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旧时光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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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那些年,我们一起吃的面

我书念得不多,但所上的中学,在本地还算是个名校。学校大门的旁边,有一家好吃的牛肉面馆,挂着一面吊旗做招牌,上面画的是一个羊头,我们常戏称他是挂羊头卖牛肉。其实我们也很难得去吃碗面,只有那些上晚自习的冬夜,才会挤进去待上一会。因为店是真的小,小得坐一两个人就感觉像他家面上堆的牛肉满得会掉下来。这时候,再进来一位心仪的女生,大家挤在一起,等待那碗希望永远不要上来的面,好让时光就这么凝固下去。满屋子里,弥漫的是牛肉汤煮出的咖喱味道。整个晚自习的痛苦,全在温暖的香气中融化掉,最后出去,带一身咖喱味道,像一片牛肉,带着芬芳而没有来由的底气。现在想来,怕是吃得太饱。

那个小店,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拆掉了,过去的城市一直只是缓慢地进化,一些微小的改变,总会被新的东西替代掉,比如,我们上学校的路上,又开了一家新的面馆,名字却起得口气大得不得了,叫做“天下第一面”。好在这家面馆也不光是吹牛,天下我们不知道,在我们这个几十万人的城市,他家下面的手艺算得上是第一,另外他做得实在够久,时间就是底气,慢慢我们这个城市皆能耳口相传。记得某年,几个人忽然想去吃面,但恰逢本地在评选卫生城市,当年的对策总是简单而粗暴,为了顺利过关,一道行政命令就让所有这些小店暂停营业。结果,当我们想起要吃一碗面的时候,就跟做地下工作一样鬼鬼祟祟。

一票人马,大约七八人。老板在门口小心地逐个盘问,在确定我们吃面心诚以后,将紧闭的卷闸门拉开一小口,只够弯腰进入。老板在门口收钱,收一个放一个,全部入内后,开始下面。今天回想,也只是一个简单的排骨面而已。吃得那样神神鬼鬼惊心动魄,趣味大于口味,所以记忆深刻。

兰州拉面在我们这里出名之前,还真有家穆斯林的面馆做得极为出色,首先汤好,好到可以无视面条,直接上来两碗清汤,然后切几块钱牛肉凉拌。两个朋友,就牛肉喝一点酒。青春这东西,一点酒精就能发酵。谈得兴起,再来两串烧烤,一个快意的夜晚就算被完整地打发了。他家的面也是手拉的,手拉面好在有韧劲,比起我们常吃的挂面,口感要爽滑得多。明代宋诩的《宋氏养生部》上说道:“用少盐入水和面,一斤为率。既匀,沃香油少许,夏月以油单纸微覆一时,冬月则覆一宿,余分切如巨擘。渐以两手扯长,缠络于直指、将指、无名指之间,为细条。先作沸汤,随扯随煮,视其熟而先浮者先取之。齑汤同前制。”

后来兰州拉面泛滥,肉少了,汤薄了,就是面,怕是和面的时候就不到位,所以也时常下烂。拉面要是下烂,软塌塌的,口感比挂面下烂要糟糕得多。

我们本地吃的面条种类不多,干的叫做挂面,新做出来的,叫做水面。挂面是家里日常备用食物。而正常要吃,还是吃新鲜水面,尤其过生日的时候,大锅熬鸡汤,大盘炒肉丝。面条下好,浇上热烫鲜香的鸡汤,自己再夹些肉丝,一碗面吃得两腋生风,不亦快哉,顿觉生之愉悦。水面若是当天吃不掉,需放在户外分成一小卷一小卷晾干,以后吃时,按需取一份下来即可。我嘴刁,总觉得吃干水面有种淡淡的霉味。霉味吃习惯了,就变成家里怀旧的味道。

一碗好面,无疑在于汤。李笠翁是正统人士,对此颇为不屑,他道:“南人食切面,其油盐酱醋等作料,皆下于面汤之中。汤有味而面无味,是人之所重者,不在面而在汤,与未尝食面等也。”所以他做面则是“调和诸物尽归于面,面具五味,而汤独清。如此方是食面,非饮汤也”。我没有吃过这样的面条,倒是粤人制面,面不加水,尽以蛋和之。那个面沸汤焯几下即食,吃到好处,用他们的语言,叫做“弹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