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日子就这样一天天流逝,悉数岁月,离“夜语”的录制也就剩那么几天了。
【eleven】
午夜零点。
叶致远如往常一样坐在录播室的DJ座位,调节话筒音量,随后抽出白色素描本,翻动纸页做一次节目流程的最后核对。
他现年已二十有七,离不惑之年还差三寻。
同两年前并未有太多变化,精干的薄短发露出好看纤长的脖颈,发尾看上去硬泽,几乎都想象得出用手指触碰到的尖锐感。依旧是狭长深邃的眼眸,只是那双眼皮像刀割过般更为凹陷,鼻梁挺直亦不会鹰钩,上面架副无边框的眼镜。
整张脸是极为好看的,在昏暗的灯光照射下,溢显耐看起来。
抬起腕表,叶致远脱下眼镜握在掌中,揉揉眉心,静候着安童的到来。
他一直都在关注她。
关注她的歌,她的曲,她的人。
只是近两年安童鲜少暴露在镁光灯前,似乎渐渐被埋没在点点星光中。很可惜,她很有才能。
是非常。
将眼镜轻声放回桌面,叶致远起身从大窗户往下俯视,整个城景尽收眼底,被暗夜所覆盖的城市,少了几分白昼喧嚣,多了几分悄然静谧。
他喜欢夜晚。
“吱吱吱——”就在这时,放在眼镜旁的手机,因为震动而剧烈的响起,叶致远伸手接起来电,还未来得及开口,对方已经道明。
“华威唱片的安童已经到了。”
男人沉稳的脸孔没有情绪表露,他淡淡应道。
“我在电台,请她进来吧。”
几乎是同一时间的,录播室的大门被缓缓打开,门外站着四五个经纪人助理模样的男女,还有立在中心的安童。
叶致远手机还来不及放下,垂眸看去,一丝显而易见的惊讶划过眼底。
安童的呼吸骤然停止,她甚至听到在场每个人发出的均匀呼吸,她瞧见了他。
就那样两两相望着。
仿佛已经认识很久。
只不过这场见面,迟了整整两年。
【twelve】
叶致远第一眼见到她,便被其耀眼绚丽的外表给慑住了。涂有外表的女明星他见过上百位,但是仅扫一眼立刻就能记住她特点的女人,安童是头一个。
这样的女人,美得如此不经意,却叫人险些窒息,清秀中带着感性,自信中不乏自卑。她是极致的矛盾体。
安童第一眼见到他,险些掩面尖叫。心里早已下百遍得将那些谎报事实的娱记给骂个狗臭头。谁说他长相其貌不扬,歪瓜劣枣,简直是无中生有。
这样的男人,谦虚温和,他不会太过失礼地直视你,却在偶然瞥向你的那一瞬间,将你的魂魄全体吸附了去。
他朝她伸手,“安童,我是叶。”
她几近贪婪地听着这个深刻烙印在耳际的声音唤她的名字。
“我是安童。”
如此一来,便是相识了。
……
直播进行得非常顺利,现场气氛融洽,叶致远的应变能力极佳,任何情况下都能巧妙的回转话题,令安童不感到拘谨。甚至在插播广告的时候,后台传达至直播室最新消息,已有数百条短信发来表示期待安童的新单曲《归返》首播。
“那么,《归返》是一首什么样的歌曲,安童可以简单概括一下吗?”叶致远是这样问她的。
安童微怔,眼眸色泽变得暗沉,她转头朝Elena投去求救的讯息,Elena会意地朝她点头。她顿了顿,道。
“我认为是很不错的曲子,相信大家会喜欢。”
“是吗?”叶似乎因为她的回答而对《归返》产生了更浓厚的期望。“还真是想快些听到。”
安童咧了咧嘴角,应该是笑吧,只是苦涩的味道囤积在胸口,将要绝提,难受得令她想要嘶吼。
才不是什么好曲子。
不是。
……
“那么,在结束今晚的“夜语”之前,安童,向大家说声再见吧。”叶说完这句,适时地将安童的话筒音量拔高几分,亦不会太过。
“各位听众晚安,希望大家会喜欢《归返》,我会更加努力,那么下次再见。”
叶熟稔地一手将话筒的音量调低,一手调出《归返》的曲子,前奏由轻及重播放开来……安童屏住呼吸侧头盯着叶致远的脸颊轮廓,在心里细细刻画下他的模样。
一曲播完,叶致远职业化地将广告插播进去,便关掉话筒和接收音源的器材无声退开座位。
身后传来工作人员们拍手叫好声,安童看见Elena和经纪人冲她满意地竖起大拇指。那种畅然淋漓的笑容,也是许久未见到了。
“安童,同我出去一下。”叶致远阴沉着脸道,那极好听的声线不知是否因为情绪的波动,而掩上一层不可抑止的愠怒。
她沉声点头,随着他出去了。
啪——
纸张猛力敲击到墙面的声音,传达着主人无处可泄的怒意,叶致远不晓得自己为什么在听到《归返》的首播会有如此剧烈的反应。
“安童,你不要告诉这是你整整筹备了两年的歌曲,你不要告诉我这是你的风格你的转型你的变化,你不要告诉我你打心底里觉得这是首好歌!”
一连串的逼问惊得安童睁大眼眸,她启了启唇,“我……”
正欲作声却被对方再度打断。
他的情绪稍有平复,音量也抑制得降低几分,“这唱得是什么,到底是什么?那是一个季节的潮流,一群歌迷的疯狂还是一个腐败的业界!”
安童垂眸看着脚上的白色高跟鞋,半响,勇于对视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我知道。”
叶致远倒抽口气,俊毅的浓眉轻蹩,神色带有几分难以捉摸的心痛。“这个圈子毁了多少歌手,安童,你是受害者。”
“呼……”她轻轻地呼出气息,靠在墙面上高仰着脑袋。
她是受害者。她早就明白。
“你以为我愿意?谁愿意天生唱口水歌,谁愿意祈求上苍施舍通告给自己,谁愿意舍弃梦想于不顾,谁愿意每分每秒暴露于镁光灯下而受人指责?”
你说,又有谁真的愿意呢。
叶致远低头,两人就这样沉默着不再说话。空气诡异而干涸,积压得他俩都喘不过气。
“安童,回公司吧,不早了。”远处,是Elena的声音。若有似无中缓解了这样相对难堪的场面。
“我该走了。”安童从墙面离开,对叶致远礼貌地淡笑。那一秒她真的忍不住要脱口而出:知道么,我喜欢你很多年了。
最终有些话,还是隐埋在了心底。总会随着岁月流逝转瞬不见。
叶远远的注视着她,终于,道出最后一句。
“如果可以,找我帮忙。”
纤细瘦弱的背影一滞,却没有回头,她踩着高跟鞋缓缓朝前方迈去,淡定且坚强。“好。”
余下他一人站在原地,好似扎了根一般行走不得。
又好似,他从未离开过。
【thirteen】
果不其然。
《归返》的问世得到歌迷们疯狂追捧,网路上三天内不断飙升下载流量,单曲一上架便被抢购一空,下达的订单接踵而至。
安童再次成为娱乐界的新宠,对于她的东山再起,好些新人歌手分外眼红,碍于她的资历较深,基本上她们也都是干瞪眼生闷气。表面上安童长安童短,背地里不定拿个布娃娃上写‘安童’的名字,再用针来扎小人也是有可能的。
安童始终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再次红起来,就因为这首在她看来一文不值的《归返》么?若真是如此,她宁可不要。
她宁可她是那个过气、无人问津却写得一手好曲子的安童。
……
渐渐的,却也有好事发生。
安童和叶致远成为了很交心的良友,友达以上恋人未满的那种。
叶时常会同她讨论唱片界的是是非非,汲取少数歌手身上值得学习的部分。
安童开始私下秘密筹备起个人专辑,从作曲乃至后期制作全部亲力亲为,叶则包揽了她专辑所有的作词工作。她重新追求起最初的梦想,欲寻回最初做音乐的动力,不为了别人,只为自身信念。
令她感悟到这点的。
是叶。
“叶,其实三年前的圣诞夜,我曾打电话给你,从电台。”
“我知道。”
“你怎会知道?”
“我识得你声音。那种声线,是叫人难以忘却的。你还讲,你叫作曼。”
“我的确是曼,安童不过是艺名。我的本名是……林曼初。”
“林曼初……唔,很好听。”
“你呢,叶致远是不是艺名?”
“不是,我从身来便是叶致远,这一辈子都是。”
时常会一人塞一只耳机听歌,两人坐在电台里就是一下午。她若是灵感猛然上脑,便会掏出随身携带的录音笔哼下旋律铭记,他若是想起一两句好的歌词便会打开手机记录于下。
两个人谁也没道明彼此的关系,就这样一天天融洽得相处下去。
仿若鱼生活离不开水,水缺少鱼将失去欢笑。
就是这样简单对等的关系。
【fourteen】
“曼,你就不怕记者谣传绯闻?”
“绯闻,同谁?”
“我。”
“我不怕,让他们去传吧,公司并未禁止我不能恋爱。”
叶致远盯着他眼前笑得绚烂夺目的女人,漂亮得不似世间的人物,有一瞬是几近痴迷的。
他不是傻子,他懂得她话语内涵的意味。
但他不是直白的男人,有些话可以不说,他似乎更喜欢用肢体表达。就像现在这样……只见那个长相俊逸温煦的男人,轻轻拉过女人的颈项,在她光洁白皙的额际印下一个云淡风轻的吻。
是个浅吻。
他们都不说破的原因只有一个,亦是唯一的。
因为他们都深刻懂得——
开始的时候,便会有终结。
【fifteen】
安童和叶致远的绯闻很快在圈内传出,几乎成了人们茶余饭后必定议论的话题。但是双方都没有向媒体正面回应什么,群众已然积极地揣测这对金童玉女的匪夷关系。
无非就是明星娱乐大众,大众调侃明星之类的破事儿。
另一方面,安童的个人专辑终于在暌违整整四年之后推出了。她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娇小的女人,如今的安童是个不可多得的创作将才,还是极为出色的唱片制作人。
她在包装素简的专辑封面这样写道:
这张专辑是送给我和一个男人的作品,不论你们喜欢与否,讨厌与否,我都要制作它,因为我绝不后悔。
【final】
又结束了一天的行程工作,安童来不及卸妆便跳进轿车驾驶席,习惯性地拨出电话给叶致远。她含蓄地笑道,“开始直播了吗?”
“还差五分钟。”男人低沉的笑声贴着耳鼓回荡,能够直抵人脑神经最深处,像一根上好的弦,一拨,引起回音无限。
“来不及了,我在车上听吧。”
“也好。”
挂机后,安童熟练地发动车子,握着方向盘的手指骨节分明,红色指甲油艳丽而成熟。她打开调频至这几年来最熟悉的那个电台,等待他的“夜语”。
说不紧张是骗人的,今晚是她新专辑的电台首播,这么多日日夜夜的心血终将展示给全国的大众收听,她早不敢奢望群众的反应。
叶说过,这是他从事DJ行业八年来听到的最有价值的专辑。
叶说过,她一定会成功的。
……
就这样回想着那个温婉的男人对她说过的话语,一句句至今在耳边盘旋鼓舞……而后电台播放的内容渐渐也就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恍惚中,她似乎听见那个叫做叶致远的男人,用他独特嘶哑,那个迷了她整一八年的低沉嗓音缓缓道:
“……致我的女孩,林曼初。
相信自己。
就不会有陨石再次坠落的那一天。”
……
她想,她是否可以这样理解。
相信他。
绝不会再让爱情遗失在某个失意的季节。
End。
【后序】
很早之前就想写关于娱乐圈的故事,总觉得这是个鱼龙混杂的大圈子。
在一次收听动感101的时候,偶然听到主持人白杰独特的声线。蓦地,脑海中便有了一个男人的雏形。他是个电台工作者,热爱音乐和生命,有着低沉清澈的嗓音,一开口便使人沉醉其中……然后就有了这样叶致远。
安童这个名字是我个人怪异喜好而拼凑成的。我偏爱“安”以及“童”这个姓,如今华语歌坛尚有很多女歌手是我所欣赏的,在这里就不列举名字了。那种好声音,是你听过仅一句唱词,便可记牢好几年的。我所写的安童,便是如此,我喜欢她优雅而不清高,我喜欢她孤僻却不自傲。
写完夜色才发现,还有很多东西是我未诠释完整的,换句话来说,总有些东西是文字和语言所表达不清的。
其实短篇从来都是我的弱项,短篇往往同长篇的概念相反,需要精辟使用最真实简洁的语句将一个故事发展出来。今后我会多尝试,因为发现写短篇是件很有趣的事情(笑)。然后我这人特别不擅长写自序那啥的,就如同“现在台下正有很多双眼睛在扫射主席台上形单影只的我”的感觉。
我的生命你曾经来过
打开电脑,清风在QQ里的留言就弹了出来:让我见见你吧?难得你也来到了武汉,不见,此生将是憾事!
他是我在孤单的病房里,用键盘敲击出来的“哥哥”,我想过要拒绝他,可是我又心动了。
虽然我有很多的无奈,我的头发被无数次的化疗弄得已经接近光秃了,我的身体因为激素的作用已经完全走样,我面色苍白,满脸浮肿,容颜憔悴了。而且最重要的是,我现在很虚弱,不仅是体力不足,且抵抗力也很低下,医生根本不让我见外人,连爸妈见我都是带着口罩。
可是,我很想见见清风,因为,在这里我是个需要别人怜悯的病人,可在清风那里,我从来都是健康任性的女孩子。
在看见我的床头卡上写着卵巢C(cancer的简写)的时候,我笑着对爸妈说,我可能要休息很久,我终于可以不用工作,当一名名副其实的网虫了。爸妈扯着嘴角苦涩地笑着。
无数次在治疗结束后,无数次在疼痛开始时,无数次在化疗不适中,我敲打着:清风哥哥,我今天上值班,我们可以聊很长的时间啊,真是高兴!
清风回话:我一直在网上等你!
对待清风,我经常要求他要视频,而我却假借是在医院上班的缘故,拒绝自己视频。
视频里的他,高高瘦瘦的,挺斯文的。他要求看我,我就给他传我以前的照片,他大夸我漂亮。我沉浸在这虚幻的赞美里,虽然这已经是昨日黄花。
清风的工作是一家公司的信息管理员,他的QQ是我众多网友中挂网最多时间的一个。因此,就成为我有事没事骚扰的对象。
清风不算健谈,话语不多,但很真诚。他总是应我的要求开着视频,然后在视频里工作,从容不迫的工作。有时候有同事来,我都可以听得见他们在交谈什么。
我是个文学发烧友,不认真地写好好的文章,却喜欢自以为是的写些小资情调的随笔。本来,我从没有转嫁自己痛苦与别人的想法,所以,偶然看我的日志,爸妈就会觉得我只是个很浪漫的姑娘。我悠然自得地写,看我这样有事可做的亲人,就会很舒心的。
可清风就经常在我文字后给的评语是:文章中隐藏难言的悲伤,你又在强说愁啊!哈哈。
我回复:是啊,清风哥哥,没有人玩的人,偶尔挤出几滴泪,就是为了让大家注意到我啊。
清风就发来大笑的表情。
清风问我的工作,我问他的家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