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子不断地这么想着,心理医生坐在她面前的时候她安安静静地听她的分析,听医生说爱一个人就要承受着可能离开他的结局,结了婚都有可能离婚的故事。
梨子从始至终不发一言,心理医生替她开了一些抗抑郁的药物,在离去的时刻,梨子在门口堵住医生问道:“你说,他还有可能回来么,我一直觉得他是爱我的。”
“子黎,你应该这么想,未来有更多值得你去珍惜的事情,你应该期盼着有更广大的一个天空,这个男孩并不值得你这么想念,你应该……”
“砰!”梨子重重地关上了门,没有人知道我心里有多苦,没人理解我。梨子一次一次地感到绝望了,她想找朋友说些什么,可是朋友在哪儿呢,爽儿么,不要再看见她。父亲还是那么严厉,不能告诉他,母亲她能懂么,算了吧,这个世界没有人懂我。
“他还是会再回来的,我们并没有真得分手。”梨子总是绝望地想起那些爽儿没有出现时她和韩旭曾经的画面,她给韩旭打电话,总是无人接听,梨子感到痛苦,无法摆脱的痛苦。韩旭一直认为若再与她联系,就是让她更为痛苦。但梨子多么盼望着能再次见到韩旭。
“死去就像是躺下来永远睡着了,你如果要死,我也要安安静静地陪你死去。”某个夜晚梨子突然想起这句话,想起她在15岁末的那个清晨接到电话飞奔到医院的那个清晨,韩旭躺在手术室里,她听到医生号召输血的声音,毫不犹豫地卷起了衣袖,韩旭,你的身体里流淌过我的血液,你就这么离开了我么。
她推开门看见韩旭静静地躺在病床上,病房里一片惨白的颜色,韩旭的手上绷着白色纱布,他脱离了危险,可她一点也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死。“死去就像是躺下来永远睡着了,你如果要死,我也要安安静静地陪你死去。”梨子说,发自内心地说。韩旭的眼睛里就涌动着一些泪光,他微笑起来。
真的是因为她么?
“她姓林,是这个城市另一边的一个人。我已经忘了他了。”
“你……是跟那个姓林的人发生的么?”
“是。”
“你上次自杀也是为了她对么?你一定很爱她吧。”
梨子在那个瞬间突然明白了所有事,那个林就是林爽吧,这该死的爱情……在此之前韩旭曾经为她而死,他一定很爱她,她离开了他,然后又再次回来出现在他身边,这一切就是如此发生的对么。可我还一直以为他爱我……
梨子陷入了最深的绝望中,她一直企盼的韩旭会回心转意的那个画面被这些联想全然打破,再也不会回来了是么,梨子靠在墙上痛哭着,从那一天开始,梨子的心就变得无比的黑暗,也许再次之前梨子真的是个轻微自闭的女孩,从那时候开始,梨子真的病了。
老师傅开着车走出了路口,在一条宽阔的马路上飞驰,路边有高大的梧桐树,也许是看出了梨子的不开心,老师傅今天忍不住说话了,“你不大开心是么?”
梨子没有回答,她讨厌陌生人,不在乎与自己无关的任何事,她今天安静得反常,静静地坐在后面。老师傅不再打扰她。
此时,韩旭和爽儿,阿良三个人正在搭乘10路公交汽车前往南湖大桥。在车上,韩旭的心一直很沉闷,他握着爽儿的手,爽儿的手也是透彻的冰凉。阿良看着窗外喃喃地说了一句:“今天晚上真冷,大家都穿羽绒服了,好久没见梨子,不知道她是瘦了还是胖了。”
“一会儿你见了她,要好好跟她说话。”爽儿叮嘱他,把手缩进呢子大衣里,“她只是想见你罢了,你好好跟她说话好么?”
“嗯。”韩旭点头,这三个月以来,自从梨子离开学校以后,韩旭承受了巨大的压力,他又一次常常在梦里遇见阿海,韩旭知道这不是一个好的现象,每当他隐隐感到绝望的时刻,他总能想起阿海的身影,韩旭知道,他其实恐惧死亡,他只是个十多岁的孩子罢了。
“我理解她,常人失恋了都会痛苦,何况是梨子。”爽儿又在自我解释,10路车逐渐靠近南湖桥,所有人的心都变得一片沉闷。
爽儿和阿良躲在南湖桥的另一边的树下,爽儿说:“你过去吧,我们在这儿等你。”
韩旭点点头,却感到害怕,是面对昔日恋人的那种恐惧,韩旭想起在诺顿大酒店的那个夜晚,梨子赤裸的身体拥抱着他。
他并不知道这一个夜晚意味着什么,难道真的是一生么。
梨子站在桥头,注视着一整片的湖水,韩旭远远地看见了她,她穿着纯白色的羽绒服,披散着长发,样子还是那么安静。
“梨子……”
梨子回过头来,看着他。梨子似乎有许多的话要说,但在回头的那一刻,梨子的热泪立刻流了一脸,她什么也没说就抱住了他,那样深深地把头埋进他的怀里。
“韩旭你要离开我么,你不会离开我的对么。”
“梨子……”
“这些天来,我每天都在想着你,我一直觉得你会再次回到我身边……”
“梨子……我……”
“是因为什么呢。”梨子仰起脸,写满了悲伤。
“因为,因为我们不合适。”
“你爱林爽……所以你不爱我?”
“对。”韩旭点头。
“在我之前你就爱她,对么。”
“不,不是。”
“你甚至可以为她死,韩旭为什么不愿意告诉我,你都可以为她死,”梨子颤抖着说,“你为了她连死都不怕,所以你真的不爱我了……”
“梨子,不是你想象的那个样子,那个林不是她。”韩旭激动地解释道,“他是另一个你并不知道的人。”
“你撒谎,你骗人。”梨子挣脱他的手,“你根本就在骗我,你没有喜欢过我的对么,可我以为你爱我,我把我和你的爱情当做生命的全部,还有我们四个人的感情,可你们都在欺骗我。”
“不是……”韩旭在那个瞬间觉得不知所措起来,毕竟谈起大芳的时候,韩旭也会彷徨,他已经有那么长时间无法记忆起大芳的脸,那个无能的跳水队助理教练,那个曾经在黑暗的日子里温暖过他的一段畸形的感情,他始终无法面对,甚至是在那些暴风雨最猛烈的时刻他经历过的短暂温情……
“你说啊,连你自己也说不清楚,你就是在骗我!”梨子浑身都颤抖起来,那一刻的她显得非常孱弱,脸色一片苍白。韩旭仍然怔在原地,梨子开始往引桥下狂奔而去……
此时,爽儿和阿良终于忍不住冲了出来,冲着梨子大喊:“梨子你去哪里……”
梨子一边哭着一边回过头,看见爽儿跟着追了上来,没有人知道当时爽儿正在想什么,梨子冲着她喊:“你走吧,我根本不想看见你。”梨子一直冲到南湖引桥的下面,湖水一阵一阵地扑向岸边,爽儿和阿良站在岸上,梨子此时的眼里透露苍凉的神色,她开始一步一步走近水里,气氛变得恐怖起来,爽儿在她身后急切地叫喊着:“梨子你做什么,别这样开玩笑啊!”
可谁都看得出来梨子要做什么,南湖边上稀疏散步的人群随着爽儿的大喊注意到了往湖心一步一步走去的女孩,在迟暮的夜色下,南湖的水透着深深的藏蓝色,梨子纯白的羽绒服浸在水里,像是明镜里的一粒珍珠,梨子,她曾经是个软弱似纱似锦的女孩,她承受了太多的呵护,在她偶尔探出头来观察外面的世界的时候她遇到了韩旭,她真的把他当成了生命力的太阳,可是这个太阳不属于她了,再也不是她的,再也不是。梨子突然停止了前进的步伐,水已经没到了她的腰部,牛仔裤和棉鞋完全被冰冷的湖水浸透,齐腰的长发已经有一部分泡在水里,似乎再迈一步都是那么的艰难,梨子停住了脚步,抬起头看着桥上的韩旭,你在想什么韩旭,这样抬起头看着你真的很好,我想这样看着你,永远都不要忘记你。
“韩旭,你快下来啊,你在上面干什么!”爽儿冲到水边,一边痛哭着一边说,“韩旭,你拦着她啊!”爽儿的声音越发的凄厉,韩旭整个人从完全懵懂的状态下醒过来,他瞅见了桥下的梨子,韩旭的心开始慌乱地蹦跳起来,这十七年来他的心从未如此剧烈地跳动过,是死亡临近的那种感觉么,还是站在高台下随着风坠落的感觉,韩旭在惊醒过来的那一刻冲下了南湖桥,爽儿拽着他的肩膀,“你……你把她拉回来,她不能再往下走了,水太凉了,她受不了。”阿良立在原地,他的嘴唇在冷风中不断哆嗦着,他甚至不相信梨子真的想去死,她或许只是想证明她有多爱他,她只是想告诉韩旭她没有他就活不下去,可是我们又能做什么,阿良的心逐渐地冰冻起来,在湖边,三个人都茫然得不致所措。
韩旭冲下水去,一步一步地接近梨子,梨子回过头看着他,嘴角突然上扬露出一个苍白的微笑,“我以为你不在乎我死。”
“别这样梨子,你别动,那个地方很危险,这个湖刚挖过砂,不知道哪里会有大坑和漩涡,你别动,听话,你别动。”韩旭的语气在冷风中颤抖着,围观的人群变得越来越多,梨子的情绪随着岸上的人不断的聚集变得越来越紧张,她的双手不断地摆动着,似乎想抓住什么,纯白色的羽绒服涨满了水后浮起来,水已经没到了梨子的胸口。
“我也可以为你死,韩旭,就像你可以为她死一样,我也可以。”梨子声嘶力竭地喊着,喊完朝后狠狠退了一大步,“你别再过来了,你拉不住我的。”
韩旭的心不断地挣扎着,他的心里不断地浮现出阿海或者是大芳的眼睛,韩旭第一次感觉到死亡是多么可怕的东西,不是在另一个世界里生活,而是死了,彻底死去再也不会有温度的那种感觉,是梨子十七岁的生命。“好,我求你,梨子,求你,我不走了,你别再往前走了,求求你。”
爽儿站在岸上,焦急地,甚至是绝望地冲着韩旭喊:“你让她别再往里走了,你告诉她我们俩不会在一起的,你让她赶紧回来。”她回过头对岸上围观的人群求助,爽儿泪流满面,“你们谁会游泳,谁会游泳啊。”可是岸上围观的都是些上了年纪的老人,他们在晚饭后一如既往地来到南湖散步,却不曾想过今天会遇到这样的场景,几个孩子在冰冷的水边用自己的生命在向彼此证明些什么。
南湖上的另一个岸边挖沙船轰隆隆地开过,大浪打过来,一口凉水呛倒了梨子的嘴里,她开始大口地咳嗽。
远远地对岸船上的人大声地喊到:“别玩了,快回去吧,天气这么凉,水里有什么可玩的呢。”
站在岸上的爽儿在那一刻猛地拉起阿良的手,这是她第一次挽起阿良的手,却又是那么果断,她勾住他的胳膊,阿良在那一刻直视着她的眼睛,爽儿与他并肩走到湖边,往另一个方向走去,在踏入水的那一刻,爽儿迟疑了一下回头问阿良,“你怕么,如果你怕我们就回去。”
阿良条件反射地摇头,很坚定地答:“不,我什么都不害怕。”爽儿突然发觉,这是相识以来,她听到阿良说的最最流利的一段话,然后他们就挽着手走向湖心,这一举动梨子一直目睹着,她的情绪静止下来,韩旭的目光也停留在爽儿和阿良的身上。
“你再走一步,我们就跟你一起死,”爽儿冲着梨子说,水渐渐漫过了腰,爽儿穿着呢子的大衣,吸水后变得越发的沉重,“你舍得我们陪你死的话你就去死,你去啊。”
梨子沉默着,吓坏了,脸色苍白。爽儿挽着阿良的手,阿良朝梨子喊:“你还记得那个岸边么,我们在哪儿打牌,我们说好了如果不死以后每年都要再聚一次……”
爽儿的心情此刻变得非常低落,她是个旱鸭子,可是水的温度让她感觉到平静,她再也不觉得生活诱人,只觉得累,累得让她无法适从,她不知道此时此刻理想在哪儿,母亲在哪儿,松山一中在哪儿,她只知道,人就是这么一回事,青春就是这么一回事。
梨子在水中长久地看着爽儿,爽儿冲着她喊,“你不知道,我真的很羡慕你,你就像是我一直想变成的那种白茉莉,又单纯又浓郁。”
可爽儿不知道,梨子也想告诉她,我也很羡慕你,你是我一直想变成的那种红玫瑰,大气又娇艳。你拥有我从来不曾拥有的东西,你拥有自信,拥有友谊,拥有理想,拥有爱情……这些我都没有,就算再有钱又有什么用,再多人宠爱又有什么用。
爽儿侧过头看着梨子,在引桥下,梨子纯白的脸庞在夜色下非常动人,爽儿突然回忆起了自己所有的过去:童年时期那个搬着板凳坐在路边一边陪母亲卖茶叶蛋一边写作业的女孩就是我,五岁时帮妈妈在保管单车的五平方米内盯着来往车辆然后伸手接过那五分钱保管费的女孩就是我,那个十四岁时就常常一个人来往城市的歌厅里唱歌的女孩就是我,那个十五岁时傍上一个不大不小的款爷开始满口谎言编造自己生活的女孩就是我……我一直用一种双重人格在生活,梨子,其实我们都是自闭症的孩子……只是你比我幸运,我不是那种因为孤独症就得到特殊照顾的孩子,我是天生孤独却要隐藏孤独去面对这个社会的孩子……
爽儿的眼睛里涌满了泪水……
韩旭终于接近了梨子,他在那个瞬间抓住了梨子的手,像是第一次与她相识的时刻那样抓进了她的手,梨子万分恐惧的内心瞬间平和了起来,她抓着韩旭的胳膊,发觉似乎脚已经踮不到地了,“别怕。”韩旭说,然后把她紧紧拥进怀里,湖水太凉了,梨子浑身都是冰冷的。梨子,再也不会让你死了,再也不能有人在我身边死去。韩旭突然发现他什么都可以忍受,却不能再次忍受有人离开他,他害怕死亡。那么怕,那么怕。
爽儿的心脏像承受了巨大的负荷一般剧烈地抗议着,人类对深水的恐惧在爽儿脸上一览无余,看到韩旭抓到梨子的那一刻,爽儿的心平静了。
但她突然感到脚下一软,一大块的沙土凹陷了下去,呢子大衣的重量随着水流哗地一声往下重重地拽了一下自己,阿良感到臂弯里的重量在那个瞬间消失了,爽儿猛然间撒开了手,在那个瞬间消失在水面,阿良也感到脚下的泥土在松动,此时岸上冲下来几个警察,不知是谁刚才打了110,阿良不断地挣扎着,一次又一次沉浮在水里,他感到脚下是一个无底洞,终于在他最后一点力气丧尽的时候,几个警察抓住了他……
韩旭此时一点也没有发觉湖面上另一个方向发生的事情,他抱着梨子往回游,看着几个身强力壮的警察跳进湖里,他的心就缓和了下来,一直拉着梨子直到上岸,梨子浑身因为寒冷颤抖着,几个医护人员冲上来,把他们摁倒了担架上,韩旭觉得好累,好冷,在他躺倒担架上的那一刻,他的眼睛就再也睁不开,真想就这么睡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