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人每年都和我在老家过年,我对她有个小小的要求,会不会干活,干不干活并不重要,走到谁家,只要端上来什么吃的都要吃点,否则,人家以为你嫌弃。尽管他们条件不算好,但你吃他们高兴。老三爹常对我说:“娃娃,你吃!你多吃三爹一口三爹穷不了,你一口不吃三爹也富不了。”除夕傍晚闵庄寂静异常。怅然地给朋友拟个短信调侃:日落西山羊进圈,闵庄老屋升炊烟。大红对联一挂鞭,日他先人又一年!盐池是酒乡,我说回到家里喝不上酒你可能不相信。现在就连外出打工的有的也不回家过年,没有年轻人和我喝酒。大年初一,我去我老三爹家拜年,爷俩喝了半瓶酒便喝不下去了,于是我盘腿坐到炕上拿起他的烟锅子抽旱烟,儿子在一边帮我拍了照。父亲要到三里外的长城脚下的水井上饮羊,我和爱人、儿子坐着毛驴车到土长城上观光。我帮父亲打水饮了一群羊,我想起古诗十九首里的“饮马长城窟,水寒伤马骨”。按说这样的活从前我干得真不少,但那次,我觉得自己像作秀。
在家里,我可以串门聊天,媳妇和老妈负责我们的伙食,做这个做那个。但儿子闲不住,又没有人陪他玩。老爹给他抓来了小羊、鸽子、兔子让他玩,他把小羊、鸽子整一顿,又到院子里拿铲子挖沙子。玩着玩着觉得没劲,就找爷爷,说他要骑骡子,于是爷爷牵着骡子,孙子骑在上边,在门前门后瞎转悠。
老三爹的三儿子年初二回来,开着出租车,说是初三早上要送人,所以,当晚要走。这个兄弟是我同辈年轻人最善饮的,见了我也高兴,说几年没和哥好好喝几杯了,但说还开车呢,少喝点。我给他说,要喝酒就别开车了,明天走。如果非走不可,那酒是不能喝的。后来,他妥协了,明天起早点走,今天就喝吧。我说,你问问媳妇,行不行,不要大过年的两口子闹别扭。其实,这兄弟也不容易,越是过年,他越要轮子转快点多挣几个钱。
前几年春节,村上许多家外出打工的子女都没回来过年。我去瘫痪的宽婶家拜年,她蓬头乱发,坐在炕上,呆呆地望着窗外。来人问候也木木地不作反应,嘴里只是不住地叨叨:“唉,都不回来么,都不回来么。”其实我常纳闷甚至责怨有的堂兄弟过年不回来,大概他们的确有难处。年好过,就那么几天,真正难过的是日子。
闵庄交通不便,离307国道有十里路,离高沙窝镇有三十里路,早些年每天通一趟班车。后来,啥车也不通了,小村人出行成了最大的问题,当时我回家很不方便。刚结婚那些年,年三十我爹赶着毛驴车在公路边接我一家三口。年前,我爹和老弟兄坐蹦蹦车到镇上打退耕还林的粮,被交警查了,车也扣了,还要罚款两千。后来,我打电话给县公安局当副局长的同学,他也很为难。说农用车的安全问题一直让他们很头疼,农村许多恶性交通事故频发,大多与农用车超载有关。他们感到压力大。这个我理解,但是,没有公交,农民总得出门,这也是现实。适当处理一下,给他们点教训就行了。两千块钱对他们来说那不要命么!再说,那辆破车也值不了两千。后来,我给闵庄的老人说,以后不要一群人坐蹦蹦车,不安全。我三爹说,娃娃,你站着说话不腰疼,你以为爹们都是亡命徒?三爹还想坐小轿车呢。那年你爸急病,不是三轮车拉到医院抢救,恐怕早就没命了。几年前父亲得了个急病,闵庄的那老哥几个觉得没啥事,以为是中邪了,还在那里用自己的土法子卜治。到半夜发现不对劲了。蹦蹦车把人拉走后,我的那三爹蹲在火炉旁哭了:“唉,这帮老家伙,哪一天死完了都没人知道。”还好,经过急救,父亲的病并无大碍。我惭愧地感慨闵庄蹦蹦车,载不动许多愁!
我爹这大半辈子没动过机械,他不肯在这方面动脑筋,甚至喝了大半辈子酒还不会猜拳或打老虎杠子。大概是闵庄的交通现状,逼得他在六十五岁时学会了他当年见人家骑上风驰电掣就害怕的电蹦子。
这个春节闵庄很寂寥。然而,我在闵庄过年不过三五天,闵庄的老人们却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过着比春节寂寥百倍的日子。
2007年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