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天宝物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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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献宝(11)

二柱子告诉他,许多年前,孙师傅曾经帮助这里的丐头清理过门户,算是和他们结下过交情。如果他们还认可这件事,他激动地说,说不定真会帮我们哩。李绘远也高兴起来,我们到哪里去找丐头?二柱子说,去栖留所,丐头兴许就住在那里。李绘远想起来,栖留所是当地有钱人合伙盖起来的棚屋,专供过往的流浪汉栖身之用,俗称“讨饭屋”,东阿也有这样的地方,只是他没到那里去过。走了半天,他们才在一条街上找到栖流所。李绘远有些吃惊,天津的栖流所还真有些规模,竟然有十几间不错的房屋,大门两边的石头上刻有一副对联,上联是“只可路过暂栖息”,下联是“不可长久作住居”。李绘远想想,还真是那么回事儿。走进大门,除了看见几个人在院落里逛荡外,还有几个活泼的小孩子。李绘远嘟囔着说,怎么这里还有孩子?二柱子低声说,你以为乞丐都是单身一人?才不是呢,他们当中很多都有家庭,听说丐头还有两个老婆呢。李绘远有些吃惊,不禁吐了吐舌头。

一个年轻的乞丐把他们领进客房内,随即到正房里去向丐头禀报。看见那间厅堂没有?二柱子朝外指着说,那就是丐头的“公廨”。李绘远说,什么叫“公廨”?二柱子说,就是审案、行刑、打屁股的地方。听他这样说,李绘远也紧张起来。二柱子笑笑说,不要怕,那都是用来惩罚犯规的乞丐的。正说着,门外传来了脚步声。很快,一个高高大大的汉子便走进来。李绘远在心里说,莫非这就是丐头?看他穿戴得如此整齐,也不像是乞丐呀。你们有何贵干?丐头上下打量着他们。二柱子也仔细地看他,我、我找黑勺长老。丐头没有正面回答他,而是更认真地打量他,你们是干什么的?二柱子也不正面回答他,还是按着他自己的思路说,请问黑勺长老。丐头这才说,黑勺长老已经退出江湖,现在我是这里的长老。二柱子一怔,急快地想了想,退后一步说,既然这样,那我们就告辞了。丐头乜斜着他说,你们还没有说明自己的来路,怎么就要离去?二柱子赶紧说,叙旧,我和黑勺长老曾经有过交情,想来看他一下,既然长老不在……丐头忽然热情起来,黑勺长老的客人,也就是我的客人,快请坐。丐头率先坐下,和他们简单地说了几句话,又主动问道,客人是不是碰到了什么难处?二柱子和李绘远对看一眼,又想了想,才把他们前来的要求说出来。这个嘛,丐头站起来,来回走了几步说,我还要和几个龙头商量一下。

出了栖留所,二柱子忽然后悔起来。也许我们不该暴露自己的身份,他拍打着额头说,如果他和那个黑勺不在一个帮派,我们可就要冒风险了。李绘远说,为什么呢?二柱子叹息着说,当年,我们去为黑勺清理门户时,除掉了他的不少反对派,为此也得罪了一些人。李绘远说,丐帮居然也闹不和?二柱子看着远处说,天下的乌鸦一般黑,哪个行业不是帮派林立,你争我夺?李绘远也担心地说,那这个丐头还能帮助我们吗?二柱子回过头,看着越来越远的栖留所,摇摇头说,就不要指望他帮什么忙了,只要他不打我们的主意就不错了。李绘远说,那我们怎么办?二柱子又想了一下,做出决断说,绘远你先离开这里吧,我留下来,再和武行里的人联系一下。李绘远不想和他分手。二柱子握住他的手说,我们两个待在一个地方,行动起来也慢得多,不如分开,你再去另一个地方,说不定效果更好一些。听他说得有理,李绘远才同意了他的提议。回到客店,两个人又研究了一下,李绘远决定沿运河到东昌府去。

第二天一早,李绘远就辞别二柱子,乘上了去往东昌府的船只。二叔,李绘远叮嘱他说,您千万要当心呢。二柱子摆摆手说,不用记挂我,你只要照顾好自己就行了。李绘远乘上船只后,又稍稍改变了一下行程,每到一个码头,便下船来,到附近的城镇里去打探一下柳世昌的消息。这样下来,等他赶到东昌府时,已经是十几天之后了。对于东昌府,李绘远算不得多么陌生,为了生意上的事情,他曾经到这里来过几次。一下船,他就在考虑,是否去到几个熟人那里,让他们也来帮自己打听一下。他还没有拿定主意,就见两个乞丐朝自己走来。他愣了愣,自然想起了在天津的那些事,不禁在心里说,不知二叔怎么样了?

李绘远低下头,想从乞丐身边走过去。没想到,那两个乞丐却挡在他面前,硬挺着身子不挪开。李绘远心里一紧,莫非他们真的要找自己的麻烦了?一个乞丐直直地看着他说,你是不是叫李绘远?李绘远在心里说,是了,他们真的是有备而来的。李绘远想不承认自己的名字,但又想到大丈夫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怎么能轻易否定自己的姓名呢?是,他使劲点点头说,同时悄悄攥起拳头,你们要干什么?另一个乞丐朝他跟前凑凑,低下声说,有人让我告诉你,柳世昌待在泰安。李绘远呆呆地看着他们,似乎有些反应不过来。去泰安吧,头一个乞丐再次向他说,去找一个叫蓝月的女人。第二个乞丐也又补充说,找到了蓝月,你就找到柳世昌了。说完,他们就掉转身,悠悠荡荡地朝另一边走去。望着他们的背影,李绘远似乎这才明白过来,原来他们已经找到了柳世昌……

他说,柳世昌来到泰安城内时,天差不多快要黑了。他觉得自己应该记得蓝月住在什么地方。十几年前,当柳阿娇和柳二先后死去后,蓝月绝望至极,再也不想待在东阿那个让她伤痛的地方,执意要回到泰安去。当时,是柳世昌亲自驾驶马车,把她送回了泰安,还在她家里住了一天,所以对她所住的那条小巷还留有印象。但大概是由于天黑的缘故,或者他精神太过紧张了,走着走着就迷失了方向,无论如何也找不到那条巷口长有一棵老樟树的巷道了。有几回,巡夜的人差点把他当盗贼抓住。柳世昌又累又饿,真想倒在地下睡一觉。但他随即警告自己,不行,说什么也要找下去,他已经隐约感觉到,瘦子那些人兴许就快要知道他的行踪了,在外面多待一分钟,就会给自己多增加一分风险,如果真被瘦子那些无所不能的人捉住,可就没他的好果子吃了。

说起来,柳世昌也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按照瘦子他们的指示,他用假阿胶换下李家的真阿胶后,应该立即把这些宝物交给瘦子他们。可第二天一早,当他从梦中醒来时,却惊讶地发现,那些真阿胶已经不翼而飞了。他清楚地记得,昨天夜里得手后,他把酒葫芦交给他的真货装在自己的袋子里,而且还压在了枕头下。也许他太过得意了,加之身子疲惫,夜里睡得过于酣畅,给歹徒留下了可乘之机。他担心瘦子的人找来,便又改换自己的模样,提前溜出了客栈。他知道瘦子那些人背景深远,心狠手辣,岂肯轻易放过他去?在外面飘荡了几天后,他实在找不到可供容身的地方,东阿是不能回去了,不要说瘦子那些人,就是李绘远他们,也会让他吃不了兜着走。怎么办?柳世昌快要绝望了的时候,忽然便想到了蓝月,心里忽地一跳,对,索性到她那里避避风头吧。于是,他便掉转身子,连夜朝泰安的方向逃去。

在柳世昌想来,蓝月一定是会收留自己的。她在东阿的那些日子里,柳家所有人都对她充满敌意,尤其是柳世昌的亲生母亲,对她这个不速之客怀有莫名的仇恨,三天两头地滋事找碴,将蓝月母女结结实实地咒骂一回,“骚狐狸”“小妖精”之类的话不堪入耳,弄得家里没有多少安生时刻。柳世昌原本也对蓝月看不顺眼,但见母亲等人如此欺负她们母女,也便不再表示什么,当母亲闹得有些过分时,还会出来替蓝月说上一两句话。这样,蓝月无形中也对他有了些好感,柳阿娇还时不时地叫他一声“哥”,还真的让他觉到了兄妹间的亲情。当柳阿娇自杀身亡后,他也实实在在感到了悲痛,也更增加了要找李德淦复仇的决心。柳阿娇死后,蓝月陷入到前所未有的悲痛中,母亲也不再找她闹了,家中呈现出难得的安静气氛。但也就在这时,蓝月决定离开她的伤心之地,回泰安老家去。说来这已是十几年前的事了,不知她现在过得怎么样?柳世昌望着黑漆漆的天空,长长地叹出口气,又拖起疲累的脚步,慢慢在巷子里找下去。

快要天亮时,柳世昌才总算找到蓝月的住处。院门自然是关闭着的,他把手举到门板上,没有敲下去,便又离开门板,绕到院墙下,使出九牛二虎之力,爬上墙头,跳到了院落里。他来到蓝月的屋门前,同样没有敲门,便顺着门框出溜到地下。他觉得心里踏实了,再不用担心瘦子他们的发现,脑袋往肩膀上一歪,就很快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柳世昌被摇醒了,睁开眼一看,蓝月站在他面前,正设法往门里拖他。姨……柳世昌急忙站起来,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她。按说,他应该将她喊作“姨娘”的,但不知为什么,他却从来没有这样叫过,每次说话都避免称呼什么,虽说有些不恭,蓝月却也并不多么在意。蓝月看他没什么大碍,才松了一口气,随即又纳闷地问他,你、你怎么进来的?柳世昌朝院墙上指指,没有说什么,也没等她再问,就直朝屋里走去。他迟疑了一下,还是径直说道,我饿了。

很痛快地吃过了饭,柳世昌才稳住神,把自己这些天的遭遇对蓝月说了一遍。他知道,要想博得这个女人的同情,就不能把什么都瞒着她,蓝月是个聪明的女人,不可能不对他的行动产生疑问,与其让她猜测,还不如主动对她说呢。当然,他没有把什么都说给她,只是简单提了提以假换真的事。听他说到这个,蓝月的态度越发有些冷淡,在鼻子里哼一声说,作吧,你父亲作死了,往下就是你了。柳世昌失望地摇摇头,难道你忘了阿娇妹妹是怎么死的?我是替她报仇。蓝月截住他的话说,不许你提我女儿的事,这些年来,我每天都对自己说,把她忘了,赶快把她忘了,我就要想不起她来了,你却又……柳世昌愧疚地说,对不起您了。到这时,他还不能确定,蓝月是否同意留下他。蓝月也看出了他的心思,抹抹眼角的泪水,叹口气说,既然你已经来了,那就先住下吧,谁让我和你们柳家扯上了这种关系呢?柳世昌这才放下心,悄声对自己说,谢天谢地。

让柳世昌没有想到的是,蓝月的院子里还有一个地窖,那是她为了存储蔬菜挖下的,其实已经好多年没用过了。柳世昌当即提出说,我就在地窖里住。蓝月也不再说什么,到地窖里点上马灯,给他草草拾掇了一下,在地下铺上一层秫秸,又抱进去一床被子。柳世昌磕磕绊绊地走进去,躺到暄软的秫秸上,懒懒地舒展了一下身子。这个地方不错,他在心里说,从此后再也不用到处跑了。每天三顿饭,蓝月都给他送过来,当然也没大有规律,有时早了,有时晚了,有时稀了些,有时却又过于稠了。柳世昌拿不准她是有意这样做,还是原本就如此不用心。他不好说什么,只是很认真地吃下去。对比起原先吃过的美味佳肴,可是寡淡无味多了。可人在屋檐下,怎能不低头?他无何地对自己说,都到了这种地步,你还要求什么呢?有人管你饭就不错了。地窖里阴暗潮湿,空气中还有一股浓郁的霉味,本来是应该天黑后到上面喘几口气的,可他实在憋得难受,有时白天就爬上来,到日头下晒一会儿。但一听到门响,他就惊得跳起来,手忙脚乱地钻回到地下。地窖里不仅潮湿,还有老鼠、蟑螂之类的爬来爬去,有一回听见身下窸窸窣窣地响,他试着揭开秫秸一看,竟然是一条盘成一团的蛇。他吓得浑身发抖,差点瘫倒在地下。柳世昌忽然后悔起来。你为什么要做那件事?他一遍遍地问自己,现在你落得快要变成鬼了。

日子一久,蓝月真的有些不耐烦起来,有时一天只给他送两顿饭,而且还做得半生不熟,似乎是故意在为难他。柳世昌明白,她这是在变着法子赶他走呢。也难怪,一个寡居的女人在家里养着一个来路不明的汉子,虽然这个汉子是她名义上的儿子,可毕竟两个人年岁相差无几,在不明真相的外人看来,却就有些说不清道不明了,如果一旦让邻居们发现,光白眼和唾沫就要把她淹死了。等着吧,柳世昌安慰她说,早晚我会离开这里。蓝月冷冷一笑说,算了吧,离开了这里,你还有什么地方好去呢?柳世昌张张嘴,竟然无法回答她的话。他忽然倒下身子,两手抱住头,低声抽泣起来,我怎么落到了这步田地。意识到自己的哭,尤其是当着这个女人的面哭泣,他又感到了极度的羞愧。

你们父子两个,蓝月也流着泪说,都和他们李家过不去……柳世昌跳起来,气急败坏地叫喊,不要再向我提什么李家,他们是我在这个世界上不共戴天的仇人。蓝月摇着头说,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干呢?柳世昌咬着牙说,我恨他们,我要让他们彻底败亡。他直直地看着她说,难道你不恨他们吗?阿娇妹妹可是……蓝月打断他的话说,不许你再提我那个可怜的女儿,我就是再糊涂,也知道那都是你们惹的祸,所以要说恨,我恨的该是你们。柳世昌惊愕地瞪大了眼,他实在没有想到,蓝月嘴里会说出这种话。看来不能再待在这个地方了。他悄声对自己说。你们不光毁了自己,蓝月沉痛地说,也毁了我们娘俩的生活,你不知道这些年我是怎么过来的。柳世昌呆呆地看着她。透过朦胧的马灯光线,他似乎这才注意到,蓝月的头上白发交错,脸上皱纹密布,与上次见到她的时候相比,她确凿是老多了。他不敢再看她,赶紧掉开了眼睛。

柳世昌决定要离开这里。可蓝月说得没错,除去这个黑漆漆湿乎乎的地窖外,哪里又是能让他安心的去处?他还没有琢磨出这样一个地方,一件让他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这天,他在吃过蓝月送来的饭菜后,竟然感到了肚子疼。开始时,他还以为是自己受了凉,没有往饭菜上用心,直到嘴角流出了血丝,才突然明白,是蓝月在饭菜里下了毒。蓝月蹲在她面前,用神秘莫测的目光看他,嘴角浮出一缕阴冷的微笑。你这个臭女人,柳世昌挣扎着爬起来,要去撕扯她,你竟然要害我……蓝月站起身,朝他轻轻一推,柳世昌站立不稳,就又趴回到地下。你老实地躺着吧,蓝月警告他说,不然你会疼得更厉害。柳世昌掉过头,看见她嘴里伸出长长的舌头,在下巴上不时地舔动。魔鬼,他愤怒而恐惧地叫喊,你是一个魔鬼……蓝月仰起头,快意地大笑了一阵,才又附下身,伸出一只手,在他身上拍了拍说,放心吧,老娘我不会吃掉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