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教育学者艾布拉姆斯在《镜与灯——浪漫主义理论批评传统》(T he Mirror and the Lam p:Romantic T heory and Critical T rad ition)一书中提出了作品、艺术家、世界、欣赏者等文学四要素的说法,并且建立起以作品为中心的三角形文学理论架构,图示于下:
艾布拉姆斯从作品与世界的关系导出“模仿理论”,从作品与欣赏者的关系导出“实用理论”,从作品与艺术家的关系导出“表现理论”,从作品本身导出“客观理论”,并对西方文学理论批评史中上述四大理论的盛衰演变情况有清晰的说明。
中国传统的文学理论,除了《文心雕龙》等少量著作外,大部分缺乏外在的、显性的理论体系。刘若愚的《中国文学理论》借鉴艾布拉姆斯的理论,又根据研究对象中国古代文论的特点加以改造,建构起中国诗学的系统理论。他以“作家”(writer)取代“艺术家”,以读者(reader)取代“欣赏者”,而“世界”、“作品”两项则维持不变,并将这四要素重新排列成两个反向圆环,图示如下:
刘氏以为,文学审美循环系统分成四个阶段:在第一阶段,世界影响作家,作家反映世界。由此导出两种理论:文学为宇宙原理的显示——形上理论,文学是政治和社会的反映——决定理论。在第二阶段,作家创造作品,亦可导出两种理论:文学是人的情感的表现——表现理论,文学是以语言为材料的精心制作——技巧理论。在第三阶段,读者阅读作品,通过鉴赏作品产生美感,导出“审美理论”。最后在第四阶段,读者对世界的反应,因阅读作品而企图对自然社会有所改变,由此而产生“实用理论”。
将刘若愚圆形双循环架构与艾布拉姆斯以作品为中心的三角形架构相比较,可以看出如下一些不同:
第一,艾布拉姆斯的三角图表以作品为中心,是四要素中的第一要素,摆在三角形的中间位置,而其他三个要素分居三角。在作品与世界之间,有“模仿理论”。刘若愚则认为,作品与世界之间,必须通过作家的中介,如果没有作家对世界的感受,就不会有作品的产生,也不可能展现世界的真实,因此在刘若愚的圆环图表中,取消了作品与世界之间的直接连线,也就取消了“模仿理论”。
第二,艾布拉姆斯的三角图表在作品与欣赏者之间,列出“实用理论”。而刘若愚则将作品与读者之间的理论称为“审美理论”,并在读者与世界之间加上连线,称为“实用理论”。可见,艾布拉姆斯理解的“实用”,是作品对欣赏者有用;而刘若愚所理解的“实用”,是读者通过接受作品的影响,转而作用于世界,是作品对读者和世界有用。
第三,艾布拉姆斯认为,艺术品是可以把艺术品当成一个与外界参照物隔绝,按其内在各部分联系构成的自足体来分析和评判,因而有“客观理论”。刘若愚则认为,任何人讨论文学都必须站在作者或读者的立场上,否则无法讨论文学,因而他否定了“客观理论”存在的可能性。
第四,艾布拉姆斯的三角图表相对稳定静止,而刘若愚的圆环图表则富于流动性,能够更好地阐释艺术生产的循环系统。
参考刘氏建构的文学理论系统,结合现代美学观念进行分析,可以看出,文学审美系统是一个大整体,四个层次或四个主要环节紧密相连,相互作用,共同构成两个相反方向的大回环。在这一系统之中,每两者之间存在着互相交换的双边关系。首先,就“世界”与“作家”两者之间而言,一方面存在着反映与被反映的关系,即审美客体“世界”被审美创作主体“作家”所反映;另一方面,发生着“人的本质力量的对象化”,即主体在反映客体的同时,已向客体贯注了自己的本质力量。人同世界的这种关系早经马克思所指出:“劳动首先是人同自然之间的过程,是人以自身的活动来引起、调整和控制人和自然之间的物质变换过程。”这种“物质变换过程”自然是双向而不是单向进行的艺术创作也是一种生产劳动,中国古典美学的“心物交融说”,正是对这一艺术生产中的“物质变换过程”的形象说明。其次,就审美创作主体“作家”与审美艺术结晶“作品”之间来看,作家既创造了作品,又能从自己所创造的世界里观照自身。第三,在审美欣赏主体“读者”与审美艺术结晶“作品”之间也是这样,读者既受到作品的影响,又能根据自己的审美经验对作品进行形象的再创造。第四,在审美欣赏主体“读者”和审美客体“世界”之间同样如此,欣赏者既从“世界”中获取审美生活经验,又将自己的审美感受通过各种方法施加于社会,从而文艺才能产生它的社会效果。总之,整个系统逐层推进,遵循着有机性或有序性的原理运行,周而复始,循环往复,生产出五光十色的文艺世界。
对传统文学理论的概括和系统化,是一个不断革新不断深化的过程,刘若愚概括的体系针对以往既是突破性的进步,也留下理论的缺陷,需要后人加以修正和补充。下面我们来检讨刘若愚概括的六大理论,以认识其洞见与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