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旧时光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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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腰子轶事

食欲这东西,欲比食重要。欲产生幻景,但食往往只有挑剔。举腰子而言,一见之下即有的想法,是汆汤,是爆炒,或是油呛等等,但每种料理铺陈开来皆有华章。从菜市场买回来的一刻,到一切收拾干净切片就待下锅的瞬间,如一个梦做到黎明,是醒来还是继续,很是纠结。

但终归醒来,依旧在现实的迷茫当中,这火候如何把握,过则老,不过恐不脱生,于自信与不自信中相互游移,于熟与不不熟之间千思万量。后终于把握得当,一切完美无瑕,睹物思味,又不免陷于伤感:风卷残云,一餐而已,此肴过后,经典难再,把酒独饮,竟生幻灭之心。如织田信长所唱:“人生五十年,与天地长久相较,如梦又似幻;一度得生者,岂有不灭者乎?”

家常处理腰子,最担心的还是火候问题;在外面吃,则担心新鲜程度。在饭店,我最喜呛腰子,这个菜,做得好是要本事的。口味是否适口还比较好说——但凡口味的东西都属于厨师个人与大众的有限平衡。也就是说,只要不太脱离群众,这个菜的味道还是可以接受的。但腰子具体的操作则比较讲究技术。首先是切工,太厚不成,太薄也不成。在极致当中取得中庸才是恰好。一切准备只为过油一瞬间,比如现在的孩子寒窗十二年,只为一场三天的考试。成败在此一举。好师傅得到尊敬,坏师傅被咒下地狱。那么,如果材料不新鲜,一切皆枉然。我们有过这样的经验,一片腰子夹入口中,只在咀嚼之前的刹那,感觉味道还说得过去,但一咀嚼,不对,还没来得及咀嚼,只是上下牙齿轻触了一下,腰子已经在你的口中化开了——很不幸,是烂得化开的。

呛腰子做得好的店,我们常去,不为别的,只为对他们食材品质的信赖。本地有一家店,屈指算来,我们已经光顾超过8年了,目睹它从一家小店,陆续吃进隔壁店铺,竟连成一片,后又开张新店,蔚为可观。老板原来一直亲自料理,近些时候已经不大下厨,但还是亲自迎客,恭恭敬敬,客客气气。

此店曾以白斩鸡出名,后我们吃久了,觉得他们家每道菜皆有水准,虽谈不上创新出奇,只是家常做法,但认真做到一菜一味,品质守一。呛腰子是一例,虽简单,但我在别处竟不曾吃到过更好的,或量不足,或味不到,或质不鲜,或口感过老。一时做好容易,一世做好难。但愿此店长久。

南京的腰子大盆菜是另一种体验。当年谋食南京,每天暮色六合归来,总要在南京大桥上堵车堵上几个小时,过了桥,天色已晚,便与同事数人一起去吃大盆菜。盆菜胜在量。四五个人,一个盆菜加几个冷菜基本就够了。这家店出名的就是腰子大盆菜,据说上过电视,口碑很好,生意做得很热闹。盆菜端上来的时候,腰子堆得如小山一样,很有不计成本的感觉。吃这个东西心生豪爽,加上几瓶啤酒下去,顿时能忘却身在异地的诸多不快。我见过他们处理腰子,一个整箱打开,拿了腰子直接就切,也不去除腰子里的骚筋。奇怪的是,吃起来也没什么味道。

后来湘菜馆流行,有一味菜就叫水煮腰筋,我点吃过一两回,没什么吃头,没有味道。这个道理,我现在也没想明白过。最近与朋友家宴,好用腰子去涮,他特地片出腰筋,放火锅一汆即得,夹与我,说对身体有益。我谢绝之。

我妈炒腰子算是有经验的,我家饮食,基本以我父亲为主,父亲为人憨厚,性子极慢,一顿午饭可以忙上半天不见停歇,最后也只做一菜一汤一饭而已。但凡买腰子回来,肯定要叫我妈动手,我妈性子与我父亲恰好相反,手脚麻利,不大一会工夫,腰子就炒得了,端盆上桌,第一句话就是:“尝尝,嫩不嫩?”

两个性格如此反差的人,也安然共度至今。我二叔有次喝酒和我闲聊,说我父亲是他们兄弟三个当中最幸福的,一辈子也没劳过心没烦过神。说来也是,虽然我父亲终日忙于家务,但确实没有劳心烦神什么事情。按说我父亲是他们兄弟三个当中最不算聪明的一个,但从他今天的生活来看,无疑是最好的一个。

若不是福气使然,便是大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