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第四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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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2006年冬天的一个黄昏,我们的谈话步入必然的僵局时,苏辛注意到放在门角的一把黑伞。他带着拒绝意味的表情凝视着它,把手中的半截烟蒂插进烟灰缸中摁灭,然后平静地对我说,我曾一度以为如果没有递给他伞就不会再有后来的事情,这种想法过于主观,宋清既然已经出现,后来的一切势必发生。他沉默片刻,坦诚地说,我似乎有种期待,这在当时我无法理解,我怀着一种迫不及待的心情站在窗口看着街上前方拐角处出现的人群,并一反常态把家里整理得清洁干净,好象等待谁来访,没有丝毫忐忑不安。

宋清在三天之后的下午掀响了门铃。他一手拿着伞,另一只手挎着一篮水果。两个男人的第二次会晤没有任何尴尬,这多少有些出乎苏辛的预料。几分钟后,他们就坐在沙发上很自然地聊起了悉尼。苏辛在正常的光线中注意到面前的这个男人脸色有些灰暗,面部皮肤也疏于打理,有明显的蜕皮迹象。宋清对他与前妻的生活毫不隐瞒,这让苏辛怀疑他想以此交换自己的真诚。

宋清说,他去澳洲只为敦促她回来离婚,本来他们的婚姻生活还不错,虽然已经没有开始时的激情,但彼此都并不嫌恶对方。而且许多时候还很能聊到一块去。你知道聊天对步入正常世俗轨道的夫妻来说有多重要了,他这样征求苏辛的同意,并补充道,有些女人哪怕可以和你上床,也无法和你聊天。苏辛对这种说法表示同意。宋清接着说,我们聊得很好,所以我根本不担心我们之间会发生什么事情,事后证明这种自信是愚蠢而盲目的。作为男人,你或许现在也与我当时有同样的感觉。这话带有隐约的攻击性,但苏辛也只是沉默着,没表示反对。

至于到底发生了什么,宋清不愿多说,他只说“那件事”过后,她就离开了。他说,他搬到自己租来的房子里单住,所幸我们还没有孩子,我也没有感到不适。坦白说,我甚至乐意这样,婚后不到一年,我其实就渴望这种莫名其妙的单身生活。我相信这样的用词你能完全理解。我们没有争吵,偶尔通电话时彼此还很客气,尽管这种客气确实让人觉得隔阂,有点不是滋味。这种状态持续不到半年,她就去澳洲。这个举动在我看来既是一种逃避,又很聪明地把所有被动全部推给了我。

2006年冬天,苏辛说到这里时,对宋清当时的状态作了如下描述:他越说越激动,眼睛紧盯着某一处或者四下里不停地穿梭,有时他猛然意识到这点,便像拉住下坡的牛车一样拼命遏制住自己,喉结急速地上下耸动着,咽口水的声音十分响亮。他这时还刻意地布上一丝轻松的笑容,双手抱在脑后以一种舒适的状态向沙发靠背倒去,但很明显,他其实像鼓鼓囊囊的麻袋团在那里,给人以不堪重负的印象。我给他倒了杯水,他端起来才意识到烫,勺子搅动在杯里用力不匀,以致有几滴水溅落到茶几上。他应该有许多话要说,但似乎仍然有一丝薄如蝉翼的顾忌,这使他既显得字斟句酌又有点语无伦次。当时我还有足够的时间作为倾听者,于是我用眼神鼓励他讲下去。

宋清似乎对苏辛的作息时间了如指掌。周四下午苏辛轮休,而郭苹五点才下班。四点左右的时间,宋清的话里出现了“那个男人”。那个男人只是一付催化剂,宋清这样评述。我们面对面的交往只有一次,那人和气善谈并且真诚,如果不是因为某层关系,我们完全可以成为比较好的朋友,据他所言,他对这一点也有信心。他其实并没有什么坏心思,不要观察他的言谈举止我都这样认为。这点无疑我也是。我相信他就像你现在相信我一样,从某种意义上就可以这样说。

苏辛认为这个男人的讲述逐渐罗嗦起来,但他完全理解,剥开心灵是有程序的,必然也要祛除一些不相干的芜杂。临近黄昏,冬季的天色暗的很早,外面车流也慢慢多了起来,人声嘈杂,但这些恰恰构成一种隐约的声音背景,使得宋清混乱的讲述别有一番意趣。他是我前妻的初恋情人,离婚后想来看看她活的怎么样,苏辛终于听到了这句话。宋清此时的脸红彤彤的,仿佛血液因为羞涩在燃烧。他以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强调道,那个男人也只想这样,如此而已。2006年冬天的黄昏,苏辛回忆到这里时笑了起来,说宋清好象在为自己辩解,果然他马上就说自己也这样。并且他后来还说一个男人一旦起了这个念头,绝对无法克制。这种诱惑甚至大于初恋的感觉。我表示反对,我说这绝对不是全部意义上的,这种说法只适用于一部分人。苏辛似乎因我的话受到了冒犯,带着顶撞的语气说,就算只适合少数人,那也包括我。

宋清前妻的初恋情人对其说法的证据是他至始至终没有见过宋清前妻。一切由宋清转述。苏辛后来这样跟我说,他细想之下,不排除宋清有编造故事的可能,就是说他因某种目的在与其前妻和苏辛的洽谈中都虚构出一个借口和同谋,使他不致势单力薄。这起事件结果是宋清与其前妻一些莫须有的龃龉升级并暴发。分居,她去澳洲,然后他去敦促她回来离婚。

但不管怎样,宋清好象也没有见上郭苹一面的打算。四点五十,他突兀地掐掉话头,匆忙出门,临走递给苏辛一个笔记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