判了“公民论”,即只要是一个合法公民,就可以当播音员;业务上评判了“低文化”论、“播音无学”论。

我们当时在中央台,研究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的体系,研究我们的曲艺,研究我们的戏剧和电影,包括朗诵艺术,向这些艺术家们学习。

1959年、1960年这两年,中央台进的播音员都是大学毕业生。正在业务研究热火朝天的时候,中央台请了很多人来报新闻,演员报新闻“演员味”,小说家报新闻“小说味”,包括孙敬修老先生也来报新闻,“安徽省啊,有一口大肥猪”是讲故事,不是报新闻。我们就研究为什么他们播不了新闻?因为播报新闻有特殊的要求:首要的是新鲜感,它不是烂熟于心的,而是刚刚收到的东西让你表达,这种新鲜的感觉不是自生的,而是客观环境促使你产生的。马上收到一条消息,往往就有先睹为快、一吐为快地播报新闻的这样一种要求。

当时唐继琛给播音员提意见,说你们的“要命”之处就在于“中速行驶”。这里面有两个问题:一个问题就是我们新闻播得是“四平八稳”,听起来不像朗诵或是演戏那样,那么夸张、渲染,大起大伏。他恰恰说到了我们的特征,当然也反映了我们在语言表达上面的问题,比如语速之间、段落之间表达上的变化还是显得小。类似这样一些讨论、研究、业务学习,都在我们的头脑中建立了“地形”,就是播音的学问挺大。所以这一时期叫做“前理论”时期。

“前理论”时期就在思想上、目标上给了我们一个方向,这里面有很多值得研究的东西,不是像有些人说得那样,拿起稿子念就行。可惜的是我们的“前理论”时期并没有扩大,并没有普及,而且经过“文革”后,更没有继承,这是非常可惜的。我们的理论现在之所以如此混乱,认识如此模糊,是因为老一辈心血凝结的东西几乎丧失殆尽了。

我们理论的“初起”期还应该归功于北京广播学院。1963年9月,中文播音专业开始招生。当时第一线急需播音员,我们又得培训。作为一个专业来讲,培训就不能只是原来的短训班、培训班那样,只是讲通讯、新闻、文艺怎么播,不能只讲这些,必须从基础上来。我们借鉴了姊妹艺术的经验,有了发声教学,气息、声音、吐字、归音等等,也有了基本表达,当时叫做“语言逻辑”。我们63级的教材非常简单,但是主体已经比较明确了,比如播音的性质和任务,播音创作的目的,感情、停顿、重音、节奏,当时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的“最高任务”、“三张王牌”这些都有了。当时在“停顿”这一节中,特别强调我们是为工农兵服务的,我们要让他们听得懂、听得明白、听得清楚。

到64级播音班时,内容又丰富了一些。“文革”后,1973年召开了全国的高级培训班,各省、市、自治区的很多精英都来了。齐越老师带领着大家边实践边研究。后来在强大的政治压力下,我们自己都经过“文革”的洗礼,被批过、被斗过,而74、75、76这三届,当时叫“工农兵学员”,他们是来“上大学、管大学、改造大学”的,我们是“改造对象”。但是在那种情况下,同学们并没有这样认识,而是希望学到更多的知识,不管是下厂、下乡,都在努力学习知识。77级恢复高考,正式招生。1979年召开了全国的播音基础教材研讨会。很多同志提出了宝贵的意见。现在的《播音创作基础》原来是个雏形式的油印本,包括正确的创作道路,包括对新中国播音风格的概括,在那次会上得到了共识。由我来写,但并不是我一个人思考的成果,而是群体的智慧,我主要在播音基础里提到播音表达规律问题。

一个学科建设起来非常艰难,一个理论体系的形成也要经过反复推敲、认真检验、不断修改的过程。提出表达规律意思就是,一个理论没有自己的规律性的认识是不行的。也许这个规律只是浅层的、并不周延,也许这个规律今后会被统统打翻,没关系,但是必须提出来。所以,《播音创作基础》就是这样来的。由于油印的时候叫《播音基础》,内部发行也叫《播音基础》,到1985年,才正式出版,仍叫《播音基础》,后来才改为《播音创作基础》。

由于播音成了本科,而且1980年开始招收硕士生,所以我们在理论的建设上,面临着非常大的压力,我们怎么办?徐恒老师当时就写出了《播音发声学》这本书。这一段时间里面,比较错综复杂,我们没有机会详细地说。一个,1982年(实际上1981年就开始准备)召开了第二次全国播音会议,探讨了播音工作的根本属性是新闻性,研究了主持人的问题,特别研究了新闻的所谓“播”和“说”问题。夏青老师有一个中心发言,谈得非常好:要根据内容具体表达,不要从概念出发,走形式。为什么会提出这个问题呢?这是因为在这个会议之前,报刊上就有文章讨论,说播音能不能“说”,甚至在内蒙的会上还有人来尝试、来实验。有两种意见,有的人说不能“说”,有的人说可以“说”,最后形成了这样一个规律性的认识,“根据内容确定具体的表达方式”。

就在这次会议上,已经讨论了主持人节目的形式,比如“信箱”类节目,有的同志在会上还特别谈到了自己主持的信箱节目没有稿件,就这样回答听众的问题,领导就看看提纲。

1984年,在中央电视台召开了一次会议,研究播音,我在会上提出了两句话,到现在我还坚持:“有稿播音锦上添花,无稿播音出口成章”。这是播音员的两大基本功,否则就是“瘸腿”;也可以叫播音员的两翼,有了这两翼就无往而不适,甚至无往而不胜。现在实践证明,这样两个功力,对一个合格的播音员是至关重要的,它带动了我们文化的积累,社会视野的开阔,人生经验的体悟,没有这些东西,只是“耍嘴皮子”,“照本宣科”,甚至胡聊乱侃,都会极大地削弱节目的质量。

20世纪80年代的后期,就开始了《中国播音学》的写作。我们19个人分工合作,终于在1994年10月,出版了《中国播音学》。它的出版意味着学科建设逐渐走向成熟,标志着一个新学科的诞生。现在又有了新的版本,增加了很多内容,使其不断得到完善。社会上、学术界的很多专家还是承认的,当然也有些人不屑一顾,我们不去管他。当然,《中国播音学》的发展过程里面,还有很多其他的著作问世,这里就不一一列举了。

1994年2月,我出了一本《播音语言通论——危机与对策》,我想跟大家谈谈当时的简单情况。1989年,在广州会议的闭幕式上,我说了一句话:我认为“播音员涵盖主持人”,就是这么一句话,使得很多人很生气,包括以李东为代表的广播界的人,就写出了一篇文章——《走出魔圈——与张颂教授商榷》,当时以高分数得到了“中国广播电视学会”的论文一等奖。当时他的很多观点是很有代表性的,到现在恐怕也还有代表性。所以,我就结合其他一些人的看法,比较匆忙地,仅用了一个月的时间就把这本书写完了。但是,它的副产品我觉得可喜,就在《播音语言通论——危机与对策》这本书里,我提到了“语感通悟”,这是播音学从基础理论走向美学理论的重要阶梯,这就为播音学今后在美学空间里的发展提供了一条路径。

所以,中国播音学是这么艰辛地、筚路蓝缕地,或者说“严重”一点,披荆斩棘地走过来。其中,融入了多少前辈先贤的辛苦,有多少第一线的经验被吸纳进来,有多少国外的有用的观念被汲取过来,所以马克思说“万事开头难,每一门科学都是如此”。我们的学科很不容易,正因为不容易,更应该爱护它,爱护的最好办法就是研究它、发展它。我们绝对不能闭关自守、抱残守缺,要用我们新鲜的经验、新鲜的理论成果不断去丰富它,使它更完善,更成熟,更像一个学科的样子。

我们现在有两种态度:一种态度,对于外界的任何批评都不屑一顾,一言以蔽之曰,“他们不懂”;另一种态度,就是我们播音学已经“成”了,我们没有话说了。不客气地说,这都是懒汉和懦夫的思想!

我们的前辈花了那么大的心血建设起这样一个学科,我们应该为它做些什么?你肯定有经验,肯定有新的认识,要及时地补充进来。我们这个学科,就是一个实践性很强的学科,不是从理论到理论,反复思考、冥思苦想写出来的,它是实践经验的升华。这就是为什么从齐越老师开始就特别重视实践,特别重视到广播电视第一线去实践,参与节目,去播出;在学校里面,老师们之间要实践,要带着学生实践,学生也要实践。没有实践,我们在看这个理论,或者研究这个理论、批评这个理论的时候,就像隔靴搔痒,挠不到痒处,只有有了实践的经验,我们才会有感悟,我们才能够真正认识话语的分量和内涵,我们才能从自己的经验里面提升出这个理论的元素,并给予拓展。

我们现在急需一部《中国播音史》,但写起来会很难。

二、中国播音学的学科建设

中国播音学学科到底是从哪些方面凝聚到一起来的?凝聚成一个什么样子?为什么中国播音学是语言学及应用语言学下属的三级学科?这是有历史原因的。

我们的学科定位比较复杂,它的本质属性是新闻性,重要属性是艺术性,但是它又离不开语言。在这种状态下,到底我们怎么走才能提升自己的学科地位?谈到新闻,我们因为叫“播音主持艺术学院”,不能并到新闻学院里;说是“艺术”,并到影视艺术学院里,我们和影视、影视艺术又不是一回事。所以,我们主要是在本科,原来叫“播音”专业,后来本科目录里改为“播音与主持”专业。为什么要这么改?是为了适应形势,领导说老叫“播音”太窄了,应该再拓展一下。所以,只能在名字上再加上一个,即“播音与主持”专业。为什么叫“播音主持艺术学院”?我当时说,我们就叫“播音学院”,简单明了。后来他们说,不行,要加上“主持”,你这里来一个“播音学院”,那边就会有一个“主持学院”,这样也不利于我们学科的发展。好像我们对社会的认识带有某种习惯势力,而习惯势力是最可怕的势力,我们只好做权宜之计。学院的名字叫“播音主持”,申请博士学位的时候,和国家语委的语言应用研究所一起来申办,因为我们势单力薄,应用研究所作为研究所又不能单独申办,必须和高等学院联合申办,所以我们两家联合,这个博士点就下来了。其实,在这个博士点下来之前,我已经在艺术学那边带了“语言艺术”博士生。这就说明我们的学科是一个交叉学科,几个学科都和它有关联,每一方面,向着某一方面,另一方面就有可能受到削弱。比如,现在我们本科定位于艺术方面,硕士、博士方面就可能受到点削弱。

在学生里面产生了一种糊涂观念:艺术和新闻是两回事,要走歌星、演员的路子,这就是一个非常错误的定位和定向,它不利于一个新闻工作者的培养和成长。这个方面的东西,现在就只能先这么做了,摸着石头过河,走一步算一步,将来什么样子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