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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坠落的龙旗(4)

平壤之战清军大败的影响很恶劣,装备最好、战斗力最强的淮军精锐,居然败在日本人手里,败军的低落士气就像传染病一样,从淮军传染到湘军,从辽东半岛传染到山东半岛,从此清军陆战一溃千里,这口气直到战争结束都没顺过来。

令人难解的是,平壤溃败实情暴露后,震怒的朝廷居然没有杀叶志超的头,先是将叶志超革职押送京师,刑部拟斩监候,秋后处决,后获赦,又逃过一刀。而平壤之战中死守西南战场的将领——宁夏镇总兵卫汝贵,却因为“临敌退缩,克扣军饷,纵兵抢掠”,被处斩在北京菜市口。

人谁无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叶志超在获赦归乡后的第二年,郁郁而终。

四、啊,黄海

平壤陷落的第三天,黄海大东沟海面上,发生了一场“蒸汽船时代规模最大的海战”,交战的双方是北洋水师和日本联合舰队的主力,交战的结果是:战前号称亚洲第一、世界第六的北洋水师惨败。

缺乏速射炮、缺乏速度优势、缺乏开花弹,这是一场不甚公平的决战。但细究战前的点点滴滴,一方固步不前,一方奋起直追,这又是一场公平的决战——谁落后,谁挨揍。

1. 大清也曾阔过

甲午战争爆发的八年之前,1886年8月1日。日本长崎港。

北洋水师的四艘军舰整齐的停泊在港口,它们是“定远”、“镇远”、“济远”和“威远”。由北洋水师提督丁汝昌率领的这支舰队,在完成朝鲜沿岸的航海任务后,就近驶往长崎港进行舰船定期的上油和补给燃料。

这是史上第一次中国的军舰来访,见惯了西方坚船快炮的长崎市民忍不住涌到了港口,亲眼目睹到威风凛凛的定远和镇远两艘铁甲巨舰,拥挤的人群中爆发出难以抑制的赞叹和嫉妒:

“哇,好厉害!”

“没想到清国有这样的巨兽!日本的军舰简直像玩具……”

日本人的羡慕毫不奇怪。定远和镇远是清朝花费重金——340万两白银,委托德国伏尔铿造船厂制造的姊妹铁甲舰,1885年编入北洋水师。两艘舰设计时集中了当时世界上最先进的铁甲舰——英国“英弗来息白”号和德国“萨克森”号的优点,长达95米,满载排水量7355吨,航速16节,舰首巨炮口径为30.5厘米,为“遍地球第一等之铁甲舰”。

耳闻目睹到无数赞叹声,丁汝昌和水师官兵无疑心里是舒坦的,事实上,把军舰开到日本维护,本身或多或少带有威慑对方的意味。但中国人显然没有研究过日本的民族心理。

日本人把中国恨上了。

中国军舰和当年美国人佩里提督驶来的“黑船”不同,那次一方是闭关锁国的岛民,一方是“南蛮”的稀罕物,落后挨打天经地义,日本人也不觉得过于丢脸;而中国的巨舰开来是另一回事,经过了明治维新洗礼的日本国民,把日本在世界上的进步看得比什么都重要。一向在日本人心目中陈旧落后的清国,居然有了这样厉害的铁甲军舰,对日本人好强而脆弱的民族心理绝对是个重磅刺激。

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更让日本人觉得受了侮辱。

北洋水师停泊维护期间,几个水兵上岸找乐子,在一家妓院里与当地警察发生冲突,致一日本警察重伤、一中国水兵轻伤。水兵上岸嫖妓闹事,各国司空见惯,本是小事,但日本人认为中国水兵仗着铁甲巨舰之势故意欺负人,陡起报复之心。

第二天北洋水师放假,数百水兵上街观光,遭到大批日本警察报复性袭击。当时中方水手手无寸铁,被数百名携带佩刀的日本警察围在街道中央,乱砍乱杀。当地居民也加入混战,从楼上泼开水、砸石块,有的直接挥棍棒菜刀参战。中国水兵吃了大亏,被打死5名,重伤6名,轻伤38名,失踪5名。日本警察被打死1名,伤30名。

此事中国称为“长崎事件”,日本则称为“长崎清国水兵暴行事件”。

要说当时的中方很硬气,在事后的外交和司法谈判上毫不示弱,最后在英、德公使的调停下达成协议:不追究责任和是非,对死伤者各给抚恤。各不吃亏,算是打了个平手。

但是这件事对日本人的刺激太大了,日本当局借此煽动国民的仇华心理。不知不觉中,留着辫子的大清国成了日本国的最大假想敌,而定远和镇远两艘铁甲舰则成了日本海军最大的眼中钉。就连天真幼稚的日本小学儿童,都热衷玩起拿石块“击沉定远”的游戏。

军国主义从娃娃抓起——这样全民黩武的民族,太可怕了!

事过五年,北洋水师第二次赴日访问,这次是应日本邀请。丁汝昌把北洋舰队的精华———“定远”、“镇远”、“致远”、“靖远”、“经远”、“来远”六艘主力舰全部带来,毫无戒备的开始了正式访问。

礼炮声声中,明治天皇接见丁汝昌等高级将领、日本外相举办游园会、中日海军互相举办招待会——一片“两国亲善”的假相里,一批日本的少壮派海军将领却聚集在接待船只的船舱中,透过窗户仇视地看着定远和镇远,热切的讨论着,话题是:如何击沉定远。

因为,此刻的日本海军,已经悄悄的变强了。

2. 天皇减餐买吉野

无论哪一部日本的热血动画片里,不服输的主人公总会挥着拳头,大声喊着一句让人耳朵起老茧的台词:

“我要变得更强!”

为了击沉定远,为了打败大清,日本就像那些热血少年一样,玩命的进行着“变强”的准备。

1887年,明治天皇下令每年从内库拨款30万元,补贴到海军。见到天皇带头,全国国民竞相或捐款或认购国债,海军军费猛增。三年间共购买和建造了四艘新型军舰:“千代田”号、“吉野”号、“秋津洲”号、“八重山”号。其中排水量4000吨的“吉野”号购自英国,是当时世界上火力最猛、航速最快的巡洋舰。

关于购买这艘在甲午战争中大出风头的吉野号,日本有一个出名的故事。吉野号当时的价格约为白银二百万两,明治天皇睦仁因国库亏空拿不出更多钱,就宣布自己“减餐”——每天只吃一顿饭,直到购得“吉野号”为止,皇太后也捐出了首饰。天皇的举动让国民“热泪盈眶”,纷纷踊跃捐献,日本商人发起了“吉野号募捐会”,后来募集到的银两可以买三艘“吉野号”。

曾经创下收视率高峰的电视剧《走向共和》里,杜撰了一个日本少女为捐钱买吉野,选择做妓女的情节。这是一个接近真实的杜撰,在那个狂热的民族,发生这样的事并不奇怪。

日本是工蚁一样的民族,坚忍、卖力、守纪律,靠着节衣缩食和精密筹划,他们一点一点填平了和清朝的鸿沟。到甲午战争爆发前,日本海军共拥有主力军舰31艘,其中包括专门为克制定远和镇远而设计建造的3艘“松岛”级军舰。

再看看大清。

耗资巨大兴建的北洋水师是李鸿章看家底的宝贝,他当然希望越壮大越好。水师中有眼光的高级将领,如丁汝昌和刘步蟾都曾提出要补充新舰,补充新式速射炮,增加维护费用,但银子呢?

大清到了光绪年间,国家机器早已千疮百孔,经济上年年入不敷出,加上党派斗争激烈,李鸿章搞洋务屡屡被政敌斥为败家子,主管财政的户部尚书翁同龢以经费短缺为由,一再压缩海军经费,比如两年内禁止北洋水师购买西洋枪炮、船只,连补充零部件的费用都不拨给——在只会读圣贤书、丝毫不懂现代战争的官员看来,军舰买来了就算大功告成!结果就是,买得起马,配不起鞍。北洋水师不但在成军六年后没有购进一艘新舰,就连炮弹、上油、燃料这些基本的维护费用都捉襟见肘。

甲午战争前,李鸿章向朝廷汇报海军现状,直言只有八艘军舰可以一战:“北洋现有‘定远’、‘镇远’铁甲二艘,‘济远’、‘致远’、‘靖远’、‘经远’、‘来远’快船五艘,均系购自外洋,‘平远’快船一艘,造自闽厂。前奏所云战舰,即指此八艘而言。自光绪十四年后,并未添购一船,操演虽勤,战舰过少。”不消说,光绪皇帝看了后怫然不悦,政敌们看了后弹劾如云:银子是不是全给老小子贪污了?!

要说大清上下都在懒散的混日子,是冤枉了他们——甲午战争的前夕,大清上下都在忙:洋务派和清流派在忙于互相弹劾,礼部在忙于准备慈禧老佛爷的六十寿诞,户部在忙于筹集颐和园每年60万两银子的巨额建筑费用,太监宫女们在忙于怎样让老佛爷桌上的106道菜肴做出新花样。

1894年9月17日的那个下午,就在这样的大背景烘托下,贸然又必然地闯进了历史的书页。

3. 大东沟,狭路相逢!

风平浪静的黄海。

9月17日上午8时,北洋水师主力完成了运送铭军十营四千人赴朝的护航任务,旗舰定远号挂出龙旗,开始南下返航,“镇远”号上的帮带美国人马吉芬在日记里记道:“是日,朝暾晖晖,轻风徐来。”

此刻,游弋在黄海寻找清朝运兵船的日本联合舰队正向东北方向航进。因为没料到会遭遇北洋水师主力,日本海军军令部长桦山资纪中将也乘坐着由邮轮改造的西京丸号,优哉游哉的随同督战。

狭路相逢。

10时23分,联合舰队第一游击队旗舰吉野号瞭望兵发现远处一股煤烟。“前方发现船只!”

11时,吉野号已经确认7到8条煤烟。“前方发现大量可疑船只!”

11点30分,吉野号已经看清对方是北洋水师。

11时40分,吉野打出信号旗。“发现敌鱼雷艇和舰队!”直到此时,北洋水师的瞭望兵才发现第一股若有若无的煤烟。

12时,镇远号的瞭望兵确认,“发现日军舰队!”正在吃午饭的高级将领们纷纷跑上甲板,战斗警报拉响。

之所以罗里啰嗦把这些细节罗列出来,不是要说明日本的瞭望兵视力比中国的好,而是因为北洋水师烧的是劣质煤,煤烟大——因为经费紧缺,运到军舰上的都是碎煤,直接导致中方比日方晚一个多小时才发现敌人。

双方不断接近,中日的指挥官在望远镜里已经能清楚地看到对方,中方看到是日本水手在吃饭抽烟,这是联合舰队司令长官伊东佑亨故作轻松的命令;日方看到的则是“头上盘着发辫、两臂裸露而呈浅黑色的壮士,一伙一伙地伫立在大炮旁。甲板上各处都是卧倒的水兵,他们怀抱一个50磅或更重的发射药包,准备在需要时一跃而起并将其补充给炮位。”

随着定远号一发三十公分半巨弹出膛,这场海上鏖战终于在黄海大东沟开始了。

双方实力对比:北洋水师参战军舰10艘,总吨位34420吨,官兵2387人;日本联合舰队参战军舰12艘,总吨位39684吨,官兵3261人。

看上去,中日实力势均力敌,但差别在于:中方是“巨舰重炮”,日方是“快船快炮”。中方多配备大口径旧式后膛炮,炮弹大但射速慢,速射炮只有区区3门;日方则配备了各种口径速射炮93门,速射炮的发射速度至少为中方的5到10倍,也就是说,日方1分钟打5发,中方5分钟打一发。舰速方面,中国军舰的平均航速为15.5节,日本军舰平均航速为18.4节,而作为先锋的第一游击队四艘军舰航速达19.4节,机动力远胜。

这就好比拳击台上的两个选手,一个步履缓慢,依赖重拳;一个跳着蝴蝶步,擅长刺拳。

糟糕的是,在这场决定两国命运的大海战中,北洋水师几乎从一开始就丧失了总指挥和信号指挥。水师提督丁汝昌坐镇旗舰定远,不料主桅突然中弹,信号索具被炮火所毁,在飞桥上督战的丁汝昌摔下来腿部重伤伤。拒绝进舱休养的丁汝昌,就一直坐在舱口,目睹了整个战役。

定远管带刘步蟾接替了指挥重任,用舰首巨炮对准日军。虽然失去信号指挥,但中方诸舰基本是惟旗舰马首是瞻,保持横队队形,两舰一组各自为战。

日军的战术是本队诸舰主攻定远和镇远,第一游击队四艘舰则凭借速度优势,绕着圈子对侧翼的军舰发动攻击。好像非洲草原里一群狮子和野牛群的搏斗,避开最强壮的头牛,而瞄准没有还手能力的老弱幼残。

激战中,北洋水师的两艘老旧的弱舰超勇、扬威中弹无数,超勇首先被击沉,扬威则重伤撤离战场,在浅水区搁浅。日军的两艘老舰比睿、赤城也人员伤亡惨重,舰体重伤退出战场。同样重伤的西京丸则侥幸逃过了中方鱼雷的近距离攻击,狼狈南逃。

一个令人揪心的疑问出现了:为什么北洋水师的军舰容易被击沉?同样中了很多炮弹的日舰,却为什么始终不沉?

答案又是一个悲剧:因为经费紧缺,中方从西洋购买的开花炮弹(榴弹)数量太少,绝大数炮弹都是天津机器局自制的实心穿甲弹。而且,这些炮弹的火药是落后的黑火药,往往打到敌舰不爆炸。日本的炮弹火药则是威力更大的黄火药,爆炸后“连钢铁都能燃烧”。

原来如此,不是日舰的抗击打能力强,而是北洋水师的弹药质量太差。

这是一场不公平的决斗,但战争没有公平可言。

打到这里,双方只能算平手。但是很快,战斗的转折点来了:定远起火、致远沉没、济远逃跑!

4. 邓世昌,撞志未酬身先死

六十年代拍摄的《甲午风云》是上个世纪中国人最熟悉的电影之一,李默然扮演的邓世昌那句经典台词:“开足马力,撞沉吉野!”几乎无人不知。

致远管带邓世昌为什么要采取这种自杀式的冲击?

因为旗舰有难。

定远在激战中突然中了一炮,“击穿舰腹起火,火焰从炮弹炸开的洞口喷出,洞口宛如一个喷火口,火势极为猛烈。”定远舰上船员为扑灭火灾忙成一片,更糟糕的是,弥漫的硝烟令舰炮无法瞄准发射。看到东洋第一坚舰定远笼罩在硝烟里,日舰官兵无不狂喜高呼“天皇万岁”,第一游击队不失时机地向定远逼来,所有的炮口都对准了这艘令日本人恨之入骨的巨舰。

定远到了最危急的时刻。千钧一发之际,一艘军舰“开足机轮,驶出定远之前”,为旗舰遮挡炮弹——邓世昌的致远号!

第一游击队看到致远独自挺进,连连轰击。致远中弹累累,船体进水,弹药也濒临断绝。此时,日舰吉野在致远正前方,邓世昌对大副陈金揆说:“倭舰专恃吉野,苟沉是船,则我军可以集事!”陈金揆毫不犹豫的开足马力,“鼓轮怒驶,且沿途鸣炮,不绝于耳,直冲日队而来。”

吉野号是当时世界上速度最快、火力最猛的巡洋舰,在黄海海战中,扮演的是头狼作用。因为是英国制造,游弋在远处观战的英国远东舰队,对吉野号特别加以关注,他们在战后的评估报告称赞道:“吉野舰的炮火猛烈,杀伤力极大,它自己也被清国海军的巡洋舰连连击中,但是并没有被击中要害,所以始终能够保持高航速在战场上驰骋。”

不幸的是,致远的自杀式冲击没能成功,冲击途中致远船舱中弹发生大爆炸(一说是被日本鱼雷击中,但日方史料并无发射鱼雷的说法),右舷倾斜沉入大海。目睹致远沉没的马吉芬沉痛地记录道:“致远号英勇地,甚至可以说是有点鲁莽地向第一游击队的阵列冲去,大约是想攻击上述的两艘军舰。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已经无人能确知,但显然它被1枚重炮弹——大约10英寸或13英寸命中了水线。总之不管怎样,它开始严重倾斜,显然是受到了重创。该舰的管带是最为英勇甚至有时有些顽固的邓世昌,他下定决心与敌人同归于尽,于是向一艘敌人最大的军舰冲锋,准备实行撞击。”

邓世昌与全体官兵252人沉入海中,仅7名水兵遇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