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花吹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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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小雪:雪花慢慢长大

小雪的时候,雪花还没有长大,所以它叫小雪。小雪,是小女孩与少女之间最美的韶华。

今年冬季的气温偏高,很多时候都是阳光明媚,小雪在不知不觉之中就来了。我走在园子里,树木和草都还在绿着,银杏还没有完全脱去衣装,但确实已是濒临衰老了。前几天银杏都还很精神,金灿灿的容颜让你顿生出无端的怜爱。我是最见不得美貌如花的容颜衰老得破败的。时光的摧残抹杀了诸多灵动的风情,有时候我会脆弱得泪在心里横流。

由于对季节的敏感,在小雪来临的前两天,我在大巴山深处还是预感到它的来临。那两天,我行走在川陕交界处一个适合观看红叶的深山里,去的时候,阳光灿烂。我深入到很深很荒古的林地,许多高大的乔木都已经叶片凋零,树脚下堆积着厚厚的落叶。落叶是会被风带走的,这时候的树们正好趁风没有起来的时候与自己的孩子再最后地依偎一会儿,一生一世的厮守,最终还得玉殒香消,所有的生命最终的意义都会成为无意义的。

到了晚上,细雨就随风潜入夜了。由于住在一条小河边,边远山林的幽静正好渲染河水的喧哗,晚上我就好似睡在流水的鸣唱里,一夜都不疲倦的水声就像找到了久盼的知音一样为我不歇地歌唱,那高山,那流水,终于有了能够听懂和理解透彻的耳朵,我不知是流水感动了,还是在那样的初冬里自己把自己感动了,早上起来我看见了山野的泪流满面。

我本来是要早早地离开的,我永远也摆不脱红尘的牵惹,俗世的我有很多不得不去料理的杂念。有了细雨的挽留,我还是丢不下它那无语的凝噎,我取消了准备取道汉中的想法,我要原路返回,这样我就可以多在细雨里穿越,我不是巴山夜雨里的李商隐,但巴山的冬雨却一样牵情。动身的时候,我实实在在地想到了雪,询问驻地的主人是不是会有雪花来临,主人不很肯定地告知我是有可能。我得去看看雪,看看因为我的到来而降落的小雪,像我这样敏感的人,雪仿佛就是我的前世和今生。我来到一个名叫秦关和蜀门的地方,那里是一处高高的距离雪花很近的地方,往前跨越就是陕西,往后转身便是四川,一处关楼横亘在那里,锁住了南来北往,锁住了关山别离,锁住了万水和千山。

风在猛烈地吹拂,雨幕紧裹,我来看望初冬的小雪,而小雪因为我的来临反而哭得更加伤心,车窗上一绺一绺滑下的就是雪花的泪痕。我还是走进了雨雾之中,一股云水苍茫的情绪涌上心头,我得下定决心尽快地离开,因为我不想雪花就这样哭泣得泪水汹涌。小雪之前,在这样的氛围里,我预知了一个新的季节的来临,但小雪之前我没有遇见小雪。

回到喧闹的城里,哪怕今天就是小雪,绝对不会有小雪的影子。多年前的这个时刻,地球还没有今天这样温暖,小雪会在我栖居的大巴山里如期来临,那时年少的我辈还不懂得什么叫做珍惜,只怨天气冷得太早,穿着单薄的我等瑟缩于寒风之中,垂挂的鼻涕凝结成冰凌。还没有长大的雪花活蹦乱跳,像少女纯真的嬉笑一样洒满山野。那时我们根本没有想过什么叫红颜易老,有一天到了小雪的时候居然不再有雪花,但是无意之中,我们已经把最深的风情隐藏在了内心。

我去城外观察物候的变化,阳光在头顶上融融地暖。由于干枯的缘故,路边的草木上积聚着厚厚的一层尘垢,快速地苍老的季节举眼看去大多是灰黑颜色的衰败,曾经的生机被一只名叫时间的大手采摘得没有了踪影。山坡上的草木像犯过错误的孩子一样垂头丧气地等候着季节的批评,唯有的生气是那些垂挂在树上依然红艳的三三两两的柑橘。城市很难摆脱一年当中常有的灰尘扑扑,那些忙碌地在街道上穿梭的车辆行人,像是红尘之中摇摇摆摆的鱼在寻觅着饵料,汲汲为名,熙熙为利。

田野是不会闲着的,一年的忙碌过了,又在准备着新的季节轮回,在这个世界上只有大地是最无私也无畏的。大地将那些衰老的孩子揽在自己的怀里,仔细地给它们谋划着去路;同时又开始抚慰那些需要扶持的弱者,麦苗、豌豆苗都已经按时苏醒,开始颤颤巍巍地步入新的生命旅程。大地展开永不衰竭的胸脯哺之以浅淡的地气和我们的眼睛看不出的养分,豌豆苗像一个幼小的婴孩一边吮吸着大地的乳汁,一边有意无意地挥动那肉肉的柔弱拳头。

看到那些探头探脑怯生生的精灵,我似乎又回到了多年前的乡下,那时我们的日子过得并不富足,但是时光好像比如今要悠长,小雪的时候山野里往往会飘舞着轻盈的雪花,雨的精灵如期而至前来感恩大地。在我的记忆里,小雪就像深山里的女子,没有受到多少约束就自然长大,而见到陌生人却是惯常的手足无措,沉默,羞涩,情绪无从表达,所以来得轻盈,去得无声无息。

小雪后的大地,薄薄的一层湿气,初冬的艳阳下,我们和一群乡村的老者蹲靠在墙根享受着太阳的体温,那些猫猫狗狗一时也变得气定神闲的安静,拖长了身子在艳阳下晒,阳光里有一只两只并不安分的蛾儿趁着艳阳起舞,会引逗得猫猫狗狗们欣喜若狂地追逐,追也不像真追,逐也不像真逐,蛾儿突然不见了,它们就平和地追逐着自己的影子嬉耍。时光就那样平淡地被拉扯得悠悠长长,让我们至今感觉得俗世的美好。

那些时候的我还干些什么呢,记得的好像还有在山野里捡拾油桐。现在的油桐已经无人收拾了,在我走过的很多田间山野,油桐都在这个时候随意撒落,成了无家可归的孩子。我少年的时候,人们趁着秋种以后的空闲把油桐收拣下来,剥成桐米卖给油坊榨取桐油,我们则在小雪时候把那些没有收拣干净的油桐收集起来,作为小小少年勤工俭学的收获,我那些很难得到一回表扬的同学往往就因为捡拾的油桐很多而得到人生最初的表扬,满足了少年微弱的虚荣。

多年前,我写过一些关于雪花的晦涩的文字,发表在一本叫做《散文诗世界》的杂志以及很多报刊上,让人觉得似乎不知所云。多年以后,我居然遇到一个读者还在感叹当年的青涩和激情飞扬,其实那不过是我到了应该落雪的时候的应时而歌。

“雾岚涌起的时候,在远山,我焦渴地等待一场深意的雪花来临。那叫红的女子站在如歌的山巅,放牧着奔放的群山,如一群硕大的音符。

爱将开出花朵,那日子的来临,注定持久耐心的等待。

雪花,雪花,上路的时候带我回家。”

其实,我为雪花写那些文字,还是因为我就出生在小雪时候,那名叫红的女子,实际上就是那暖暖的太阳。我不知道,我是否也像小雪一样需要在季节的轮回里慢慢长大——气定神闲地长大?

也好,小雪了,谁说雪花慢慢地长大不是一种幸福?

2010年11月22日小雪写于澡雪堂,12月10日改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