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羽毛落水的声音:原野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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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乡情如葡萄将众多面庞堆在一起看我

坐在车里,我想象吉普车屁股扬起的蔽日黄尘的样子,心里有些不稳。因为有许多村人正眯着眼揣摩这股黄尘,而我在10年前是扛着铁锹一步步走在村路上的。

村口的榆树如同全村的教父,伸着干枯劲节的手臂搂着土地上的男女。它甚至想用大骨节的手指抚摸村里最小的婴儿。榆树,我敬仰这种树,但似乎说不出来。诗人安谧说,榆树也有松柏的坚劲。安谧当年在山东阳信用目光抚摸一株斑驳的榆树,“目光还没有延伸到树顶,已经晕眩”。他称它为“通天树”。果然,榆树下聚集着许多人,女人、老人和孩子。远看,他们是站在榆树胡须下面的羔羊。我没有下车,因为不认识这村的人。

离村不远处是一溜儿杨树,它们的躯干在冬日里格外光洁。北方的树,叶子早已删繁就简,脚下是无边的同样干净的黄土。像这样熟悉的杨树的身影在车窗一掠而过时,有许多话涌上来又迅速消失了。因为眼前又掠过新的熟悉的景物,比如柴火垛和悠游的啄食的鸡群。我分别想对杨树、水井和场院说的话,由于搅在了一起,而哑然了。眼里的潮湿也被一缕流云挡了回去。诗人桑戈尔曾经歌唱非洲的树“像湿漉漉的睫毛一张一闪”。树如诗人,在眼睫毛似的张闪中,包含了哽咽与倾吐。

车停下来的时候,一群孩子扑过来,像鸟儿落在车旁,他们把脸一张张挤在窗下,向里边看。司机下去修车,车里只有我。我第一次置身于孩子们包围严密的眼光之下,不知以怎样的表情还报他们。他们看我如看亲人。诗人叶延滨回到延安时,有人隔着崖畔喊他的名字。这一喊,令诗人心惊落泪,自忖“20年了,还有人记得自己的名字”,这的确是莫大的荣耀。我享受不到这样的荣耀,却也静穆于孩子们挤在一起的脸庞。黝黑的、饱满的孩子们的脸,如一串葡萄自天悬下,可以从中吮吸到淳朴与宁静,一解乡情之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