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旧时光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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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豆腐当年不讨喜

清人苏雪溪有豆腐诗,诗曰:“传得淮南术最佳,皮肤褪尽见精华。一轮磨上流琼浆,百沸汤中滚雪花。瓦缶浸来蟾有影,金刀剖破玉无瑕。个中滋味谁知得,多在僧家与道家。”读此诗我会心一笑,难怪我不喜欢吃豆腐,只因我非和尚亦非道士。

小时候是真的怕吃豆腐,主要觉得此物味寡,烧法也单调,只有萝卜豆腐汤,若是丢几个虾米吊鲜,汤还算好喝,豆腐也最多吃一两筷子,毕竟不下饭。

记得当年听我父亲讲过一个民间传说,说清末的时候有一年旱灾,慈熙太后为了请雨,就要斋戒茹素,整个宫里也跟着杜绝荤腥。结果御厨做的素菜,吃来吃去总不合口,于是慈禧太后命在全国招募名厨。最后,有个扬州的厨师自告奋勇入宫,做了个豆腐让太后胃口大开,赏了他很多钱。这个豆腐是怎么做的呢?原来,这个厨师在家中,先用鸡鸭鱼肉熬的高汤,将自己贴身的大褂放汤里久煮后取出晾干,再穿在自己身上进宫,这样躲过了门卫的检查。到了厨房,就将这身大褂煮出一锅高汤来炖豆腐,豆腐自然好吃。我爸讲这个故事,意在骗我多吃几块豆腐,结果这个用贴身大褂熬汤的故事让我大倒胃口,甚至觉得,即使有高汤,豆腐也未必好吃。

不过夏天晚上搭粥的时候,小葱戳个豆腐,只洒少许青盐,还是比较爽口的。想来那个时候,晚上吃得总是比较清淡,一碗白粥,随便有点咸味也能喝得下去。最简单的时候,中午剩下的韭菜汤,一样送粥。

关于戳豆腐,印象最深的是,有次在乡下某亲戚家,大人们酒过三巡,桌上已无下酒菜了,便唤家中岁数大的孩子,去村头买了块老豆腐,再用家里自制的酱油去戳。那块豆腐相当实在,戳了很久也没有完全戳碎。豆腐是那种朴素的灰黑色,用酱油一浸,更黑得很不讨喜,仿佛墨水里泡着破碎的石头板,跟那一清二白的素来印象全联系不上。但豆腐戳好,大家一吃,个个说豆腐味足,酱油够鲜,听得我忍不住也去尝了下,才知道他们所说的豆味只是冲人的豆腥味。至于酱油,咸得要死,也不知道好吃在哪里。但到今天还是忘不了那个味道,直到我会喝酒的时候,与朋友饮到畅快之处,青椒炒个茶干,也吃出了不同的风味。这才顺便联想到,是当年那些长辈在桌上的谈笑风生,意气风发,快意如此,自然吃什么都会吃出快乐。

《随园轶事》中有记载,当时蒋戟门观察能做佳肴,做豆腐尤其出名。一天问袁枚:“吃过我做的豆腐吗?”袁枚估计如我一样,觉得做个豆腐有什么好吹的,便不以为然地说:“豆腐能有什么好吃的。”蒋观察见袁反响不大,一卷袖子,道声老袁你等着,当场下厨,半天工夫才端出一盘菜来,做的果然是豆腐。蒋观察招呼大家来尝,这一尝,顿时吃得大家眉笑眼开。袁枚这个人,是专业收集菜谱的,此刻遇见美味,更是欲罢不能,便求蒋观察告知烹饪方法。蒋观察便为难起袁枚,说:“这样吧,你给我作三个揖,我考虑考虑。”谁知话音未落,袁枚道声没问题,麻利地给蒋观察作了三个揖。一时间倒是让蒋观察手足无措,想耍赖也赖不成了,只好将方法传他。袁枚得了蒋观察的方法,回家马上试做,请一票朋友来试吃,结果宾客都夸好吃。毛俟园因此而作诗:

珍味群推郇令苞,

黎祁尤似易牙调。

谁知解组陶元亮,

为此曾经一折腰。

我读这个故事,总难免感叹,这辈子,遇见将豆腐做得好看的不胜枚举,做得让我觉得好吃的,还真想不起来。

有一年,与同学身怀几十元就去周游各县。到第二个县城,就已经把钱用完了,于是去寻一个同学。一番折腾,好不容易找到他家,早已过了吃饭时间。同学他妈妈就赶紧做了一顿饭款待我们。烧一样,端一样上桌,直到齐了才开饭。在我们饥肠辘辘的注视之下。第一碗上来的就是“红烧肉”,这个“肉”切成大块堆得满满一大碗,那个诱人的样子,看得我们简直是种煎熬。好不容易等到开饭,第一筷子就指向那碗“红烧肉”,结果一入嘴大失所望,原来只是一碗烧豆腐而已,也难得他妈妈烧的豆腐能与红烧肉如此神似。但豆腐的味道即使做得再好,那个瞬间,也无法形容我和我的胃,在这现实与想象的落差中是多么的失望。

瞿秋白《多余的话》里,有句神来之笔的结尾,云:“中国的豆腐也是很好吃的东西,世界第一。”瞿秋白是常州人,我们也想当然地觉得他是在说家乡的豆腐,算给常州的豆腐做了个大广告。常州我其实是经常去的,但常州的豆腐,从未刻意求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