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女的确实有心理疾病。”
阿籍握着手机,愣了一下——她猜错了?
李娜云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沙哑,还咳嗽了两声:“没什么事我先挂了……”
“可是,她的脚……”
李娜云叹了口气:“你看过那个电视节目了,是吧?”
阿籍“嗯”了一声。
李娜云显得有点无奈,隔了老半天,解释:
“……一个人独处久了,天天跟毒蛇野兽做伴,产生幻觉或者心理曲扭,是很正常的现象。”
阿籍震动,喉咙干涩:“你什么意思?”
“她现在生活不能自理,精神状态差到极点了——政府会保护她……当然,代价也是有的。”
阿籍觉得话题又被转移了:“那她到底是什么时候的人?这个海岛有问题!它消失了整整两个多月,现在又凭空出现。你不觉得……”
“她的语言,被证实是近古音系,按服装样式和语言推测,应该是崇祯年间,江浙人士……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
说完这些,电话就直接切断了。
阿籍再重拨回去,对方也按掉不再接听了。
“你的号码我删除了,没有记录的东西就是不存在的……别给自己惹麻烦。”
看着短信,阿籍怔怔的说不出话来。
疑问在几天后彻底解开。
明朝女子的身份被政府公开,从她的衣食住行到宗教信仰,都做了很详尽的报道。
按电视台的说法,有一个研究组的人员在帮助她恢复精神状态。
各国专家的言论也不断出现,甚至有“移交联合国组织”的声音出现,政府被批判最多的,就是人权两个字。
“她没有被关押,如果愿意,她随时可以离开并拒绝我们的拍摄……”
“明朝女子”果然拒绝了,某一次交流访谈活动时,她激烈的拒绝进入带着摄像头的房间。
甚至开始绝食。
三天之后,“明朝女子”节目宣布停止播放。
无数目光注视着的新闻里,这个脸色苍白,细脚伶仃的孱弱女子惊惶着走向热闹的街区——那里有专门为她准备的私人住宅和少量的医护人员。
女子眉眼清丽,身上的棉布衣服整洁而合身,就是步子有点踉跄。
一步、两步、三步……
几分钟之后,她放弃了唾手可得的自由。
女子几乎是飞奔着跑回研究人员怀抱的,语速快而坚决,像是溺水的救助者。
“或许对她来说,比起隐私什么的,那些在她醒来第一时间露出笑容的人更加重要一点吧。——xxx报记者”
“因为世界并不只有我独自一人而喜悦,这种心境,我能理解。——某名流评价”
“她因为对未知的恐惧,放弃了原本属于她的自由与权利。——xx主持人”
“女人,天生的弱者!——某杂志。”
而在当时,摄像机镜头被伸手抱住她的年轻医生用手遮挡住了。
男医生眼眶发红,神色哀恸,差点和拍摄组的人打起来……
一直热衷于猎奇的观众一下子沸腾了,生活狗血起来,真叫人觉得真假难辨。
这个男人是谁?
她不是精神有问题?
他们……难道是,恋人?
“明朝女子”的栏目又一次开播了,不同的是不再出现过分私密的镜头和内容。伴随节目的解说人员,也换成了一个温柔的男低音。
“不,她不喜欢吃甜食。”
“她睡着了,明天再问吧。”
“我们不接受‘游客’——她不是动物园的熊猫,我也不是饲养员……”
“她的意思是请你闭嘴,对,带着话筒和摄像机,从侧门出去吧。”
……
偶尔节目也会播放一些研究人员或者语言专家与她交流的场景,那位年轻医生几乎是每回必在,偶尔还会代替或者帮她拒绝掉一些问题。
阿籍往共翳处跑的更勤快了,话题永远围绕着那个“明朝女子”的生活。
共翳对她放弃自由的选择很不屑,对那座被封锁起来的海岛却表现的非常热衷。
“我们回去看看吧。”
阿籍硬着脖子摇头:“怎么回去?那里有军队驻扎。”
共翳冷着脸把苹果掰成两半,递了半只给她:“我也是军人。”
“……”
阿籍跑小院跑得更勤快了,恨不得找把大铁锁把他关起来。
“你不是这里的军人,你……你怎么说不通的!”
共翳寒下脸瞪她:“我也跟你说不通!”
“明朝女子”节目又一次改版了,她拥有了和普通市民一样的身份证。
并且,结婚了!
消息传来的那天晚上,阿籍正深陷在靠枕里发困。
接到刘燕的手机,她一下子惊得从沙发上弹坐起来。
打开新闻一看,新郎果然是那个爱笑的男医生。
节目因为他们的蜜月停播了一个多月,再度开播时,收视率超过了第二名整整几十倍。
单人的拍摄换成了对小夫妻俩的拍摄,医生笑的异常的坦诚——“谢谢你们的关心,我愿意和我太太一起在公众的瞩目下生活……”
所谓树大招风,他所接受的生活,当然还包括了各种抨击和威胁,甚至是恐怖袭击。
“移交联合国组织”的提案最终也不了了之,小夫妻俩竟然也代言起各种公益广告。
这下,真成了名副其实的公众人物。
随着观众们对“明朝女子”的审美疲劳,勇闯海岛的“穿越迷”和“猎奇迷”也有渐渐减少的趋势。
时光匆匆而过,第一批从海岛上撤离的志愿军家属喜极而泣,第二批的军嫂军妈们的眼泪又开始滚落了。
作为第一个被发现的海岛滞留人员,阿籍也被提出来讨论了几次,那段经典的“她将去向何处”、“她背后的神秘男人是谁”的节目插花,又不可避免的上了几次新闻。
共翳这个名字,却始终没有被提起。
也是到这个时候,阿籍才恍然醒悟李娜云那句“没有记录的东西就是不存在的”的真实含义了。
她胸膛暖暖的想要打电话去感谢,人家却换了手机号,连搭理她都不愿意了。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是空号。对不起,您所拨打的是空号……”
阿籍仰天长叹。
共翳想要回海岛一趟的执念,却越来越严重。
报纸、电视新闻、小道消息,凡是能获得讯息的渠道都被他开发尽了。
刘燕也终于相信了他的来历,只有粗枝大叶惯了的大刚还把他当国际友人对待。
“他要是真想走,你也拦不住啊——”
这道理她当然懂,任是什么样的感情,在自由面前,总是个弱者。
“过两天周末,我们出去走走吧——”
共翳满头大汗的换下脏衣服,愣住了:“去哪?”
阿籍眉毛弯起来,酒窝大大的:“你想去哪?”
共翳看来她一眼,有点无所谓的回答:“随你吧。”
——她心里想什么,他当然隐约也猜到了。
这么近乎于讨好的低姿态,这么警惕敏感的反应……
在海岛上共同生活的那几个月里,他无时无刻都存着这样的念头。只是,更加强硬和直白罢了。
谁都是自私的,谁也都希望能留在自己熟悉的土地上。
他拿了衣服进卫生间洗澡,眼睛余光不意外的看到她把视线瞟向他扔在桌上的手机。
这样的挽留,显得柔软而温暖,还有点可怜兮兮的味道。总是那么偷偷摸摸的瞥一眼,瞟两下,跟偷食的小狗似的。
当然,那是在他的眼里看来——情人眼里出西施,再猥琐都能找出点可爱的影子来欢喜。
要是搁婚姻题材电视剧里,那就是彻头彻尾的怨妇加爱管丈夫还总不够聪明的黄脸婆正妻立场。
一想到电视新闻里那个连走路都战战兢兢的“明朝女人”,共翳皱起了眉头,连凉水冲到身上都少了点痛快淋漓的舒适感。
这算什么呢?
——简直像在养只牲畜!
洗完澡出来,阿籍已经把饭菜都端上桌了。
清蒸鲫鱼、母鸭煲、回锅肉、爆炒猪肝……
几乎全是荤菜,满满的摆了一桌。
“你发工资了?”
阿籍咧嘴巴微笑:“……我发奖金了。”
……
到了约定的那天,时针才转到四点半,阿籍连钥匙都忘了带,背着小包急哄哄地赶来了。
“咚咚咚、咚咚咚。”
“共翳——共翳——”
共翳阴着脸打开门,眼神又凶又狠。
阿籍呐口,眼睁睁看着他回头扑倒在床上,睡死过去。
外面还是全黑的,她当然也不好一个人出去。
蹲在他床头打商量:“哎,回来再睡吧——这是去看日出,晚了就没了……”
共翳在被子里翻了个身,困得眼皮都睁不开了
“哎——”
“共翳,共翳?”
给催的不厌其烦的共翳一拳砸在床板上,“咚”的一声,惊得边上的阿籍差点跳起来。
“我不吵你了,你别生气了啊……”
他闭着眼睛,拉过唧唧喳喳说个不停的她。老鹰拖小鸡似的拽进被子里,一手强制性的把人箍在怀里,一手捂住她嘴巴。
“睡觉!”
阿籍挣扎了会,觉得没什么作用。忍不住告饶:“太热了,我不闹你了,你让我起来吧……”
回应她的,只有嘹亮的呼噜声。
外面的天色一点点亮起来,她的“日出计划”,算是告败了。
“你到底想去干嘛?”
“……”
吃过晚饭,两人傻兮兮的在江边堤岸上散步。共翳忍了半天,终于还是问出口了。
阿籍讪讪的,很想顾左右而言他。
偏偏旁边除了跑来跑去的小孩就是拿着扇子宝剑排练的大爷大妈,脑子实在有点转不过弯来。
共翳不屈不挠的问了好几声,阿籍的脸渐渐红起来了。
“你觉得……这里夜景好不好看?”
“嗯”
“那这里的生活呢?方不方便?”
“嗯”
“比起那个鸟不生蛋荒草遍地的海岛呢?”
“嗯——”
共翳习惯性出口的那个“嗯”字尾音渐渐上扬起来了,肯定变成了疑惑。
“海上山上的日出好看……城市也有日出的……高楼大厦上全是染红的颜色,一点也不差……”
共翳默不作声的听着,表情肃然。
阿籍扯了半天,终于说到重点了:“这里也很好,你留下吧。”
初秋的风还有些热气,从宽阔的江面上拂过,带起粼粼的一层层波光。在霓虹灯的照耀下,异常的夺目。
这里也很好,你留下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