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化印度,漂浮的次大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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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佛陀的苦行、顿悟和反叛(1)

每一个佛教徒都有自己的朝圣地,汉族人喜欢去普陀山,藏族人则选择了拉萨,或者去神山冈仁波齐,尼泊尔人选择蓝毗尼。然而,有一个圣地却是全世界佛教徒都向往的,那儿被当做宇宙的中心,它就是位于印度比哈尔邦境内的菩提迦耶(Bodhgaya)。

菩提迦耶的大菩提树下,每天都会迎来无数的善男信女,他们面向着树旁的摩诃菩提塔念诵着经文,或者顶礼膜拜。在这棵树下,佛陀曾经通过修行,参悟了后来的佛教教义。

我从瓦拉纳西坐火车抵达附近的迦耶(Gaya),再转汽车到达菩提迦耶时,恰好前几天刚在这儿举行过一场盛大的佛教法会。此刻,那些参加法会的信徒还没有全部 散去,在摩诃菩提塔的周围,各种各样举着转经轮的人们纷纷攘攘,树下的空地上,一群群的人们席地而坐,听着录音带中的法师们诵经。

摩诃菩提塔是一座几十米高的金字塔形佛塔。这座后人所建的塔并不是佛教时期的产物,却带着典型的印度教风格。佛教的塔与印度教的塔来历并不相同,佛教的塔是从高僧大德的灵骨塔转型而来,除了中国的佛塔之外,大部 分都有坟丘一样的半圆形基部 。而印度教的塔则是神庙的一部 分,印度北方的神庙往往有一个高耸的顶部 ,顶部 有时像金字塔,有时呈梯形,但更多的时候像玉米穗;南方的神庙则往往有高耸的梯形门楼。摩诃菩提塔位于印度的北方,是一座典型的金字塔结构塔。很可能在建设时,佛教传统的塔建筑已经失传,于是参照印度教的样式建立了新塔。

悉达多顿悟的菩提树也已经不是原来那棵。老的树已经在100多年前死去,然而,在阿育王时代,阿育王的女儿曾经取走老树的一根枝条带到了斯里兰卡,培育了一棵新树,当老树死去后,人们又从新树那儿截了一段枝条带了回来,长成了目前的新树,算是和老树有血缘上的继承关系。

在菩提树下,我遇到了一位年轻的尼泊尔喇嘛,他送给我一片菩提叶,请求我接受下来。他在我身边坐下,开始讲自己的故事。他告诉我他从小就开始学习佛经,直到成年,由于过于虔诚,没有时间挣钱,希望得到我的捐助。我将菩提叶还给了他,转身离去。对我来说,一个从来没有尝试过养活自己的人,在学习佛经时是得不到顿悟的。

当年悉达多曾经经受了无数的苦难,才领会到了佛法的真谛。他曾经在不远处的小山上苦行多年,由于饥饿,人变得如同一把枯骨。

在佛教的经典中,常常把佛陀的苦修说成是经受了各种邪魔外道的诱惑,但我想,他的苦难更多来自于内心,他需要一套符合逻辑的完整理论,并且要坚信这个理论,这个过程是最痛苦的。

直到有一天,他决定放弃苦修,步行来到了一条叫做尼连禅河的小河边,沐浴后,他选择在一棵菩提树下打坐静修。一位附近村庄的牧羊女苏佳达(难陀波罗)给他送来了乳糜,帮助他恢复体力。这件事却被他的五位随从当做是他已经放弃了寻找真理,于是离开了他。到此刻,他已经彻底形单影只了。

然而,这时的他却遇到了转机:他的理论已经快找到了。

如今的尼连禅河只不过是一条河水几近干涸的小沟渠,河床上布满了沙土,生长着野草,孩子们在玩耍,牛羊来吃草,然而在当年这里一定流水潺潺,充满了宁静和安详。

如同阿基米德洗澡时获得灵感一样,悉达多在这棵树下苦思冥想了三天三夜,望着宁静祥和的一切,终于获得了顿悟,找到了属于自己的理论体系。

悉达多没有像伊壁鸠鲁派那样否认死后的存在,而是继承了原始婆罗门教的传统,相信人死后的精神是不灭的,只是进入了下一个轮回。这种轮回观念是佛教人生观一个基本的假设,也只有在这个基本假设下,人们的此生才有意义。

那么,既然灵魂是不灭的,人们为什么还要这么在意此生呢?

答案是为了使自己死后的灵魂得到永恒。佛教不同于普通的轮回观念,在于它设计了一定的跳出机制。它认为,轮回本身就是受苦。如果要让灵魂过得更舒服一点,就要跳出这种不停轮回的局面,达到涅槃的境地。

我们把基督教和佛教做一个比较,就会发现两者具有类似的体系,基督教认为人类死后要到炼狱赎罪,遭受痛苦;而佛教认为人死后会坠入轮回,人生本身就是苦难,是痛苦。基督教为赎罪设计了跳出机制,也就是说,如果人们活着的时候虔诚,那么可以升入天堂,从而不用在炼狱中赎罪;而佛教认为,遵从一定的修行,人可以在死后达到涅槃,跳出轮回,享受永恒。

那么,如何跳出轮回呢?

悉达多构想了一个“四谛”的理论体系。所谓四谛,就是苦、集、灭、道。

苦谛,指的是人生的一切苦难,如生、老、死、愁、苦、忧、恼、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等,都是人生必须经受的苦难。

这些苦难之所以产生,是因为贪、嗔、痴三毒,也就是集谛。

如果要消灭苦难,就必须消灭贪、嗔、痴三毒,也就是灭谛。

而道谛,也就是佛教弟子修行的行为规范,一般来说是指八正道,“正见解、正思想、正语言、正行为、正职业、正精进、正意念、正禅定”。这些正道是帮助人们消灭三毒的方法,修行得当的人们都可以跳出轮回之苦,从而达到其活着的意义和死后的永恒。

四谛之所以是悉达多理论的核心,还在于这个体系打破了种姓的界限,强调了人生的平等。印度教强调六道轮回的同时,认为人类要想晋升为更高的种姓,只有此生安守本分,老老实实干自己种姓内的事情。悉达多却认为人生最大的幸福不是置身于高种姓,高种姓同样是一种苦,如果想要获得幸福,必须触发跳出机制,跳出轮回。

而跳出轮回的办法对于各个种姓的人都是相同的。这样,不管是婆罗门,还是没有种姓的贱民,他们修行的方法都是一致的,需要做的事也是一致的。

在满足平等的前提下,他采取了最短路径创造了最简单的理论体系,以至于我们只用上面区区几句话就可以解释清楚了。

然而后世的佛教却在这个简单理论的基础上衍生出了繁杂庞大的体系。经过了两千多年的发展,佛教已经充满了各种各样的学术术语,就像逻辑学家、经济学家、哲学家各有自己的术语系统,外人听上去总是云里雾里一样,佛教的术语起到的作用也只是产生理解障碍,让人们产生敬畏感。

这个体系与各种民间信仰结合,又生出了须弥山(灵魂成佛后的居所)、妖精、夜叉等多种多样的民间体系,反而让人们看不清楚佛教的本源。

然而,佛教的本源一直没有变,只是为人们寻找一种寄托,让他们明白活着是有意义的。只要明白这一点,就可以鄙视那些满嘴术语的经学派了。

创立了教义的悉达多并没有马上离开,他在树下继续停留了七七四十九天,直到教义更加完善、经得起质疑的时候,他才离开了菩提迦耶,开始了他的传教之路。顿悟之后的他不仅没有轻松,反而面临着更大的困难。如同每一个宗教创立者一样,他面临着人们的敌意与怀疑。在印度,居于主流地位的是原始的婆罗门教,大部 分人信奉它、遵守它。如何让这些人归顺一个无法检验的新教义呢?

悉达多来到了一个叫做鹿野苑(Sarnath)的地方,在那儿吸收了第一批的信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