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德淦写完了药方,内务府大臣把它交到咸丰手里,让他进行验看。这个我也看不懂,咸丰有些自嘲地说,还是让太医院的人来办这件事吧。太监赶紧去太医院传唤太医。咸丰又把李德淦叫到身边,郑重其事地问他说,李先生,阿胶真的能让女人保胎吗?李德淦惊讶地说,皇上,我来送阿胶的时候,并没有人给我说是为了……咸丰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说,朕是问你,阿胶到底有没有这种功效?李德淦想了想说,皇上,草民不敢对您说假话,阿胶这种东西,并不是一种保胎药。慈安吃了一惊,什么?太医们分明说……李德淦转向她说,皇后娘娘,草民的话还没有说完。咸丰朝她摆摆手说,让他说。李德淦说,据草民所知,阿胶虽然不是纯粹的保胎药,但确实有保胎效果,皇上可能已经知道,阿胶是一种对女人有奇效的药物,自然便具备了有利于生育的作用……
这时,专门给钟粹宫侍直的周太医也赶到了。咸丰转向他说,周太医,你对李先生的话有什么看法?周太医表示赞同说,臣以为,这位李先生说得有理,阿胶已经有两三千年的历史,历朝历代都把它作为贡药,肯定有它的奇效在里面。臣也反复查看过医疗典籍,上面确有服用阿胶子嗣繁衍的记载,可见,现在皇后娘娘服用来自东阿的阿胶,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事情,也是一个无比正确的选择。听他这样说,咸丰放下心来,慈安心里的石头也落了地。既然这样,咸丰对周太医说,你就抓紧让药房煎制吧。内务府大臣也把那个装着阿胶的牛皮袋子交给他。周太医接过来,匆匆往药房里走去。咸丰高兴地对李德淦说,李先生亲自把阿胶送进宫来,实在是劳苦功高。内务府大臣接过话说,李德淦,还不快谢过皇上。咸丰抬起手,又想了一下说,这样吧,等皇后服用了你的阿胶,看看有无疗效,朕再好好地赏你,如何?李德淦迟疑着说,草民不要皇上的封赏,草民只是觉得该回家了。咸丰打断他的话说,京城里这么好,你难得来一回,就在这里留一阵子吧。李德淦还要说什么,咸丰打了个哈欠,站起身来说,你们下去吧。内务府大臣急忙领着李德淦往外走去。
从这天开始,慈安就用上了李德淦送来的阿胶,按照他药方上的提示,一天两用,一连服用了五天。但不知怎么回事,与她想象的不同,身上并没有什么美好的感觉,反而比往常更没力气了。说起来,慈安是个健康的女人,平时不大生病,与懿嫔和那几位贵妃比起来,她算是强壮的一个呢。可现在服用了阿胶后,她反而觉到了些虚弱,不仅头晕目眩,还突然跑起肚子来,一天要如厕好几次。开始时,慈安以为这是服药后的正常反应,所以也就没有声张,就连咸丰来,她也没有对他说什么,还是强打着精神陪伴他。又过了几天后,慈安终于撑不住劲儿了,躺在床上无法起来。那些伺候她的宫女们也惊慌开了,赶紧把周太医找来。周太医一见慈安的样子,也不禁大吃一惊。这是怎么回事?他给慈安检查了一下,立即推断说,看来是阿胶出了差错。
咸丰听到消息后,也急急地赶来了。怎么回事?他先看过了慈安,随即转向周太医,到底是哪里的问题?周太医直言说,大概是阿胶……咸丰直看着他说,阿胶不是你亲手炮制煎熬的吗?怎么会出问题?周太医愣了愣,一下子反应过来,急忙跪倒在地下。皇上,他急切地辩白说,阿胶的确是我……可臣下是严格按照李德淦的药方炮制煎熬的,并不敢丝毫改变,更不敢私自掺假,这些有药房里的人为臣下作证,敬请皇上明察。咸丰摆摆手说,好了,朕并没有说你图谋不轨,只是这件事实在蹊跷,阿胶本是宝物,又是真材实品,为什么会出这样的漏子呢?周太医抬起头来,皇上,臣下怀疑阿胶有假。咸丰猛地站起来,什么?阿胶有假,你是说……周太医说,臣已经对那些没来得及用的阿胶做了检查,发现药物早就变形发霉,而且做得极不地道,里面到底使用了什么东西,臣现在还不敢说……
咸丰倒吸了一口冷气,随即又盯住他说,既然发现了阿胶的问题,为什么还要给皇后服用?周太医低下头去,臣也是今天才……在这之前,臣没有见过真正的阿胶,那天是内务府的人领那个李德淦来的,臣以为不会有什么问题,就大意了。咸丰拍着宝座扶手说,你以为这是小事吗?臣为什么千方百计让他们送阿胶来?还不是为了皇后,对了,阿胶有保胎功效,不是你对皇后说的吗?周太医把头伏在地下,臣罪该万死。咸丰仰起头,想了一下又说,你刚才说阿胶有假?可这些阿胶是那个李德淦亲自送来的,他们不是说,他家的店铺是最正宗的阿胶世家吗?怎么会……周太医眨着眼说,皇上,臣下怀疑,就是那个李德淦做了手脚。咸丰思量着说,你是说,那个李德淦有谋害皇后之心?周太医摊摊手说,除了这样认定外,就无法解释这件事了。咸丰离开宝座,来回走了几步,忽然定住脚,使劲咬着牙说,不管怎么说,也要追究那个李德淦的责任。说罢,他就对他的随身太监吩咐说,传旨下去,把李德淦打入大牢,等把这件事查清再行发落,还有那个进京请赏的东阿知县,也一并把他的官职免了。他又走到周太医面前,给我尽快把这件事调查清楚,不然,你就去大牢里陪伴李德淦吧。
三
他说,几乎每一天,安德海都把钟粹宫里的事情汇报给慈禧,所以对于慈安的情况,慈禧可说是了若指掌。娘娘,安德海略显夸张地说,皇后吃了那些假阿胶后,终于不省人事了,皇上已经下令,把那个李德淦打进死牢里去了。慈禧听了,按捺不住心里的喜悦,张开嘴巴,差点笑出声来。但她随即便意识到,这样未免太放肆了,即便那些宫女里面没有皇上皇后的耳目,这个一身油滑的安德海是否靠得住,也是一件说不清道不明的事。她收住笑声,故意用担忧的口气说,这样下去会不会出事?皇后要是有个好歹,皇上不知该怎么伤心呢。安德海脱口说道,娘娘放心,那些阿胶只是功效不对,吃了也没什么大碍。听他这样说,慈禧刚荡漾在心头的兴奋之情立刻烟消云散了。原来不过如此?她有些失望地嘀咕一句。
事情这样发展下去,既不算好也不算坏,皇后的阴谋暂时破产了,但真阿胶慈禧却还没有拿到手里,无论如何也还算不得完满。前几天,安德海就来告诉她,那个给阿胶实施掉包计的柳世昌突然失踪了。阿胶呢?慈禧立刻问道,他换来的那些真阿胶呢?是不是被他带走了?安德海嚅嗫着嘴唇说,那些阿胶被一伙盗贼偷走了。慈禧有些不信,你不会是哄骗我吧?是不是他们送给你了?安德海吓得马上跪倒在地,娘娘明察,奴才冤枉呀,那些阿胶真的被盗贼……慈禧摇着头说,怎么会有这事?安德海解释说,本来不应该发生这种情况,可……那个柳世昌太大意了,不知道江湖险恶,稍不小心就让盗贼钻了空子。慈禧惋惜地说,那可是真阿胶呀,如果……安德海信誓旦旦地说,娘娘放心,奴才一定再为娘娘弄一批阿胶来。慈禧摆摆手说,不行,现在东边刚刚发生了这件事,我们再打阿胶的主意,皇上恐怕就怀疑到我们头上来了。安德海吸了口凉气说,那……怎么办?慈禧想了一下说,你还是看看那个柳世昌有什么动静吧。
几天过去了,慈禧又想起了柳世昌的事,心里依旧有些不甘。到底找到那个姓柳的没有?她盯着安德海说。还没……安德海小心地回答,奴才派人找过了许多地方,至今还没有得到他的消息。慈禧讥讽地说,你不是自夸你勾结的那些人无所不能吗?安德海尴尬地说,奴才眼拙,算是看错了他们。慈禧恨恨地说,我看他们也是一帮饭桶。她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算了,不要让他们再去找了。安德海有些吃不准她的意思。慈禧在鼻子里哼一声说,即使你的人不找,李家的人怕是也不会放过他去。安德海试量着说,娘娘是说,李家的人会替我们去找柳世昌?慈禧点点头说,他们怎么能甘心让柳家这样算计呢?再说了,那个李德淦不是还在大牢里押着吗?他蒙受了不白之冤,李家怎么能不设法营救呢?安德海渐渐反应过来,对对,李家要救李德淦,必须就要拿到柳世昌,到时候,他们还会把真阿胶送进宫来。但他随即又眨眨眼说,可是,他们如果送来了真阿胶,不是还会被皇后吃了吗?这样一来,娘娘岂不白白……他不敢再说下去,只是呆呆地望着她。
慈禧陷入到了深思中。安德海说得没错,事情如果这样发展下去,最后的结局还是自己的失败,同时意味着钟粹宫的胜利,等皇后真的把孩子生出来,那一切可就来不及了。不行,慈禧立刻在心里说,绝不能让这样的局面来到。在随后的几天里,慈禧一直处在焦躁不安的情绪里,几乎每时每刻都在设想阻止这种局面到来的对策。由于思虑过多,她的身体也更加不堪,那种类似“月信”的液体又淅淅沥沥地出来了。一见这种红色的东西,她就止不住眩晕,心头的绝望情绪也像大水一般泛滥。她明白,这样下去,不要说给皇上怀上龙胎,就是得到皇上一回“临幸”都是不可能的事。不能,她在心里警告自己,绝不能这样下去。但要改变这种局面,就必须得到真正的阿胶,而要得到阿胶,就又必须战胜皇后,而要战胜皇后,就更加必须……这样推论下去,慈禧觉得心头电光石火般一亮,就在这一刹那间,她知道该怎么办了。
其实,在安德鲁找到皇后的父亲穆扬阿之后不久,一个装扮成商人的外国间谍也到安徽拜见了慈禧的父亲惠征,表达了与安德鲁同样的意思。没过几天,惠征就把信息传给了慈禧,让她尽快为皇上怀上龙胎。慈禧当然不知道安德鲁和穆扬阿密谋的过程,但她凭着那个外国商人和父亲的行动,准确地判断出皇后如此急切地要得到保胎药阿胶,肯定也与这个阴谋有关系。于是,她决定破釜沉舟,不管是否真有这件事,都要在皇上面前揭发皇后。她知道,皇上特别憎恨那些外国鬼子,恨不能把他们生吞活剥了,一听到皇后与他们勾结,肯定会大发雷霆,如果事情进展顺利的话,皇上就会对皇后彻底失去信任,即使不被废除,也会从此失宠,到那时,皇上的宠爱自然而然就会转移到自己身上。想到这里,慈禧咬咬牙齿,决定铤而走险,采取行动。不成功便成仁,她在心里对自己说,老娘豁出去了。
打定了主意后,慈禧立即派蓉儿去传安德海。要想向皇上告密,没有一个像样的证人是不行的,到关键时候,还要由他来给自己施以援手。而这样一个同盟者就在她身边,那就是皇上一度信任的小安子,她只要把他恰当利用起来就行了。小安子,慈禧亲热地对他说,你最近干得不坏,我要好好地赏你。说着,就把一挂翡翠朝珠朝他递过去,怎么样?这个还满意吧?安德海看着那挂熠熠生光的朝珠,不敢伸手去接,大概他没有想到,慈禧会把这么珍贵的东西赏给他。慈禧把朝珠举起来,干脆套到他脖子里,然后离远了打量他说,不错,看着气派多了。安德海不敢再犹豫,膝头一软,一下子跪倒在她脚前,使劲往地下叩了一个头说,从今以后,凡是娘娘交办的事儿,奴才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也万死不辞。慈禧满意地点点头,随即把任务布置给他。娘娘放心吧,安德海发誓说,奴才如果办不好这件事儿,甘愿下油锅。慈禧拍拍他的肩说,看这孩子说的,下什么油锅?我还要指着你给我跑腿儿呢。
一切都安排妥当了,慈禧便静下心思,一心一意地等待皇上到储秀宫来。自从入宫以后,尤其是在那个夏日里,她用一曲动人的江南小曲打动了皇上以来,咸丰对她还是不错的,甚至比对皇后还要好一些,平时到储秀宫来的次数也不少。但自从皇后提到阿胶的事以后,他才对她冷淡了些,显然是皇后在背后起了作用,甚至可以说,是外国人在暗处发挥了作用,就凭这一点,她便可以向皇上指出这个问题了。艰难地等过一些日子后,皇上终于临幸储秀宫了。一听到皇上到来的消息,慈禧便激动得身子打战,就像第一次陪伴皇上那样。沉住气,她悄声叮嘱自己说,是成是败,就看今天这一回了。她镇定下来,迈着款款的脚步迎到宫门口。
这一夜,慈禧拿出看家本领,小心并精心地伺候着咸丰。正如她的预料,咸丰渐渐高兴起来,满意地抱着她的身子,一个劲儿地说,爱妃,还是你懂得朕的心思,不瞒爱妃说,朕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尽兴过了。慈禧试探着说,与皇后她们比起来,臣妾还差得远呢。咸丰苦苦笑了一下,没有接她的话。过了一会儿,他又感叹地说,朕很后悔,前些日子怎么没有到你这里来呢。慈禧体贴地说,皇上也是忙呀,有那么多国家大事等着皇上处理,哪里还顾得上臣妾呢?咸丰吧嗒着嘴说,爱妃真是一心为朕着想呀。他又摇摇头说,其实,朕哪里有那么多国事要办,还不是……他朝东边的方向看了一眼,便不再说什么了。慈禧却有意引他的话说,臣妾相信,皇后她们一定比臣妾更懂得皇上。咸丰终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推心置腹地对她说,爱妃哪里知道,皇后的目标太过明确了,就要忽略了性事本身的快乐,再这样下去,朕快要不敢到她那里去了。
慈禧看到时机已经成熟,便顺着他的话往下说,其实皇后也是身不由己,来自她娘家的压力实在太大了。说到这里,她有意停顿下来。咸丰果然有所警惕,不解地看她一眼,娘家的压力?爱妃是指什么?慈禧故意欲言又止,这个……臣妾不过是随便说说。咸丰坐了起来,爱妃是不是听到了什么风声?不妨给朕说出来。慈禧迟疑着说,臣妾不敢背后议论别人,尤其是皇后。咸丰打断她的话说,现在是朕让你说,有什么关系?即使爱妃说错了,朕也不会怪罪你的。慈禧这才看着他的脸色说,臣妾听说,皇后一心要为皇上怀上龙子,除去为了让大清国后继有人外,同时还为了给她娘家一个说法。咸丰指出说,爱妃是说穆扬阿他们?如果他们也希望皇后怀上龙子,这其实也没有什么错。慈禧犹豫着说,是呀,如果他们只是为江山社稷着想,当然是再好不过了,可倘若他们听从了外国人的指令,那可就……说到这里,她一下子闭住了嘴。
咸丰呆呆地看着她,爱妃,你是说,他们钮祜禄氏与外国人有勾结,把主意打到朕身上来了?慈禧低下头,有意不再说话。咸丰直盯住她说,爱妃,你可要知道,你现在在做什么吗?慈禧滚下床去,跪倒在他面前,皇上赎罪,臣妾本不想说皇后的坏话,可这件事关系到皇室的安危,关系到大清国的前途,臣妾就是冒死,也要对皇上进言,如有什么错处,臣妾甘愿受罚,哪怕从此离开皇上,只要是有利于大清国。咸丰坐正了身子,依旧板着脸说,往下说。慈禧不紧不慢地说,臣妾听说,穆扬阿收受了外国人的贿赂,给皇后传过信来,让她想尽办法……咸丰打断她的话,你是听谁说的?慈禧按照计划好的内容说,安德海。咸丰纳闷地说,他怎么知道这种事?慈禧分析说,大概他是去钟粹宫时,无意中听说的吧。咸丰点点头说,继续说。慈禧沿着自己的思路说,皇后的家人告诉皇后,只要她怀上了皇上的龙种,外国人就给予钮祜禄氏一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