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老廖还没有退休,在农机公司下面的一个门市上班。那时候我驻点在他们公司,每天从农机公司回来的时候,都会经过他所在的那个门市。他们中午一般不回去吃饭,就在门市上随便吃点自己带来的饭菜,老廖还带了他自己做的酒,有时候在中午看见我经过门市,老远就喊:“小伙子,喝酒。”我喜欢喝他的酒。酒是他在家里用大米酿的,还用了许多药材泡了。在夏天快结束的时候,他酒里泡的就是他自己在山上摘的一种野果。当地人叫柿果(口味与柿饼有点像,果子很小,蚕豆那么大)。这酒泡得很好喝,我每每都要喝一茶杯,就着他带来的猪脚炖莲藕、骨头汤之类的菜。我也常常会到门市对面的快餐店买点熟食,然后坐在门市陈列的柴油机上吃吃喝喝很久。有时候,恰巧有个把柴油机有问题的用户过来找我,也邀他一块先坐下,洗双筷子,再倒杯酒给他。菜很薄,可是话都很多,有点酒八百年前的事都往外说。喝得差不多了,才拍拍屁股站起来,说:“走,看机子去。”
在他们公司里有几个人是经常和我在一起喝酒的。一个叫飞飞,三十多岁,他老婆和我同姓,所以我就一直戏称他姐夫。还有一个老邬,是农机公司原来的经理。他身体不太好,所以酒不能喝多。有时候我撩他,他急起来就要和我拼,说要喝喝一瓶不带两口的。我忙说我怕你。还有一个小罗,这个人也蛮有意思。我要走的时候,他在闹离婚,结果公司领导都要找他谈话,也不知道最后离成没离成。他老婆我见过,瘦瘦小小的,不过还算漂亮。我们这几个经常凑在一起买点菜去飞飞家或者老廖家喝酒。相较而言,老廖家比较清爽一点。他的老伴和大女儿都去世了。一个人住在大女儿留下的房子里,自己收拾得很干净。
飞飞最喜欢钓鱼,曾经得过全国钓鱼比赛的第三名和桂林市的第一名。他在自行车后面专门焊了个铁盒子,里面放了各种各样的渔具。他是个驾驶员,我和他一起出车的时候就喜欢到处观察池塘。而老廖最喜欢吃鱼。他说鱼怎么做都好吃。桂林这边的啤酒鱼是很有名的,可是做法复杂。他们吃鱼都很简单,鱼杀好后,用姜盐抹一下,稍腌制片刻,将一锅水煮开,然后大家就围锅而坐,将鱼块放沸水里烫熟即食。另外,再烫一些酸笋和别的菜蔬。开始我不习惯,嫌腥(主要是因为他们杀鱼时从不去鳞),后来吃惯了,也无所谓,但一直谈不上喜欢。再后来,我主动要求自己来做。我做就有讲究了。一尾大鱼首先去胆去鳞,打当干净,锅里放油烧热,然后置葱姜炸出香,再放鱼块、料酒煎熟。另外,事先将一些鲜蘑菇用水煮熟,然后再将蘑菇汤放入鱼里一起熬汤。最后,再放一块豆腐进去。我还特别喜欢在汤里放很多当地的仔姜(刚出芽的姜),使汤有一种淡淡的姜辣味,和鱼及蘑菇的鲜混合在一起,别提有多好吃。煮好后,一锅端上,可以单吃,也可以做锅底涮其他的东西。我做的这锅鱼汤那时候也算名噪一时,不常做但一做就绝对一片赞誉。这说法也许有点吹,但我保证老廖是绝对喜欢的。
我们饭后喜欢打牌,是一种桂林的打法。我对打牌一向很笨,所以老输。输的人要请喝油茶。那种油茶几毛钱一碗,很便宜,随便喝多少也不过几块钱。开始我很不习惯,后来习惯了,特别是在老廖退休以后,几乎每晚都喝,结果喝上了瘾。老廖跟我介绍过,说油茶各个地方有各个地方的特点。比如在兴坪镇,油茶就偏辣,就像我做鱼汤一样,他们也喜欢在茶里多放点姜,倒是很适合酒后喝。阳朔这里就偏甜(这个甜应该是淡的意思)。而在恭城,就要苦得多。在恭城,油茶几乎是家家每户的必需品了。我在恭诚有个客户,他就是每天早上起来要打碗油茶喝,如果不喝的话一天都不会有精神。
有时候我也会请他们去漓江边的露天茶社里坐坐,点壶绿茶,上几碟西瓜子,有时候还来几瓶啤酒。几个人散散地坐下,开各种玩笑,大说阳朔这边的风物。此刻,江上一弯弦月高挂,清风自远处徐徐而来,远处峰峦叠嶂,峰峦间漓江蜿蜒流下。确实很舒服。
老廖退休以后,我们就经常一起结伴去阳朔的各镇去玩。他在文革的时候做过宣传队的队长,所以在下面各镇有好多朋友,有些人家住在山里。那段时间是真的经常为顿午饭而翻山越岭。那些山民居住的地方很简陋,所使用的器具也很古旧。我们经常自己买了点菜带过去,人家也会招待我们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回来的时候还送我们好些土特产。六十岁的老廖那时挑着满满的担子在崎岖的山路上如履平地,而小年轻的我就只能挪着自己沉重的腿在后面艰难跋涉了。
老廖喜欢写字,一笔字也确实写得好。后来我要回来的时候,就提议让他写幅字做个纪念。他一口答应了。这样我就自己又瞎诌了一首诗。诗是这样的:
漓江水煮漓江鱼,柿果入酒味不虚。
兴坪油茶最解醉,醒与老廖上高田(老廖老家就是高田镇的)。
碧莲峰看云起卧,月亮山映清风前。
都道阳朔人胜仙,留我丹心在云间。
老廖又回去查了下书,说柿果的学名应该叫金樱,于是他替我改了。那幅字写好后又给我准备了一壶泡了很久的酒,说让我带给我的父亲。我带着字和酒不久就离开了阳朔,至今没有再去过。
真的很想念老廖和他的金樱米酒啊。