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化刘若愚:融合中西诗学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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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形上理论”的检讨

刘若愚取消了艾布拉姆斯在作品与世界之间的“模仿理论”,提出在作者与世界之间存在着“形上理论”。

所谓“形上理论”是指认定“文学是宇宙原理的显示”的各种理论。刘若愚在早期的著作《中国诗学》中,曾把这一理论称为“妙悟主义理论”。在“形上理论”中,宇宙原理通常称为“道”,而“道”可以简述为万物的唯一原理与万有的根源。在《周易·系辞传》中有“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之说,便是以“形上理论”命名的哲学基础。

典型的“形上理论”如刘勰《文心雕龙·原道》:“观天文以极变,察人文以成化。然后能经纬区宇,弥伦彝宪,发挥事业,彪炳辞义。”由于“天文”和“人文”都是“道”的显现,所以通过“天文”与“人文”去探究“道”的变化规律,然后运用在文学事业之中,正是“形上理论”的精义所在。

但是,刘若愚在引述某些不一定属于“形上理论”的材料时,似乎有牵强附会地与“形上理论”挂钩的倾向。例如《周易·系辞传》说:“古者包羲氏之王天下也,仰则观象于天,俯则观法于地。观鸟兽之文与地之宜,近取诸身,远取诸物,于是始作八卦。”罗根泽《周秦两汉文学批评史》曾将此解作体现了“写作模仿自然”的观念萌芽。刘若愚不同意罗根泽的解释,他说:“可是,八卦显然是抽象的符号,不是模仿自然万物的象形字,因此,认为这段表示写作象征自然的根本原理,似较真实。”其实,“八卦”虽然可以认为是抽象的符号,但也是“形而下”的东西,而不是所谓形而上的“根本原理”。朱熹《周易本义》即说:“卦爻阴阳皆形而下者,其理则道也。”黄庆萱批评说:“刘君‘认为这段表示写作象征自然的根本原理’,亦不可解。所谓‘象征’,最简单的定义是:‘以一种看得见的符号来表现看不见的事物。’刘君既以‘八卦显然是抽象的符号’,而所引包羲氏‘仰观俯观’者,又全是看得见的事物;这岂非把‘象征’变成以‘抽象的符号’表现‘客观的事物’?定义完全颠倒了。”所以,把《易传》此段“视为‘模仿理论’较妥。刘书无‘模仿理论’,实为缺憾。”

另外,在《中国文学理论》出版之后,刘若愚又撰写《中西文学理论的综合》一文,谈到:

第一,“文学是宇宙之‘道’的表现”,这种中国人形上学概念与杜夫润认为“艺术是‘存在’(Being)之表现”这种概念是可以并比的;而道家的“道”本身的概念,与海德格尔(Martin Heidegger,1889-1976)说阐明的现象学-存在主义的‘存在’概念(phenomenological-existential concept of Being)是可以并比的。第二,持有形上学文学理论的一些中国批评家,主张“物我合一”和“情景不分”,正像有些现象学家主张“主体”(subject)与“客体”(object)合一,“知觉”(noesis)与“知觉对象”(noema)不分一样。

刘若愚在这里将中国“形上学”与西方“现象学”作了平行比较。但是,中国的“形上”与“形下”概念是“一分为二”的,“形上”的概念有“道”、“太极”、“理”、“无”、“本体”等等,“形下”的概念有“器”、“阴阳”、“气”、“有”、“功用”等等。而西方的“存在”(Being)概念,虽然有“在上”(Onto)和“存在物”(Exist)二义,但却是“合二而一”的东西。西方哲学由“在上”的观念,发展出“本体论”(Ontology);由“存在物”观念发展出“存在哲学”(Existential philosophy),并衍生出“现象学”(Phenomenology)。二者皆属“形上学”的范畴。简而言之,“存在”、“现象”在西方可以是“形上学”论题,在中国传统思想中却只属于“形下”概念;中国的“物我合一”和“情景不分”等等,都属于“形下”讨论的范畴,而不是什么“宇宙原理的显示”。因此,刘若愚在将中国“形上学”理论与西方“现象学”理论作比较时,除了指出其类似点之外,还应该就其不同点作分析,以免后学误会二者完全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