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全何等聪明,老头儿这叫婉言谢绝,说穷家难舍只是一方面原因,主要是老头儿有自知之明,不愿跟着自己那是怕连累自己,让自己分心时间长了生厌,毕竟不是亲儿子,其实是老头多心了,自己这次来可不是虚情假意,父母都不在了,就剩下这么个干爹,自己是真想接走尽尽孝道。但又一想,不搬就不搬吧,他们搬到建平未必就是好事,一时水土服不服呢?又没有乡邻好友,自己也不可能老陪着。自己还是军人,鬼子对热河虎视眈眈,战火随时都会燃起,老人在这里离战场较远,能安居乐业也行,回头我派人照顾一下,比跟着自己还要安全些。想到这里,也就不再勉强了。
这时,酒菜摆上,六个盘子,两个大海碗,算不上多丰盛,荤素齐备,冷热相间,摆了满满一桌子。也没有外人,六个大人加一个小孩儿,团团围座,吴老汉把家里珍藏的好酒拿出来两瓶,一家人谈笑风生,算是吃了个团圆饭。
下午,董全三个人要返回建平,吴老汉说什么也不让,再三挽留,董全三人勉强住了一晚上。第二天早上,董全提出要走,吴登珂和媳妇桂枝过来非要挽留他们吃过午饭再走。董全三个推辞不过,算是又住了半天。这一来二去就到了下午四点多钟,三个人收拾停当,吴老汉等人知道他们军务繁忙也不便再挽留,一家人依依不舍地把三个人送出多远,董全和老人一家在村口洒泪分别,三个人出了村子飞身上马直奔建平而来。
一个小时后,三个人打马进了闫寨镇。董全知道,从孙家堡子到建平这是必经的大路,倒是有条小路在闫寨镇和凤凰庄中间穿过,但那是山林小路,近倒是近一些但不好走。因此,三个人选择了走大道。
进了镇子以后,红轮西坠,三个人一商议,打算找一家饭店吃过晚饭后再赶路,这里离建平县城不超过80里,那也就是一两个小时的路,也不必赶得太紧。于是他们进了一家较大的饭馆,小二擦抹桌椅,很快摆上两个小菜,两份大饼,三碗粥,三个人坐下边吃边谈。
这时就听旁边的桌子上有人说话:“大哥,快吃,今天是最后一晚上,三段戏呢,秦琼卖马,长坂坡,鞭打芦花,一场比一场精彩,这可是省里来的大戏,多少年不遇一次,去晚了可就没地方了……”
董全最大的爱好除了习武弄枪之外,就是听书看戏,这主要是受他爹董云山的影响。他四五岁时,他爹躺在被窝里就爱给他讲一些三国戏,水浒兵,他听得津津有味,常常是咀嚼着侠义英雄的精彩故事进入梦香,如今好多年也没听书看戏了,一看这天有这么好的大戏岂能错过?于是哥三个一商量就准备看两场大戏再走,哪知一场杀身大祸就在眼前。
董全三个人早早地来到戏场。这是个露天的大广场,就在镇公所斜对面,离开戏还有一段时间呢,这里已是人头攒动,水泄不通。老百姓几乎是万人空巷,他们三个根本挤不到台子近前。
海林一看,这可不行,我们团长来看戏,也不能太寒碜了,于是花了十块大洋连登子带坐位全给人家买过来了。就这个位置,海林好话说尽,就差没有跪地上给人家磕头了,才勉强弄了三个中间靠后的位置,哥三个坐下了。
时间不大,台上家伙响起,紧接着出来几个丑角,脸上五红花绿的,什么模样都有,几个人走走场子,翻翻跟头,台下一下子静了下来。几分钟后,大戏正式开始。第一场还真就是秦琼卖马,唱的是山东好汉秦叔宝,交友赛孟尝,孝母似专珠,黄膘马马踏黄河两岸,熟铜锏锏打东六府,威震山东半边天。秦琼这么大能耐病困河北路州天堂县,只落得当锏卖马,好悬没困死在路州……唱得是真好,催人泪下。观众都看得入了迷,现场这么多人没有一个说话的,一个个都盯着台上,生怕少看一眼似的。
这一场下来就是一个多小时,中途休息了五分钟,人们上厕所办杂事。董全一看海氏弟兄睡着了一对,原来两个人都不识戏,第一场没到一半二人就打瞌睡,这会儿已经鼾声如雷了。董全也不敢乐,心说,让你们哥俩给我当保镖,这到底谁保护谁呀?
很快第二场大戏又开始了,这是一段三国戏,长坂坡。梆弦响处,花旦先来一段文唱,不愧是省城里的名家,字正而腔圆,听得台下这些戏迷们如痴如醉;紧接着是一段武戏,长山赵子龙登场,演赵云的小伙子长得的确也漂亮,功夫也高,一出场便在台上连翻一二十个跟头,看得人眼花缭乱,观众报以热烈的掌声……等这场戏完了之后,董全还意犹未尽,沉浸在啧啧称赞之中,心说赵子龙忠心护主,白马银枪,在曹操的百万军中杀了个七进七出,好悬没累死;猛张飞快人快语,刘皇叔爱民如子,知人善任,催人泪下。
最后一段戏是鞭打芦花,刚开始没多久董全就觉得头有些沉,不是他不喜欢这戏,而是他太劳累了,夜早已深了,而且他们已经看了三个多小时了,有些支持不住了。
董全刚一迷糊,就听得身后有个细嫩柔弱的声音喊他。“全哥,全哥……”董全一回头,就见肖玉凤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他身后,正在向他招手,并示意他不要声张,神秘兮兮的。
董全就是一愣,这是我的第二任结发妻子呀,他们兄妹不是在老河口后山下面的树林里住着吗?我现在还没顾上去接他们兄妹呢,玉凤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哥哥肖玉龙呢?顾不得许多的董全小心翼翼地跟着肖玉凤出了戏场,二人手拉着手来到了无人之处站住。董全刚要问她原委,突然,来了几个警察拿着枪来到肖玉凤身后,不容分说架起来就跑,肖玉凤大喊“全哥救我,救我,全哥……”
董全一看可气坏了,肖玉凤现在是我董全的妻子,你们这帮臭警察也敢强抢,老子现在好歹是个团长,当着我的面你们就敢胡作非为,欺负我妻子,真是狗胆包天,我非嘣了你们不可。想到这里,董全一把从腰里拽出那把大肚匣子枪,一甩手就要给这群警察一梭子,就听得“啪”的一声,董全这一枪没打着警察,而是一巴掌正揍到身后看戏的一个老头脑门子上,这一下董全惊醒了,原来是南柯一梦。
这下身后看戏那老头可不干了,呼地一下站起来了,用手指头董全厉声道:“年轻人,你什么毛病?抽风啊你?……我得罪你了?你冷不丁给我来这一下子,小心我心脏病发作……”
“老人家,对不起,实在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您要不出气打我几下也行……”董全紧给老头陪礼道歉,老头儿一看董全很挚诚的样子,也没深究,气乎乎地坐下来继续看戏。
这一下,董全再也没心看戏了,刚才那一梦太真切了,跟真的一模一样。是啊,我的妻子玉凤妹子怎么样了?那可是我董全的救命恩人呢,不行,回到建平我必须抽时间亲自把他们兄妹接回来,我可不能学陈世美呀!
尿紧!我得出去上个厕所,想到这里,董全也没惊动海氏弟兄,一个人轻轻地出了戏场刚拐了两个弯儿就是厕所,小便完毕后往回走,一抬头,前面有一小吃夜店……千里王馄钝铺。
董全这时感到腹中空空的有点儿饿,不如我到这里买碗馄钝,提提神,这么远我就闻到馄钝香了,想到这里他迈步就进了铺子。
这么晚了还真有几个吃馄钝的,大概都跟我一样,看戏饿了来吃夜宵的。“来碗馄钝……”董全报完之后找了靠门口的一张桌子坐下了。
正在这时,又进来十三个人,为首的一看就有钱人家的阔少,个头不高,戴着个黑色的地主帽,浑身上下穿绸裹缎,往脸上看满脸的横肉,红鼻子头,看了让人觉得恶心,摇头晃脑撇着嘴东看西瞧的,手里还拿着把折扇,在手里摇啊摇的。旁边跟着十二个应该都是保镖打手,也都是横眉立目的。
他们报了几碗馄钝后,在董前面不远处的一张大桌子旁边坐下了。这时有个小姑娘,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钝到了董全近前放下了,“客官,您要的馄钝来了,请慢用!”小姑娘说着充董全还微笑了一个,转身就走。
董全一看这个小姑娘长得很标志,也就是十六七岁的样子,鸭蛋圆脸,天生丽质,个头不高,长独辫至腰,上身碎花围裙,下身绿裤子,布鞋,长得小巧玲珑,走起路来如弱柳扶风……董全不由得多看了两眼,可就在小姑娘经过那个阔少近前时,没想到阔少一伸手把她给拦住了。
“把那碗馄钝端过来,先给爷上!”阔少颐指气使,以不容商量的口气命令道。
“客爷,那位客官先您一步,做生意也有个先来后到,这是我们的规矩。不过,您稍等,您的馄钝马上就来……”说完小姑娘要走。
“规矩?哈哈哈……小妞长得不错,带走侍候爷了,这是爷的规矩!……”
阔少一说这话,身后过来两个人打手一人架一个胳膊往外就走,阔少和那些个打手也不吃馄钝了,起身在后面跟着。这下小姑娘可不干了,直喊,“臭流氓!你们要干什么?……放开我!救命……”
可谁听她的,这些人拖着她只管走。其他吃饭的一看这情形都气得不轻,但没一个敢站出来说话的。
这时,掌柜的跟头骨碌地跑过来了,“少爷,孩子还小,不懂事,可能刚才多有不周得罪您了,您千万别跟她一般见识,让我带回去好好管教……小女今天是第一天来这里帮忙,您多担待……”掌柜的是个五十来岁的老头,见了这些人抢他的女儿,一点儿也不敢发怒,紧说拜年的话,近乎是哀求了。
“去你妈的!”阔少连正眼都不看他一下,用手轻轻一划拉,老头“噔噔噔”往旁边退出好几步,“扑通”一声摔倒在地。可这老头儿也不顾得疼了,往前跪爬着带着哭腔说:“少爷,孩子才十六岁呀,您不能啊少爷,您高抬贵手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