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常国工地上,王梅见波涛把她带到不明不白的建筑工地,疑惑地问:“这是什么地方,这里有谁?”波涛赶快解决:“我们院里的赵常国在这里,我来广州就是跟他同路,一路上全靠他照顾,他姐夫在这里做工,来的时候我就住在这里,他们人都挺好。”波涛领着王梅到宿舍,端来茶水,叫她先休息,宿舍无人,估计都在工地上,便又去工地上找。王梅浑身困倦,倒在床上再也不想动了。
建筑体三楼,到处堆满了红砖,建筑工人各自手忙脚乱地在砌砖造墙,常国正专心致志地工作。常国见到波涛一阵惊喜,直夸他能干,昨天一早去,今天就把女朋友接了回来,又叫他先回去陪女朋友,等下班再作商量。
进到宿舍,波涛见王梅躺在床上,有气无力,连忙小心地靠近她身边。望着她食欲不振的样子,波涛顿时也没了胃口。他心里计划着新的打算,因为他也怕回家。
他给王梅削了一个梨,递在手中,手轻抚着她的头,怜惜地说:“对不起,让你来到这种地方,又要委屈你了。我看我们还是先在这里住下来。一来可以挣些钱,你又可以很好地休息;二来可以有时间去附近的医院看病。”波涛本应该对王梅提出的打掉孩子的主意感到反感,然而相反,却将其视如上策。
常国回来,波涛讲述了来意,并作出了将要在此打工的打算,常国当然热心帮助,立马答应说好,马上就帮他安排,并告诉波涛:“上班很辛苦,活儿累人,你身体单薄,我有些担心。”波涛信心十足:“辛苦没问题,只要能上班,我什么苦都能吃。”
不大时辰常国带着满面笑容回来,走到波涛身边高兴地说:“行了,班长答应了,你明天就上班。”波涛一阵激动,谢字说个不停,常国也客气:“你那么见外干啥,谁叫我是叔呢。再说我们是邻居,出了门,相互照顾人之常情嘛。再说那班长也是我们老乡,他通情达理,比较好说话。”
波涛为了帮王梅打掉孩子筹备费用,就这样糊里糊涂地加入了建筑工程队。这里的民工大都是同乡同镇的,除了几个稍微年长之外,其余的都是年轻人,与波涛年纪相当。其中有一个名叫周辉的小伙子,中等个子,留着长长的中分式发型,单眼皮,脸上长满“红豆”,一副傲慢的样子,像旧社会地主家的少爷,在班里很不受欢迎,大伙儿都叫他“反革命”。
第一天上班,炊事员一大早就准备好了早餐,工人们按习惯早早起床,洗脸、刷牙,然后吃饭,波涛也一样。他走到用餐的地方,首先帮王梅装好一份,碗里的菜不用说是多夹了一些。这大锅饭都是有分量的,如果有人菜吃得过多,就会影响到其他人用餐。人多口杂,说长道短的小气鬼难以避免。这不,周辉看见波涛夹菜多了些,两眼顿时一瞪,刺耳的话冲口而出:“你有没有搞错?!你碗里还要不要加围席?这种搞法成何体统,人家不用吃了?你干脆把菜盆全都端去算了!”几句话说得波涛面红耳赤,十分尴尬,下不了台,像是被泼了几瓢冰水,冷得他心里直打颤,心想今天算是起身太早,撞了邪,还没开工就遭如此挖苦。他呆立一旁,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常国在一旁听见,连忙招呼:“说什么说!人家是两个人用餐,多点菜少点菜有啥关系,别太斤斤计较了!”波涛低着头,好半天才转身向宿舍走去。王梅见波涛端来的饭菜特别的多,还高兴地讲:“你装这么多怎么吃呀?”波涛回话的表情还挂着刚才的难堪:“我们两个人吃。”王梅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
饭后,趁班长还没安排开工,常国把波涛叫到工地上游览一圈,介绍建筑工种情况,认识有关设备,波涛头脑灵活,一听就懂。常国介绍说班里的工作主要是打混凝土,也只有此活儿工钱最高,就是比较辛苦。
他们走完工地正要回宿舍,班长一声号令,全体集合,宣布开工:“今天我们继续打混凝土,倒楼面,照往常一样,各自负责自己岗位。”班长安排波涛铲沙,话刚落音,叽叽喳喳的冷言冷语又传进波涛耳朵里,“这怎么可以,班长安排活儿不公平,轻松的尽让人家做——这铲沙明明轻闲,为啥不让我来做嘛?”说这话的不是别人,正是那讨人厌的“反革命”——周辉,他脸偏向一边,眼睛斜视,一副不服气的样子。波涛只觉得莫名其妙,他根本不知哪种活轻,哪种活重。
无奈之下,只好给波涛另换一种活——铲石子。
这石子非常难铲,波涛没有经验,掌握不了用力技巧,做起来吃力费劲,汗水直流。在一旁铲石子的还有一位年纪较大的,他身强力壮,做建筑工时间长,活干得轻松自在,见波涛有劲不会使,便教给他铲石子的方法。
这位年长的汉子叫肖才,四十开外,未婚,他为人善良敦厚,一看便知是苦命人。他笑着对波涛说:“你这么年轻就出来做苦力,在家不好吗?”波涛笑道:“我们就是要趁年轻,多出来锻炼锻炼,这读书读不好有啥办法。”两人刚说了几句,班长嘴里催促:“做正事,有话下班说。”他们没理会班长的话,手上在用劲,话还是在说。波涛也客气地问肖才,这么大年纪为何也出来做这苦工。肖才说:“我们家穷,父母去世得早,到现在我还未成家,这单身汉流浪的生活早已习惯成自然了,在现在这年头,已不奇怪。”肖才让波涛称呼他为老肖。累了一阵,班里安排休息,波涛同老肖就地坐下。波涛累了,两手摊在腿上,嘴里还在喘气,又忙从裤兜里摸出纸烟,热情奉在老肖手里。肖才一看是便宜烟,说:“怎么你还抽这种牌子的烟,这几毛钱一包的烟年轻人是抽不习惯的,不过我还是觉得这烟不错,我也是专抽这种牌子的。”波涛讲:“老肖,我刚学会抽烟,好烟孬烟尝不出味道,反正就是骗哄嘴巴。”老肖微笑点头,说波涛诚实,一眼就能看出是好青年,班里还找不出像他这样能干的小伙,多数都是糊涂人,特别是周辉,自以为是,从不服人,说话粗鲁,“这班里他只怕我,班里人叫他‘反革命’一点也没叫错。”老肖又教导波涛今后少与他接触。
他们谈得投缘,班里又叫开工。
一天下来,波涛满身疲倦,累得臂无余力,浑身尘灰回到宿舍。王梅在宿舍已睡了整整一天,见他回来一身劳累,忙叫他换衣服冲凉,波涛不明白冲凉是什么意思,便好奇地问,听说是洗澡,才恍然大悟,忍不住笑了起来:“我还以为是什么呢。”
波涛对身体欠佳的王梅,在生活上特别小心照顾,她肚里有孩子,很多活做起来不方便,就连洗衣服也是波涛亲自动手。他来到澡房,准备洗衣,两手按进桶里,突然间觉得手掌刺痛,忙缩回手,两眼一望,这双手握铲连血泡都打上了。
王梅眼见男人如此疼爱自己,没有后悔当初的选择,心里享受着幸福。波涛极为乐观,在王梅面前兴致好得很,还逗着王梅:“你怎么不叫我师傅了?你送我的假人头我学会了很多发型,等一下我帮你辫一个漂亮的辫子。”王梅说:“我还以为你把美发给忘了呢。”
波涛外表单纯活泼,心里却是复杂的,身边的人不知道他心里到底在计划着啥,就连王梅都看不懂。睡上一觉醒来,昨天的劳累在今天的肌肉中都体现了出来,他伸伸腰,扩扩胸,肌肉随动作的摆动痛得钻心。还好,今天换了一种活,拉斗车——装运水泥浆。
其实,拉水泥浆一样离不开臂力。随着搅拌机运转,轮到波涛装浆,他两手将车停放在搅拌机出浆口,一装满,便加大劲儿做好准备,手心的血泡疼得他无法抓紧把手,可有人在催着快些,他别无选择,忍痛拼命,咬紧牙关,终于拖动起了步子,在车轮惯力作用下,他发现原来车子并不重,是痛在作着怪。一连拉了三个钟头车的波涛已疲惫不堪,汗流浃背,喘气不停。
他是初下苦力,这种苦累太有感触了,只是不在表面流露,人家干得热火朝天,他也依然笑容可掬。班长口里又传出休息。波涛拉最后一车,大伙都叫他快些,楼上打浆的也在催着要速度,可波涛已使不出劲了。拉车道是用铁皮铺成的,铁皮在车轮的辗压下,尾端已向上翘起。波涛快步跑在铁皮上,哪知脚尖不小心踢到翘起的铁皮上,就地一跤,斗车翻在一旁。老肖忙走过去扶起他,楼上的人见此也只有无可奈何地摇头,有的嘴里还在埋怨:“就差你最后一车,便可多休息一阵——唉,怎么这么不争气呢?”老肖扶起波涛到一边坐下,波涛摇着头叹息,从裤兜里摸出烟,那烟已是皱巴巴的,老肖接过烟,正要点火,忽然望见了他脚上有鲜血,大惊失色道:“怎么?你的脚!”波涛一看,有血流出,顺着血迹捞起裤脚,膝盖部一大块跌伤,肉已被鲜血覆盖,惨不忍睹,波涛这才感觉
剧痛。大伙闻声走了过来,七嘴八舌,有出主意的,有表同情的,只有周辉袖手旁观,漠不关心,见此把嘴一撇,还说些风凉话:“这点力气都没有,还想吃这碗饭。”老肖听了顿时火冒三丈,厉声说:“‘反革命’,你这个王八蛋,好歹不分,你是不是人?你又比谁能干,要不要我们来比试一下!”人人指责周辉:“你这个‘反革命’,一点老乡情意都没有,说这些话有啥意思?都是在一起打工的。”周辉这才闭嘴吞声。常国从楼下赶下来,扶起波涛去了医疗室。
医疗室没有医生,说是出去了,常国又扶着他到宿舍,给他抹了些白药,擦了些红霉素软膏,做了简单的包扎。波涛受工伤,不得不休息半天,王梅见此心疼地对波涛说:“你身体这么差,如今又受伤,你不要干那重活了,我们回去吧,在家还是好些。”波涛见王梅心痛他,心里感到十分欣慰,双手搂着王梅的肩,安慰道:“没事的,这点小伤不算什么,总会好的。我知道我对不住你,让你住在这样一种环境里,又没时间陪你。可是我们身上的钱只够我们俩的车费,我还想再挣点钱。”王梅无言,双眼顿时湿润了。
几天以来,波涛累得人也消瘦了,王梅也是满脸焦虑,束手无策,只有等机会早些打掉小孩。波涛的腿伤已有好转,真是吉人天相,伤口没发炎。这天又是倒楼面,任务大,班里明确指示,务必要加快工作进程。建筑工地似烤油场,太阳晒得厉害。波涛依然拖着运水泥浆的斗车。波涛再热再累心里埋着,嘴里从不谈累字,照常按时上下班,一切听从班里安排。
今天有些不同,班里有了新的指示,因另一班人去了其他工地应急,所以晚上要加班,并且是通宵。波涛同其他工友一样,穿着那遍处是水泥浆的破旧工作服,在黑夜里忙碌。
深夜,城市星光灿烂,灯火辉煌。这美丽的夜色对于工地上忙碌的工人来说,是那么不真实。建筑工地上,照着几盏大灯,灯光下的工人们都埋头拉着泥浆车。波涛不曾受过如此折磨,没有耐力,哪能吃得消这种苦,早已熬得浑身发软,拉完一车,恨不得抽几秒钟时间休息,闭闭眼睛也好。波涛拉到升降机旁,眼睛实在睁不开了,上眼皮跟下眼皮直打架。白天累一天,晚上接着干,二十四小时干这种活谁都顶不住,可顶不住也得顶。由于工地到处都是垃圾污水,蚊子很多。那蚊子很是可恶,像是建筑公司喂养的,专门监督工人做工,生怕干活儿的人偷了懒,波涛刚闭上眼睛就被咬醒。
王梅在宿舍孤枕难眠,翻起身来到工地上,见心爱的人有气无力弯腰低头地使劲拉,这场景真让人心酸呢,王梅看得眼泪都掉了下来。她悄悄走近波涛身旁,拿出手绢帮他擦汗,波涛望着她含泪的双眼,做出一副轻松样,笑着说:“你这是干啥呀,回去睡觉吧。”王梅说:“我一个人睡不着,宿舍好闷。”波涛说:“听话,快去睡,再等几个钟头就下班了。”王梅没办法,边走边回头,此时此刻她心里是多么的疼爱波涛啊,多想帮他一把,却又无能为力。
凌晨3点,班里加餐,波涛没有吃,趁此黄金时间快些睡上一觉。他找了一个角落躺下,刚闭上眼睛,一个蚊子叮在了腿上,波涛火了,猛地一巴掌打下去,却糊里糊涂打在了自己的伤口处,血又流了下来,瞌睡也醒了。波涛忙用纸巾贴住伤口,才不见血流。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任务完成,一下班,波涛脸也不洗,凉也不冲,倒在床上再也不想动了,总算可以睡上一觉了。
已到下午,波涛还在熟睡,外面天色渐暗,大雨欲来,空气闷得呼吸都困难了。忽然,天漏了一个洞似的,大雨下了起来,爽气一阵阵冲了下来,清凉畅快。王梅起来,波涛也跟着醒了,他睁开眼睛,已没了睡意,随着王梅起了身。今天不用开工,他要带心上人看一看城里的景致。王梅早已盼着能同波涛出去走走了。
雨停了,地面还有热气,他们在大街中漫步,手挽着手,看上去很是轻松,只是脸上都挂着那无法挥去的忧愁。在这繁华的大都市里,他们显得那么的渺小甚至无助。波涛没出过远门,在乡间小路走过多年的他微笑着说大城市是比农村好,走路鞋都不沾泥巴。王梅无心观景,叹一声气:“可我走够了,走累了,我觉得广东好烦,一天也不想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