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过正午的阳光,带着几分散散的懒意,玉凝尘神色中透着淡淡的迷离,倾身坐在厅室的软榻上,透过朱红色的雕花大门,隐隐的,还能嗅到几分,阳光里,暖暖的味道。
“老奴见过正厢夫人。”徐管家便在玉凝尘微微的迷离中,迈着不徐不疾的步伐走了进来。烟灰色的长衫配上徐管家带着一点点弯下的腰背,仿佛在诉说着,他曾经为周家,付出了半生年华。
而事实上,他的大半生,也的确给了周家。
“徐管家客气,这前几天不是刚报过账吗?怎么又过来报账?”对于徐管家,除了自己嫁进周家这几年的所了解的一点半点,其它的,都是入周家之前,周寒玉告诉自己的,这一点,玉凝尘记得很清楚了,哪怕,岁月已经走得悠远,可是周寒玉的声音,却总能带着几分清明的飘进自己的耳畔。
他说:徐管家这个人对周家绝对忠诚,若一定要用个词来形容他,那想来“大智若愚”应该最适合他,以后,你进了周家就会知道了。
几年下来的接触,玉凝尘对周寒玉的话佩服不已,不仅仅是因为,他把周管家看得透彻,而是,他把周家每一个人,都看得透彻。
只是,看透了又怎么样?如今,他在天的一边,冰冷度日,玉凝尘在天的这一边,苦守寒心。
所谓擦肩而过的缘分,说的是不是她与周寒玉?
“本来之前已经报过账了,本不应该再来打扰夫人的。只是,最近这几天,米铺那边一切正常,佃户这边稍微有一点麻烦。”微微颔首的徐管家,略显混浊的双眼中,透着几分精明的神采,偷偷瞄了瞄玉凝尘的神色无异后,这才继续说道“本来呢,这个月应该是正常去收租的,可是东街头赵三子家,却是怎么样也交不起租金。”
“赵三子?那个赌徒?”玉凝尘听了徐管家的话后,微微皱了皱眉头,只是,已然僵硬地徐管家,从外表看起来,神色与之前并无两样。
“是,赵三子那个赌徒,可能是又输光了,家里实在是交不起租金了,他那个年迈老娘又痛哭着给老奴跪下了,老奴想着,这么大个事总该跟夫人回报一声,所以,便又过来打扰夫人了。”徐管家带着几分诚肯,几分痛心,还有几分犹豫将心中想说的话说了出来,之后,还不忘小心的抬了下头,观察了下玉凝尘的神情。
“如此下作之人,留着何用。租得起就租,租不起……”说到这里,玉凝尘凤目中划过一丝痛色,一听人提到赌徒,便不由想起东厢那个破败公子,心里没来由的就火了,重重的喘息有一下,没一下划过唇角,片刻之后,才继续说道“租不起,便别管了,周家还没有富到给一个赌徒施舍的地步。”
听到玉凝尘的话,徐管家略微弯起的身形,细微的抖了抖。周家的这位主母,未嫁进周家是个什么情况,他到底还是了解一些,只是,几年接触下来,才明白,自己枉活了这么多年,到底还是没想明白一个道理。
人,总是在岁月不断的磨砺中,日渐成长。沧海桑田过后,哪还复当初的美好纯真。
他以前一直以为,这个周家主母,不过是被玉家宠坏了的大小姐,就算嫁进周家,最多管管府里的事,做个闲人富太。
到底还是他错了,周家少爷过世后,玉凝尘用自己瘦弱的肩膀,生生的将周家这么大的家业抗了起来,没有怨言,也没有泄气。甚至可以说是,抗的从容。
徐管家以为自己在周家多年,见识了众生百态,以为,自己也算看得明白人心,只是,他从来都没有想到,不过几年时间,当初那个刚进周家,还只会逗弄自己的小姑娘,如今已然成长为一名优秀的当家主母。
周家自周寒玉走后,没有受到丝毫影响,面前这位面色已经白到不正常的主母,功不可没。
原来,岁月已然在不知不觉间,将每个人的模样刻画,将每一个人的人生勾勒,有时候,付出的,是锥心的疼痛。
徐管家不知道的是,玉凝尘之所以这样坚守,甚至是快搭上了自己的性命,不过是因为,这曾经是周寒玉用命抗起来的希望,她不希望自己的夫君离开后,周家便似风雨中的浮萍一般,任风吹散,随波逐流。
玉凝尘不想,周家只化作渺小的一粟,在不经意间填了沧海。
“老奴晓得了,对了,还有一件事……”徐管家稳了稳心神,这才缓缓开口,言语间带着几分犹豫,小心翼翼的看了看玉凝尘的神色,终还是没敢再说下去。
“徐管家有话说便好,浅眉是我的心腹,自然不必避着她。”玉凝尘眉眼微扫,便看到徐管家带着几分犹豫的神色,心下转了转,面上却再无波澜,甚至连说出口的话,都闻不到一丝起伏的信息。
“就是东厢的少爷总是到正街的米铺去要钱,这伙计们也不敢得罪他,就给了几次,今天老奴过去的时候,正好碰个正着,老奴也没敢说什么,就想着,回来问问夫人的意思。”徐管家混浊的双眼透着精明的光泽,心下细微转了转措词,细细的回了玉凝尘的问题。
“这周家,好像还轮不到他一个寄生的长房少爷说的算吧。以后,若是他再敢进周家的铺子讨银钱……”玉凝尘一听徐管家提到东厢那个纨绔的败家子,心下微微恼了几分,眉眼也透着浓浓的怒色,说到如果周寒山再去铺子讨钱的时候,语气顿了顿,胸前剧烈的起伏着,惊得浅眉忙上前一步,轻抚她的后背,试图让她变得舒服些。
“他若再敢去,乱棍轰出去就好。就说这是周家主母说的,他若敢闹,尽管让他来闹我。”好半天过去了,玉凝尘气息平复了几分之后,这才带着几分咬牙切齿的补充道。
站在离玉凝尘不远处的徐管家,被玉凝尘一瞬间苍白的容颜惊得冷汗涔涔,犹豫了半天,终化作一声浅浅的,如微风拂过的细小声响“老奴晓得了。夫人好生歇着,老奴告退。”
待徐管家的身影消失在视野,玉凝尘这才重重的喘了一阵,半晌之后,身上不自觉打起的冷颤,久久都不曾退去。
她难过的不是周家的钱财被周寒山散败了,而是,那样一个破败的男人,现在却以一种丑陋的活法,生生的折磨着自己,住在东厢可怜的姐姐。
清风不与妾心愿,从此良人变狼人。
玉清平,你便要一直这般傻吗?玉凝尘心底轻声问道,只是,那声音竟是连回声都没有,便在心底消散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