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化刘若愚:融合中西诗学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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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个性与非个性

此书的跋语名为《非个人的个性》,和国内大多数跋语明显不同的是,刘若愚的跋语篇幅很长,所论述的问题也很深刻,实际上完全可以当作和前面几章互为补充的另外一章。

一开始刘若愚就表明本章的目的在于对一种普遍的假设即抒情诗本质上是个人的提出质疑,并对“抒情诗”(lyric)这一大家普遍使用概念进行了术语学和文体学的探讨。为了说明诗歌个性与非个性的复杂关系,刘若愚首先举出了貌似具有非个性的两首名诗的辨析作为作为例子。这两首诗一是王维的《鹿柴》:“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返景入深林,复照青苔上”,一为柳宗元的《江雪》:“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刘若愚分析说,这两首诗歌既不是叙事诗,又不是戏剧诗,而是抒情诗,但它们没有表达任何个人的感情,可以认为是王国维“无我之境”的说明。尽管如此,这些诗歌绝不是以冷峻、客观意义上的“非个人的”,因为每一首诗歌都给出了对它所植根的那个世界(不等同于诗人自己生活世界)的个人看法。为了说明这一特色,他引用了济慈和艾略特的两首诗歌进行比较。通过他的仔细解读,我们可以看到这些诗歌中诗人的个性都没有侵入场景,尤其是王柳诗中表现得更为突出。王维倾向于用佛教术语看待万物,把现象世界看成是幻觉的:山是空的,落日反射的光线和人声的回响增加了不真实的感觉,也暗示了人类感觉的局限性。柳宗元诗歌中这位在山川阔野背景下的孤独而单薄的渔翁形象意味着人在大自然面前的渺小。而渔翁是一个从社会中退避下来回归自然的约定俗成的道家象征,他在寒冷的江边似乎徒劳的钓鱼说明他对成败得失已经不计于心。对一个道家中人来说,生死、春冬、日夜都是相对的而不是相反的存在状态,这幅看似黯淡的风景表现的不是悲哀而是超脱。所以虽然存在着哲学观的不同,这些诗歌都捕捉了时间中的瞬间把它解释成无时间的永恒,由此将个人的看法转化成非个性的真实。

从诗歌回到诗学,刘若愚认为尽管“诗言志”历来被奉为金科玉律,许多批评家实际上非常强调诗中每每等同于宇宙之道的非个性,或者至少主张“情景”、“物我”的交融。这些批评家都追求能够超越个人的东西,如“言外之意”、“兴趣”、“味”或“神韵”。他对王国维的“无我之境”进行了现代阐释,认为“无我之境”应该理解为超越自我,而不是泯灭自我。

不仅如此,刘若愚认为西方也有一些诗人追求非个性的个性。济慈诗人等同于一只麻雀的评论以及有关诗人是“所有存在物中最不诗意的,因为他没有身份”的话和苏轼评论文与可画竹的诗句极为相似。

不过在刘若愚眼中,对非个性的个性悖论提供了一个也许最好的阐释的人还是后象征主义诗人艾略特。艾略特一方面主张逃避个性,一方面又主张凸显和发展个性,认为只有这样才是一个伟大的诗人。他援引他人的论述,证明艾略特运用术语貌似龃龉实则辩证,从这里可以看出刘若愚对艾略特个性说本质的体认是很深刻的。

最后刘若愚把注意力从哲学层面即从诗人和世界的相互作用方面去关注非个人的个性转到艺术家的层面即诗人的创造过程。在这个层面个性和非个性的关系可以以不同的方式形成,中国常常使用“才”与“学”、“性灵”与“格律”、“创新”与“沿袭”等批评术语。在英文中,则一般用“自然”与“人为”、“个人才能”与“传统”、“原创”与“模仿”,或“浪漫主义”与“古典主义”这样的方式来讨论。中国批评家倾向于努力保持两方面的平衡或以矛盾的关系看待它们,既强调才又强调学。清代批评家叶燮在这一点上即有真知灼见,刘若愚对他的一段话做了解释,并分析了艾略特和叶燮观念上的同与不同。

书末附录有中文词语和名称、缩写、注释、征引文献、索引等非常翔实的资料,便于研究者查阅或进一步的研究,在此就略过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