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暮同样在此时调整了自己的生物时钟。他回到微山以后,经历了深刻的怀疑与推翻,是否自己踏错了时空,与周招待一起逃票回来的那节列车像开过头的时光机,他们到达的远不止三年后的微山县。
周招待仿佛深谙凌波微步,轻巧地在不同时空里跳来跳去,最后爱上了连收的绿院子。他们很久没交流过,关系就像后现代艺术馆里的拼贴画,他是静物画,周招待是动画片。
微山变得太多太快,杨暮从前生活在这里,远远不曾有过如此庞大的信息库需要时刻更新自己稀少的经验,他只有不断地删除。他躲在窗子后面写信,之后又烧掉,从来没用过手机。李彦回忆说,很像《目露凶光》里的刘青云,看着你的时候眼神闪烁,也有很深的抬头纹。
连收也不似过去,变得官腔官调热爱养生,他规劝杨暮留在微山谋职,好过像个游魂在街上晃荡。那****听见连收不疾不徐地这样讲,外面喇叭里播着创城的口号,杨暮奔到水泥池子边吐了,连收看见他在使劲抠嗓子眼,整个人剧烈地起伏,杨暮在阳光下好像又变回了那个诚实的胖子。
他不发一言地逃了,对连收的建议没有任何回答。杨暮低头看自己的手表,他行至邮政大楼便跟上面的座钟对表,又跟广播里的北京时间校对,确实,他的手表慢了两分钟。他渐渐习惯抛开所有电器,二次加工的食品,冗长的聚会,涤纶衣料。他有某种准备,自己随时要走入一贫如洗的境地中,也许是蛮荒的旷野,也许只是失去现有的一切,这已经不再重要。所有的身份证明、金钱和存根都不重要了,能够夺走这一切的战争、爱情和现有的危险体制,已经让杨暮感受到孑然一身的命运才是他的归宿。他将冷水灌进脑中,只保留一部分常识,其余的记忆他下了决心一一抹去。
微山县的十几年,逐渐像被化学药品侵蚀的胶片,微弱地熄灭下去。他调准了自己的时钟,适应了目前的食量和睡眠,如果他对微山县做了唯一一件让人记住的事情,那就是带周招待来到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