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李安电影《卧虎藏龙》里那飘逸的竹林场景出名以后,极具中国特色的竹林几乎就成了后来武侠电影里必不可少的元素。每回看到电影上那清新惬意的竹林,心旷神怡之余,我顺便联想到的,却是笋。
恰好又是初春时节,到菜场上去,笋正当季。北宋诗人黄庭坚诗云:
韭黄照春盘,
菰白媚秋菜,
唯此苍竹苗,
市上三时卖。
人间美好莫若正当其时,我等要做的,即是不要错过佳期。在拥挤的菜场挑选笋,犹如在寒冻依旧的时刻摸到春天的气息。挑笋是个学问,看上去一样大小的外表,层层剥下来,却呈现完全不一样的内容,所以挑笋对我而言就像撞大运。假如笋肉够大,无疑为意外之喜,有时候运气不好,偌大的笋剥下来,还不够炒上一盘,也只好悻悻将就。另外我尤好剥笋,刀起上下一滑,再用手一剥,笋衣随势而下。平日洗拣蔬菜,难得有如此快意的。
吃笋的方式,也比较简单,比如炖汤几乎没有技术问题,只需将鸡、骨头等大荤材料放在一起慢炖即可,舍得时间,下得工夫,炖出一盏靓汤想失手也难。笋单吃略有苦味,最好与荤搭配。清代风流才子李渔认为:“(笋)独宜于豕,又独宜于肥。肥非欲其腻也,肉之肥者能甘,甘味入笋则不见其甘,但觉其鲜之至也。”所以某天我将笋与猪脚同炖,纵然油腻的肥汤此刻也弥漫出一股鲜香。至于笋炒肉虽然简单,但还是有个掌握火候的问题,我水平有限,难得尝试,但我朋友好于此技,每逢小饮便屡试不爽。一碟笋炒肉上桌,先来一碗白饭,夹上两筷子菜就能扒下肚子里去,接着再喝酒,胃中舒坦了许多。笋炒肉最好的注脚是苏东坡的诗:“无肉使人瘦,无竹使人俗。若使不瘦又不俗,还是天天笋烧肉。”当然“笋炒肉”对于我们这一代人的童年而言,则是家长竹板挥舞的戏谑与阴影。不回忆也罢。
曾经在桂林吃过一道笋衣包鸡,口味绝佳,与荷叶包的叫花鸡有得一拼。好些东西,难得是其脱俗的清香,将清香整合到食材上,光看组合,便生遐想,所谓诗兴这个东西,最惬意的莫过于,对于食物想象之际生出的悠然之思。所以写笋的诗很多,写猪头肉的就少。
桂林多竹,笋也多产,但也没有什么特别有意思的笋类菜肴,只记得家家腌制酸笋,以至于大街上有时弥漫着一股酸臭,初尝者很难喜欢,我也浅尝辄止。那时候,我常与当地朋友吃酒,经常就是买一尾大鱼回来烫火锅。当地人料理鱼的手法让我最初很不习惯,他们将大鱼杀好切成大块,也不去鳞,拌上姜、盐。而后几块砖头支起一个简单的灶,烧开一锅清水,另用辣椒和盐做了一个再简单不过的调料,就算一切准备妥当。大家围锅而坐,鱼块即烫即食。他们吃得很欢,觉得吃的就是鱼的本味。我却实在接受不了这个腥味,也算是无奈之中灵光一现,某日我实在忍受不了,到处寻找与这锅腥汤可以搭配的东西。最后终于找到一坛酸笋。不管三七二十一,捞起半坛酸笋全放到锅里。
刹那间,再度沸腾的锅里开始洋溢出一股迷人的鲜香味道。恰好的酸味又使人胃口大开。拿来勺子,先舀一口汤来喝,一勺下去,顿时无以言表的鲜美从喉咙里回传到舌尖。
这锅汤,绝了!
清代陈维崧诗云:“篱笋细阉红楼豉,吴盐小下银丝鲫。”郑板桥也有诗云:“江南鲜笋趁鲥鱼,烂煮春风三月初。”看来,笋与鱼搭配,是有依据的。只是当时我全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