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芳村夜晚的月亮仍是那样的圆,赵华荣的房里,亮着一盏灯,孙子在床上睡得很甜,已是深夜,他还没有睡意,点着一支烟躺在那里,默默发愣。他内心的孤寂与冷清,没人过问。屋内非常静,不时有老鼠窜动的声音,衬得屋内分外的凄凉。多少乡下百姓的生活也莫不如此,想改变都难,年轻人都要出门发展,老年人在家又能做些什么呢?
第二天一早,霞光普照大地,赵家那排矮小的瓦房也呈现出耀眼的光彩。华荣一大早就扛起锄头向庄稼地里走去,这是他一向的生活习惯。庄稼长势喜人,微风吹动,禾苗摆摇,生机勃勃。他望着自己种植的一片绿色,丰收在望,心中暗喜。早已在地里忙碌的老张望见华荣就恭维两句,说他是大忙人,从来闲不住,名副其实的劳动模范。华荣笑了笑,也顺口夸赞对方:“你才是地道的劳动模范,一年四季从不请人帮忙,还弄来现代科技用温室种植蔬菜,谁都对你刮目相看。”
李珍在家煮好早餐正坐在她自己的屋檐下用饭,身边还有小儿子圆圆。乡下的娃娃从小没受过家教培养,吃饭穿衣毫无规矩,圆圆淘气,吃一半,浪费一半,一张小嘴周围沾满了饭粒,胸前成了透明的食道肠,连放碗的凳子也成了胃。他吃饭用手抓,一把一把地朝嘴里喂。李珍不太在意这些坏习惯,根本不做纠正,只是嘴上唠叨,叫他快些吃。
亮亮一觉睡醒,迷迷糊糊地揉着眼,慢腾腾地走出门,见了李珍开口就要吃饭。李珍懒得理他,只说要吃饭自己去锅里盛,也没叫他先去洗洗脸。做母亲的没有文化也没办法,对子女的培养只要解决孩子的温饱问题和尽量不让他生病就算尽了责任,所以很多农村娃娃没有规矩。
华荣忙完活回来,见儿媳一家三口吃得正香,“忍饿吞声”地只得自己去弄早饭,这些对他来说早已毫无感觉,提起也是毫无意义。他随便煮了些早点,吃了两口就回房间收拾床铺,叠被子时发现亮亮尿了床,有气不好出,有话也不敢大声讲,只是自言自语:“这个小鬼,又尿床,我洗都难洗,真是磨人啊。”亮亮这时走进来,穿的裤子还有尿气,华荣立马检查,发现裤子还浸着湿气,又忙帮他换掉,心烦地说:“你看你真是淘气,这么大了还尿床,你妈也真是的,带人都不会带,搞成这样也不帮你换一下。唉!”
如今的农村,老人做儿媳保姆的家庭并不少见,华荣本不想自己的埋怨让儿媳听见,以免发生不必要的争吵,在外的媳妇却偏偏听见了他的唠叨,应声说:“带孙子,是这样的,你又不把你那儿子叫回来,这些工作是由你来做,我是不会管的。”华荣却也偏偏听见了儿媳的话,他的气一下子上了心头:“是你生的,又不是我生的,你是他妈,难道不应该尽点责任吗?”李珍蛮不讲理,说:“也不是我生的,是你那儿子生的。”男人的嘴始终泼辣不过女人,华荣怄气不过,帮孙子穿好裤子一下子将他推出了门,用力稍微大了些:“走!快滚,滚到你屋去!”李珍在外火上加油:“打嘛,打死都可以,打死我又不会抵命,反正又不是跟我姓。”华荣无计可施,在这个家,他早已失去了做父亲的尊严。他只好三十六计,走为上策,提起衣服向河边走去。亮亮也跟在了后面,华荣视而不见,气冲冲的只管走自己的路。
华荣来到河边,遇上了村里的王嫂,王嫂见亮亮就逗:“小家伙,给老子过来,今天我来审问你,你妈老是不给你爷爷吃,你也不帮你爷爷的忙,爷爷天天带着你这里走那里玩,你也不给他吃,来,我们把你绑起来。”亮亮听毕无动于衷。王嫂说完摊开一件衣服使劲地刷,在河边洗衣的妇女还真不少,她们对华荣的处境都有所闻,见他还要自己来洗衣,都很同情华荣。其中一个说:“老赵,你就叫你那媳妇洗嘛,两个儿媳都在家,你帮她们带孩子,叫她们洗下衣服都不成么?”华荣一声冷笑:“媳妇?她们的良心都给猪吃掉了,我自己还洗得干净些。”旁边的一位妇女说:“我看你也真够苦的,其实自己的儿媳妇,不用讲嘛也应该洗,平时我看你那大媳妇挺会做人的。”华荣苦着脸:“你不知道,一天到晚气得你呕血。”
在当今的农村,这都是些小事,常言说得好:说得出的苦不叫苦,说不出的苦才叫苦。华荣的委屈,实在是说不出啊!
波涛背着几大包行李从广州回来,急切盼望见到亲人的他到了家门口却见大门紧锁着,连忙放下行李,走出去到处找人。从河边洗衣回来的邻居告诉了他,他急忙跑去河边找父亲。华荣望见儿子突然回来了,原本满脸的忧愁此时全被喜悦遮住了。亮亮见波涛也不知叫二叔,像是见了陌生人,不出声气。
波涛心里很不明白:“怎么还要来洗衣服,其他人呢?”华荣说:“你妈出门都好几个月了,王梅回娘家也快一个月了。”波涛问到大嫂,华荣叹声说:“自从她分家以后,天天同我过不去,她哪会帮我洗呢?不提也罢,我还能做。”听了爸爸的话,波涛心情很不愉快。
一进屋,波涛忙把买回来的礼品先一样一样奉到爸爸面前,吃的、穿的、滋补药品堆了华荣一身。华荣手捧着这些,感到从未有过的幸福,脸上虽然笑着,心头却涌起阵阵忧伤。不管怎样,儿子回来多少还是有些安慰,至少自己再也不那么孤苦伶仃了。
王梅带着儿子在娘家仿佛悠闲自得,其实心里的苦闷堆积很多,脸上的愉悦并不能把心底的思念掩盖。她天天盼夫归,这种度日如年的日子真不知啥时候才是个头。想当初,她和波涛的恋爱那么甜蜜,两人爱得如痴如醉、无忧无虑,而现在,他们的幸福却被蒙上了一层阴影。她虽然有小家伙陪伴,可心头一样是乱七八糟,因为小家伙并不能占去她所有的思想。
王梅还不知丈夫已回来,只是逗着孩子:“小乖乖,你爸爸是个大坏蛋,生你的时候不在家,现在快一岁了也不回来抱抱你,他要是回来我们不给他饭吃。”王梅正自言自语地说着丈夫,波涛提着一袋礼品,高高兴兴地进来了。王梅喜出望外,一股暖流顿时从心头穿过,情绪乱了套,连话都说不出来,只去接他手上的东西。乡下人的恋情没有城市人那么多的诗情画意,也不像影片中的那般如胶似漆。俗话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他们虽然分开一个年头,也没来个深情拥抱,只是平平常常,像是天天见着面。王梅把孩子递给波涛,把自己心里话叫孩子来表露:“你看你儿子想你想成啥样了。”波涛抱住孩子,说不出的感慨,一颗漂泊已久的心像是终于有了归宿。他终于感受到为人之父的欣慰和幸福,在孩子脸上亲个没完。
久别之人盼重逢,见了面乐融融。波涛得知岳父岳母在外忙活,就把心思定在王梅身上,他带着日思夜念的心凝望着自己久别的妻子。虽然王梅脸色透着从未有过的苍白,但依然亮丽动人,一双动情的眼睛似乎在告诉他,我盼你回来心都盼碎了,我天天都在想你。波涛情不自禁地把嘴靠近王梅的脸,来了一个轻吻,王梅没有血色的脸刷地通红。乡下人思想保守,弄不来浪漫,王梅羞涩地说:“你不要这样嘛,不要把孩子吵醒了,爸妈回来看见怪不好意思的。”
王父同王母回来,见到女婿当然是眉开眼笑,做父母的很多时候都会为儿女多操一份心,多捏一把汗,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担心儿女婚后的生活。王母忙去抱过波涛手中的孩子,笑着说:“小乖乖,这下好了,你爸爸回来了,有人抱你了。”王父不知波涛回来,也没多准备些菜肴,心里有些着急,生怕怠慢了女婿,忙吩咐王母上街买菜。又见他买了如此多的礼品,十分客气地讲:“你来看我们就行了,何必破费买那么多东西?看你们那房子连凳子都没得坐,要晓得多存一点钱。”波涛说:“爸,快别这么说,这点薄礼不算个啥,你们在家受累,我这一年四季常在外,家里琐事我一点也帮不上忙,我还真过意不去呢。”王父说:“这些都不是问题,只要你争回那口气,我们也就放心了,我一直都相信你能有所作为。”
波涛在岳父家中处处小心,从不多语,表现得非常稳重,给岳父岳母一种诚实稳健的印象。没等日头西斜,波涛把王梅母子接回了家。
波涛到家歇也不歇就忙起了家务,华荣带着亮亮回来见到王梅坐在屋檐下,心里有些不快,本来有气,话中带着刺儿:“舍得回来了?”王梅因波涛回家,也不敢乱发言,顺口说:“是嘛,天快黑了,不回来干啥。”亮亮见了王梅也高兴,吵着要抱王梅怀里的孩子。小孩子之间的感情最为默契,离不得也合不得。王梅听了老人的一句话心里藏着不乐,心烦地招呼亮亮:“你莫要抱,人这么小,弄不好会跌伤他。小孩子要听话。”华荣接了一句:“大人都不听话,小孩子怎么会乖呢?”他说完走进厨房,见波涛手脚不停地忙着,感觉还是儿子好。
这天晚上,各自都休息,波涛在房里抽着烟,分开一年的夫妻终于有了相聚,也得有个总结和沟通,好好孬孬总得说上一些。孩子已经入睡,室内很静,看来两人有情绪上的问题。波涛听父亲说了王梅的过错对她有些不满,便说:“你怎么可以这样对爸爸,说什么你也是他儿媳妇,不可以讲两句重话说走就走,成何体统。他地里那么多的活,在家还要自己做饭吃,你的良心过得去吗?”波涛的语气不轻不重。王梅讲道:“你不在家又不知实情,你那大嫂根本就不是什么好人,假仁假义,表面做得好,背人就变鬼,说什么我们生得起养不起,自己虽然穷,总多一个娃娃叫娘叫爹。哼!”她说完把脸偏向一边。波涛不相信自己大嫂会是如此小人,沉默片刻:“她真这么讲?”王梅说:“我还说假话不成?我说你呀,真是没头脑,这话听起来实在难受啊!都是你不好,要把女儿送出去。”她说完伤心起来,每想到女儿,她心中的疼痛如针刺。王梅多愁善感,容易受伤,受不来气,眼泪开始慢慢滑落,又伤心地讲道:“这哪里像个家,你好好看看,你那弟弟在牢里写信回来,说他出来不会饶你,说你从来不去看望他。”波涛听了极为反感,粗声道:“赵平?他算什么,算个屁。到了牢里面受了教育还是那副德性,不要提他,提到就有气。”见到王梅难过的样子,波涛又只得轻言相劝:“其实我心里跟你同样难受。人穷,老天爷安排的,有些事情是没法子的,我只是听到村里人说我爸可怜,两个儿媳不认他。唉,看到爸爸一个人耸着肩曲着背的还要去洗衣服,那的确叫人心里不好受。有些事情我比你更着急,可是又能怎么样呢?”男人的心很多时候要比女人脆弱,波涛肩上仍然压着一大堆烦恼,只是不挂在脸上,王梅看不见。波涛只顾先安慰她:“不要伤心了,伤心是没有用的,还是想想以后的日子。”王梅有气:“你把我接回来就是说这些,你哪能知道心疼人。要不是这孩子,我早就出去了,你以为我很喜欢回娘家?你爸爸经常说我吃独食,偷吃,一点小事就像和尚念经一样,一天到晚唠叨不休。我也不会说话,学不来有些做儿媳妇会演戏、会讨人开心的本事,我只有走。他眼不见,心也不烦。”波涛见她火气上升,就软下心来,悄悄靠近她身边,亲吻一口,温和地说:“我理解你,我知道你在家受了委屈。来,我今天给你好好按摩按摩。”波涛嬉皮笑脸弄得王梅啼笑皆非。
波涛对家里的事情没作协调,也没举行家庭会议共商以后的生活安排,对嫂子并没说长道短,见了她跟往常一样。他这次从广州返乡,家人看起来和谐安宁,什么事都没有,华荣也没向波涛诉苦。
波涛回来还不到十天,在一个赶集的日子遇上了一个朋友——易康,这个人给他的美发生涯带来了转机,也是直接影响他以后命运最为关键的人。这个人是个耿直人,乐天派,语言风趣、幽默,对美发经验丰富,见多识广。这天在大街上,王梅一眼就看见了易康,跟波涛提起,波涛看不准方向,嘴里直问:“哪里?哪里?”他随着王梅手指的方向朝一间理发店望去,门口正有一群人在谈笑,他有些疑问:“是有点像易康,他怎么会在街上?他不是去深圳了吗?”他走过去,果然是多年不见的好友,心中大喜,热情地招呼道:“康师傅,你什么时候也回来了?”易康一见波涛, 欢喜得像小孩子过年:“哎哟,赵师傅,你也在家呀。”两人像在表演相声,你恭维我两句,我抬举你两语,好不亲热。波涛看易康身边站的全是熟人,都是些同行,其中一个小师傅说:“我们这是从深圳回来的大部队,你看,六七个大师傅全部在此。”波涛扫视一圈,站在面前的个个春风满面,洒脱得很。波涛带着羡慕的目光说:“易康,我是有点奇怪,我天天上街路过你家门口都没听说你回来,刚才王梅说是你,我还不相信呢。好久不见,还真有点不认得了,你变化真是大,比以前潇洒多了,看你穿的全是名牌,多有气派。”易康瞧了瞧波涛的打扮,觉得一般般,自己得意地说:“波涛,去深圳发展嘛,广州真的不行了。深圳那座城市真的没得讲,离香港又近,什么人都有,理发师傅在那里吃香得很,挣钱非常容易。”说到好挣钱,这对谁来说都是诱惑,波涛听了心里还真起心思。王梅明白波涛在想什么,向他泼冷水,抱着孩子在一边说:“他那技术,到深圳去?恐怕稀饭都没得吃。”易康说:“不行可以慢慢学,他在广州做了那么长时间了,应该没问题的。”波涛正想和易康说说深圳的美发行情,无奈王梅不愿意,说改天再说,拉走了波涛。
波涛真有了去深圳的念头,决定随后亲自登门拜访易康。王梅已估中波涛心事,边走边说:“你小子又想跟那易康去鬼混,他可不是什么好人,花花公子,长期在外搞这搞那的,提的亲事退了一门又一门,家里人不知说得多难听,你是有家的人,怎能跟人家比。”波涛不赞成她的说法,替易康辩护道:“人家可是大师级师傅,你看人家那身打扮也能看出来,你信外面那些谣言?难道自己没头脑吗?”王梅坚决否定波涛的说法:“我看你先生跟他也是半斤八两,不然怎么帮人家说话,你们两个依我看啊是臭味相投,你若同他一起去,那就配好了,彼此有了伴,天天花天酒地,把我又丢在家里受气。我才不干呢!你要去的话,我也要去,孩子我也不管了,要不你在家带孩子,我出去。”波涛把自己的想法说得更明白了些:“你去外面干啥?哪有女人家上前线的,这是创业时期,不是讲享受的时候,你的任务是在家搞好后勤工作,带好孩子,照顾好老人,支持我。要不为什么说一个成功的男人背后必定有一个好女人。”王梅把嘴一撅:“我不跟你说,我不听你这些大道理,反正去深圳没门。”王梅是个温顺女子,口里虽然这样讲,但是她心里仍是希望自己男人能早些有一番作为。波涛接过王梅手上的孩子,给自己加着劲,同孩子讲:“你妈妈太凶了,以后长大帮爸爸的忙,我们男子汉是一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