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思翰注意到了,别墅二层的布局十分特异,有种令人迷惑的感觉,走廊是环形设计,中部一个圆形大厅,大厅是独立建筑,东南西北各有四扇紧闭的桃形雕花木门,对应着环形走廊里的是八个房间。
穆歌打开大厅,让众人进去休息。大厅里布置得像一间圆形会议室,四壁亮起旖旎的灯光,中间摆着一张圆桌,那是一件古董。
阿梅雷特喜欢奢侈品,她说这张圆桌是清初的紫檀,得悉说不是,有点嘲笑她的眼力。
张思翰保持沉默,圆桌后面耸立着高大的酒橱,陈列着不少好酒。阿梅雷特和得悉正在争吵。
得悉说:“如果这张桌子真是紫檀木,我愿意输给你两百万。”
张思翰的神情渐渐凝固,这家伙张嘴闭嘴动辄百万,神情与脸色简直没有一点变化,这种泰然自若的神情,莫非是一种故意的掩饰,难道他就是凶手?
阿梅雷特有点不服气,她问张思翰,“达令,我能不能赢?”
张思翰说:“不能。”
“为什么?”阿梅雷特瞪着眼睛问。
张思翰叫她倒了一杯白酒,然后用一把小刀,在桌子底下刮了一些木屑,把木屑倒在酒里,酒杯里立刻云山雾罩。
阿梅雷特说:“这个反应我懂,把紫檀木屑放进酒杯,如果是真紫檀,就会有反应,既然是真品,你怎么不让我和他赌?”
张思翰说:“你用刀子,在相同的地方,再刮一些木屑看看。”
再试,却没有了反应,张思翰说:“做假的人比猴都精,他们将紫檀粉末用一种很特别的手法,粘到家具表面,很简单的手法。”
得悉半开玩笑地说:“张思翰,你应该去当打假博士。”
张思翰严肃地说:“我更适合当侦探,我检查过凶案现场的门窗,都是密封的,看起来似乎毫无破绽,是一桩密室杀人。”
穆歌凝固着眉头,疑问道:“密室杀人?鬼才相信,那不过是一种障眼法,我们之中肯定有一个凶手。”
张思翰说:“因此,我们聚集在这里,查找真凶!”
阿梅雷特笑着说:“凶手肯定不是我。”
得悉说:“那可不一定。”
大家分别坐在沙发上,神色凝重,呼吸变得浊重起来。张思翰说:“根据现场的发现,我基本可以推断犯罪的经过。”
得悉说:“真的假的?”
张思翰说:“首先要注意被打碎的盘子,那是遗留在现场的重要物证,我检查过那些碎片,是真正的元青花大盘,如果不是你们的收藏,就只有一个解释,这件青花盘的主人是娜娜。”
穆歌说:“你的意思是说——”
张思翰说:“我估算了一下,青花大盘的价值约在三百万以上,听说娜娜最近有些手紧,是这样吧,得悉先生?”
得悉嗯了一声,“娜娜的确在澳门输了很多。”
张思翰说:“这就可以解释,娜娜为什么会带着青花盘子,因为他想将盘子卖掉,以解燃眉之急,大家是否同意我这样说呢?”
没人回应,默许。
张思翰接着说,“事情的发生我想应该是这样,娜娜之前曾经来过我的房间,他游说我,要带我逃走,但是他知道外面守卫着一些可怕的森莫夫,他想找一个替死鬼,于是溜回自己的房间,想必是借着卖青花盘的名义,将凶手约到自己的房间里面,娜娜想对凶手下手,但是他没想到,凶手也正有此意,凶手可以找一个借口,说青花盘上有瑕疵,然后趁娜娜不备,在背后一刀致命。”
阿梅雷特说:“你的推测,倒也合理,但是你说的这个凶手是谁?”
张思翰说:“这个人既要了解娜娜很缺钱,还要对古玩有一定的鉴赏能力。”
“他怀疑的那个人就是我。”得悉冷冷一笑。
张思翰说:“没错,得悉先生,你确实很可疑。”
“那头上的伤口么解释?”得悉问,“假如是我杀了娜娜,一刀毙命之后,再用瓷盘砸破他的脑袋,似乎多此一举。”
张思翰说:“我们没法排除偶然性,或许你们两个发生了纠缠,你先用瓷盘将娜娜砸晕,然后再一刀致命。”
得悉哈哈大笑,“要是这样说,最该怀疑的人是你,张思翰,你是最后一个接触娜娜的人,你杀了他之后贼喊捉贼,难道没有这个可能吗?”
张思翰说:“我没有作案动机?”
得悉说:“你没动机,那我的动机又是什么?”
张思翰狠狠一拍自己的脑袋,从沙发上猛地挺身而起,大声说:“我怎么这样蠢,我知道了,娜娜为什么会死,因为凶手不想娜娜吐露一个秘密,凶手必须灭口。”
“什么秘密?”穆歌问。
“石头的秘密。”张思翰说,“娜娜对我说过,他找到了一部分石头,叫我跟他走,我想这是凶手最不希望的,所以他才对娜娜下手。”
得悉问:“他可曾告诉你石头放在哪了?”
“还没有。”张思翰遗憾地说。
穆歌说:“警告各位,真相没有水落石出之前,我们都不能单独行动,不能给凶手可乘之机,我们要相互监督,包括我在内,大家相互监督,都没意见吧。”
“没意见。”得悉问:“娜娜的尸体怎么处置?”
穆歌说:“死者为大,我们按照祆教的古老仪式安葬他。”
经过对尸体的一番处理。张思翰等人,跟着穆歌出了二层客厅,顺着一条走廊,向地下室走来。穆歌推开地下室的一扇铁门,泛出一股寒气,阿梅雷特忍不住打了个冷战,张思翰脱下自己的衣裳,披在她的肩头,阿梅雷特感激地说:“真有绅士风度。”
这是一间没有窗户的房间,面积不大,布置得富丽堂皇,四面灯光亮起,照映着墙壁上一幅巨大的壁画,张思翰见过这种壁画,在西安北郊发现的北周安伽墓中,就有这样的构图,是祆教祭祀图。
原来,这是一间用来祭祀的密室,一个精致的火坛,角落里摆放着各种祭祀用的器具,在一张石板上放好娜娜的尸体。在尸体上盖好一张毛毯,图案是一只大鸟,脖子上系着双飘带,足踏棕榈叶,这是古代粟特含绶鸟的织锦,盖在尸身上具有特别的意义,显示死者生前具有特别的荣耀。
穆歌轻轻揭下毯子,一具赤裸裸的身体展现在众人眼前,伤口处已经被缝合,娜娜的脸色略有几分狰狞。虽然是一具男性尸体,但是张思翰却表现出浓厚的兴趣,他伸手去触摸娜娜的身体。
得悉立刻用一种威胁的口吻说:“你最好不要动,灵魂已经离开,邪恶正在他的肉体上肆虐,只有掮尸者才能接触邪恶的肉体。”
张思翰回想起来,祆教中确实有这样一类人,他们被称作掮尸者,行为古怪,常常独来独往,非常的神秘。
得悉认真地问:“圣液准备好了没有?”
穆歌从门后提出一个大桶说:“现成的圣液,以备不时之需。张思翰,拜托了。”
张思翰说:“让我来清洗尸体吗,乐意效劳。”他拧开大桶盖子,一股浓烈的腥臊气味直冲鼻孔,所谓的圣液其实是公牛的尿液,祆教信徒死亡后,一定要用圣液清洗死者的身体,这就是张思翰要干的事。清洗好娜娜的身体,再给他穿上正道之衫——用白色棉布裁成九块后,缝制而成的有袖及膝长袍。
祆教的葬礼非常精致而烦琐。人死之后所系的腰带称为圣带,必须要由白色羊毛编制,不多不少一百四十四股,中空恰如管状。祆教信徒的圣带,人的一生共有两条,少年十五岁成年礼时,佩此圣带,围腰三匝,这有特别的意义,代表着善思、善言、善行等三善之礼,是祆教的标志之一。
祭坛是镀金的,名贵而讲究,口径有脸盆大小,祭坛里放着几根檀香木。穆歌将祭坛点燃,散发出袅袅的香雾。他拿出一本发黄的小册子,那是祆教经典《阿维斯陀》。照着上面念诵经文《阿维斯陀》,他不是每段都念,而是挑着念,先念了一段《阿维斯陀》中的耶什特,就是祭祀书,是大祭司向祆神供献祭品时所唱的赞歌——
“强大的密特拉,乘着他轻盈的镶嵌万宝的金车,离开光明的圣山,四匹白色骏马拉着此车飞驰而来。”然后又转到另一页,念道:“以善思善言善行取悦于神主,向阿胡拉·马兹达顶礼膜拜焚香祈祷,为使者开辟前进之路!”
张思翰听了个一知半解,等念完一段经文之后,今天的祈祷算是过去,穆歌在尸体旁点了一盏青铜神灯,安排大家休息。
张思翰终于对穆歌这个名字的含义有点眉目了,在祆教中,祆教的最底层僧侣称为穆护,以上是叶尔勃,穆贝德,大叶尔勃,大穆贝德,逐级增高,不过穆歌是什么意思,他不得而知,或许这个名字是穆歌自己起的,没有什么含义。
穆歌安排张思翰和阿梅雷特一同看守尸体。因为翌日天明,还要举行名字叫Geh-sarna的仪式,实际上这种仪式主要是在尸体前诵经,诵经者是穆歌。所以他和得悉需要回房休息。
祭祀密室里寂静无声,阿梅雷特依偎过来,张思翰没有拒绝她,而是用手拢住她柔软的双肩,轻声说:“我知道你想做什么?”
阿梅雷特说:“做什么?”
张思翰说:“你想逃走,但是外面戒备森严,逃走是愚蠢的打算,所以我们还是做点别的吧?”说完,他的手开始轻轻地抚摸阿梅雷特的身体。
这是阿梅雷特最喜欢的触摸方式,她嘤的一声钻进他的怀抱,眼神羞涩得像一个小少女。张思翰说:“现在不是撒娇的时候。”
阿梅雷特的眼中闪耀出激烈的火花,“你是想速战速决。”伸手来扯张思翰的裤子。
张思翰吃惊地说:“看来你没明白我的意思。”他拉起阿梅雷特,站到尸体旁边,阿梅雷特的眼神仿佛被冻结了,哧哧笑道,“不会吧,一个堂堂考古博士,连做那个也要当着尸体的面,口味果然是与众不同。”
张思翰说:“不要开玩笑,我在清洗尸体的时候,发现了一些线索。”
他这样一说,阿梅雷特目不转睛地盯着尸体,生怕漏掉每一个细节。张思翰将尸体翻转过来,娜娜的左臀上纹着日月形的徽记,在徽记中有一片浓密的黑色,仿佛黄豆大小的胎记。
张思翰指着胎记说:“秘密藏在这里。”
阿梅雷特说:“胎记有什么可奇怪的?”
张思翰摇头说道:“你仔细看,那里根本不是胎记。”
阿梅雷特凝神细看,张思翰将随身携带的一个精致小巧的放大镜,递给阿梅雷特。经过放大,秘密终于显露出来,那根本不是胎记,而是由极细密的符号排列起来的图形,虽然看得不是很清楚。
她惊叹地说:“张思翰,你是怎么发现的?”
张思翰说:“别忘了,我师傅神刀米是雕刻大师,天下奇才,只要与雕刻有关的,他老人家无一不精,尤其是微刻,方寸之间毛发之上,全能刻字琢句,可谓神妙,说说这些符号,好像是一些密码,或者数字。”
阿梅雷特却出人意料地说:“是阿维斯陀语,记录祆教经典《阿维斯陀》的古老语言,这些语言究竟是什么人说的,学术界尚无定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