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曾国藩与中国近代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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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曾国藩与中国近代士大夫的治学观(3)

曾国藩在这里所提出的摘抄之法,是一种比较科学实用的方法,尤其是在科举时代,这种方法--分类笔录正是作文章、夺取科名的必要途径,因而在中国近代文化史上,特别是在那些学人士子之中产生过不可低估的影响。尽管曾氏戎马倥偬,转战各地,但他仍利用闲暇时间写下了许多读书录,为后人研究他的思想和言行留下了第一手资料。在他身边或是与他比较接近的有学问的人,其中有的是他的学生,有的是他的幕僚,有的是他的朋友和同窗,他们或多或少都受到过曾氏这种治学方法的影响。如俞樾、孙诒让、李元度、薛福成、吴汝纶等人大都是通过这种方法,分门别类地把学习的心得写出来,起先并未想到一定要流诸后世,后来,这些曰积月累保存起来的东西却成为他们极有价值的资料和着作。当然,必须指出的是,曾国藩所提倡的摘抄之法,在科学名目繁多的今天恐怕已不是唯一行之有效的方法了。但是,它对于我们研究某一个专题(尤其是社会科学领域)来讲,仍不失其借鉴意义。譬如我们研究中国历史或者某个范围比较窄的问题,如果备有读书笔记或资料卡片,随时随地逐处留心,将相关资料日积月累地摘抄下来,就不会有“学到用时方恨少”的忧虑了。因为一个人的记忆和聪明才智毕竟有限,那种能把所读过的书、看过的东西全部熟记下来的人几乎是没有的。正由于我们平时摘抄了这些东西,所以到我们研究某一个问题时就可以信手拿来,为我所用,以补研究资料之不足,估女学问的速度和效率也会大大提高。

曾国藩的治学观对

1国近代士大夫的影响

如前所述,曾国藩的治学观体现了中国传统文化的基本属性,它在中西文化相互碰撞、相互交融的过程中,仍对中国近代士大夫产生着一定的影响。正如钱穆所说:“涤生为晚清中兴元勋,然其为人推敬,则不尽于勋绩,而尤在其学业与文章。”曾国藩“论学,尤以转移风俗陶铸人才为主”。“虽自谓精解文章,由姚先生启之,然平日持论,并不拘拘桐城矩雉,而以姚氏与亭林、蕙田、王怀祖父子同列考据之门,尤为只眼独具。”盂从而,“涤生之所成就,不仅戡平大难,足以震烁一时,即论学之平正通达,宽闳博实,有清二百余年,固亦少见其匹矣”榆。

在治学目的方面,曾国藩认为一个人的举止言行无时无处不体现出其学问。他特别强调要把学习、做学问与现实生活联系在一起,即做学问要达到“格物”、“诚意”的功效,反对读死书,反对做无目的的学问。他本人一生都把做学问与处理政务、军务以及家庭问题放在一块,力求融于一体。在戎马倥偬的条件和环境中,他都坚持腾出时间来做学问,不论是他所写的读书札记、诗文、序跋,还是他所编纂的书籍和所写的书札,都体现了这种精神。他的这种治学目的,也在无形之中影响到他的子弟、师友和学生。

只要我们细心考察一下史实,就会发现这样一个实际的情形:湘军将领中的大多数人,不管是秀才、举人、进士,还是无功名之人甚至武生出身者,在与农民起义军为敌、玩命疆场的同时,都不曾放弃做学问,有人甚至取得了较为突出的成绩。譬如,曾国藩的好朋友李元度在“咸丰甲寅、乙卯之际,与国藩患难相依,备尝艰险,厥后自领一队,转战数年,军每失利,辄以公义纠劾罢职。论者或咎国藩执法过当,亦颇咎次青在军偏好文学,夺治兵之日力,有如庄生所讥挟策而亡羊者”。从诸多史料记载可知,李元度对治学的确付出了大量时间和精力。在他1862年罢职归乡后,朋友们均为他所受到的严厉处罚而愤愤不平,但他在曾国藩处世精神和治学方法的影响下,不为自身荣辱、处境难易所动,僻居山村潜心做学问,不分白天黑夜、寒暑冷热,执着追求不止。

1865年,因贵州发生苗民、教军和号军起义,李元度被起复原官“任黔南军事”。起初,他不想再度出山,因他的《国朝先正事略》一书正处于修订定稿阶段,后在曾国藩等人的劝说下才勉强成行。曾氏在书信中劝说道:“闻阁下率师入黔已否遄发?远追孟明匪懈之风,终策冯异桑榆之效,惟愿如尊函所言,黔事粗定,顺风回帆,以慰高年倚闾之望,是所切祝。贵军饷项,小泉当宽为预备,不至如昔年之穷苦异常。”此段文字的大意是:我听说你要率领湘军去贵州,是否已经开拔?此次你再度出山,远追春秋时秦国大将孟明历尽挫折最终获胜而归的遗风,最终达到如东汉大将冯异晚年成就功业那样的效果,我期望你能如你在书信中所说的,等贵州军事粗定后,即激流勇退,以慰年迈的母亲和亲朋戚友们对你的厚望,这是我所要特别预祝你的。至于赴黔湘军的饷糈问题,我会叮嘱李瀚章为你预先筹划,再不会让你像从前在江西、安徽等地那样穷苦异常了。曾国藩还在信中特意叮嘱:“大撰《先正事略》刊成后,愿得先睹为快。”李元度没有辜负曾国藩的期望,终在赴贵州军次之前将《国朝先正事略》定稿,并请曾氏作序刊行。该书共计六十卷,分为名臣、名儒、经学、文苑、遗逸、循良、孝义七个大类,为清朝同治年前的1108人立传。其体裁具有独特之处,并体现出曾国藩治学方法对李氏的影响:一是叙述当代事迹,与一般史书体例不同,“即专主扬善”,“所录皆粹然纯诣”;二是对清代名儒“不分门户、渊源所在,各以类从”,不存在任何学术偏见;三是每篇文字中对传主的着述大都详列其书目、卷数,“以备志艺文者之捜讨”。的确,从学术的角度而言,该书取材范围广泛,记叙征引详尽,保存了较多原始资料,且对人物生平都有其一家之言,具有史料和研究参考价值。

在曾国藩的诸多幕僚和湘军将领中,李元度与郭嵩焘、刘蓉的情况差不多。他们均是曾国藩的好友加姻亲,满腹经纶,善于为他人出谋划策,但对从政领兵并不内行,并非统帅之才、当官之才。

而且他们都对学术研究表现出浓厚的兴趣,并对此追求不倦。尤其值得注意的是,他们的人生均坎坷多舛,充满着艰难险阻。他们都多次被贬官、罢官,没能在仕途上走到最后,但皆在罢官归乡后专心致志做学问,取得了十分突出的学术成就。相对于郭嵩焘和刘蓉而言,李元度的情况又有点特殊。他跟随曾国藩的时间最长,充当幕僚之职最久,从而对曾氏生平行谊尤其是治学观了解最深,受其影响也就更加明显。正如郭嵩焘指出:“文正公学行武功,震耀一时。君从事最久,受知亦最深,规模气象,仿佛近之,亦惟其文之足自显着以扬于无穷也。”进而,因李元度的官职地位没有郭嵩焘、刘蓉那样高,使得他有更充裕的时间着书立说,“君独以栖迟林麓,奉亲着书,极孝友文章之乐,为诸公所不能逮”。正因为如此,李元度在治学方面对曾国藩的观点也就理解得更加透彻。曾国藩多次说到平生有三耻,其中一耻就是认为自己一生因从政治军占去绝大部分精力,无暇安心做学问,为此感到愧疚羞耻不已。从而,当他得知李元度的《国朝先正事略》一书写成之后,便欣然应请为之作序,赞其“发愤着书,鸿篇立就,亦云勇猛矣”,认为该书可以“藏之名山,副上秘闻,久垂无穷”。

又如,早年与曾氏论学之罗泽南以儒生领军,“义勇愤发,本之问学。朝出鏖兵,暮归讲道。中间屡遭惨败,而志不挠,气益壮,讨部众而申儆之,或解说《周易》以自遣云”。后虽五十岁不足即被太平军击毙,然其一生勤学苦思,从不放松学业,着有《小学韵语》、《西铭讲义》、《周易附说》、《人极衍义》、《姚江学辨》、《读孟子札记》、《皇舆要览》等重要着作。其弟子数十人,如王鑫、李续宜、李续宾等人尤继其师风。王耋于1853年从军以后,“军暇读《孝经》、《四书》”,“并常教士卒习字读书,日课《四书》、《孝经》,以义理反复训谕,而引论经史大义,譬晓耸切,听者至潸然泪下。追夜,营门扃闭,刁斗之声与讽诵声相间也”。王氏尤熟读历代兵书,着有遗集十卷。其部将张运兰、王开化、王文瑞、刘典、王开琳、黄万友、丁长胜、刘松山均受其熏染,大都在军事紧迫之际悉心学业,并有所成就。再如刘蓉、郭嵩焘,早年亦与曾国藩论学,甚相契合。刘、郭二人随曾氏从征以后,也是在戎马倥偬之际,利用一切空暇时间,着书立说,不稍懈怠。刘蓉死于1873年,郭嵩焘比刘蓉多活了二十余年。刘氏着有《养晦堂诗文集》十四卷,以及《思辨录疑义》等书;郭氏则着有《礼记质疑》、《大学质疑》、《中庸质疑》、叶使西纪程》以及诗集、奏疏和日记等多部作品。

上述数人都是与曾国藩同时代出身的士大夫,其功名虽有高低之分,学问成就也有大小之别,但都有一个共同点,即都参加过与农民起义军为敌的军事斗争。他们有的是曾国藩的好友,有的是曾国藩的学生,他们对于曾氏的治学目的无不表示赞赏。譬如,罗泽南临死前就曾“索纸笔书曰:‘乱极时站得定,才是有用之学。,”。把做学问与治国平天下紧紧联成了一体。他们都在不同程度上受到过曾氏治学观的影响,并在学问上取得了一定成绩,如上述刘蓉、郭嵩焘等就是例证,其余如彭玉麟及曾国藩四大弟子薛福成等人也大都如此。

如果说,以上这些人都是与曾国藩同时代的人,受其影响固不待言的话,那么比他稍后的人,譬如一些曾氏子弟、学生及一般学人,也都在不同程度上受过曾氏治学目的的遗风的熏染陶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